锦衣当国-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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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爹,儿子本想着您老和贵人们讲,张鲸张公公和您交好,又是御马监的本管,他再说说……”
张诚随手抓起一块墨,猛地丢了过去,邹义不敢躲避,被狠狠的砸中额头。好在这墨块不重,额头上立刻是青紫一片。
“滚出去!滚出去!!咱家做不得你这个干爹!!”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狂怒之极,邹义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哭丧着脸膝行抱住张诚的大腿说道:
“干爹,求您救救儿子,儿子这次一共给张公公送了八千两,冯公公那边送了一万两,本想着等治安司和皇庄的银子下来就填补上去,可没想到那林书禄居然悄悄的查帐!”
张诚狠狠的蹬了几下腿,把邹义甩开,狠狠的一甩袖子,就要出门,邹义几乎是膝行到跟前又是抱住张诚的腿,大声说道:
“义父大人!!御马监谁不是这般做,几万两银子的挪动在二三月银子收上来,帐目也就平了,为什么那林书禄要这个时候查,为什么要给义父您这边送来,这个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他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查!!”
邹义近乎是声嘶力竭,平素里的沉静模样完全看不见,张诚动作停下。扬声对外面喊道:
“你们听见什么了吗?”
外面一安静,接着就是几人的回答:
“奴婢们什么都没有听见。”
“散了,这几日回自家宅院呆着养病,等事了拿三份月例的银子!”
“奴婢们谢张公公,这就回去养病。”
外面一阵脚步响,人都是迅速散去,邹义松开手又是跪在了地上,张诚转过身,皱着眉头厌恶向着椅子走去,看着邹义挡在身前,厌恶的踢了一脚。边走边低声说道:
“你的职分是保不住了,内廷十二监没有一处会要你,混帐东西,辛辛苦苦栽培你这么久,却在这种腌臜事情上被人抓住了把柄。”
……
四月之后的内廷并不只有这一件事,原本以为只有龙骧左卫的邹义被揪出来,没想到四大营和勇士营以及负责兵器衣甲和火器的各个职司的宦官,都在清查之列,御马监中层管事的都是十二监大太监的义子和学生。
虽说御马监的银子不能碰,但常在河边走,手中有些职权的怎么会不捞,而且都知道这边是禁地,很多年没有出事情,这御马监弄了个灯下黑,反倒没有人管,没有人查,这林书禄突然发难,一下子掀出了大批的案子。
宫内各个势力,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张鲸不必说,其他相关人等也都是灰头土脸,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都免不了。
文卷递到了内廷各家的手中,并不是要模糊过去,而是先打个招呼,大家都知道这等事根本不能瞒,凡想要隐瞒的,若今后被掀出来,那更是天大的罪过。
打过招呼之后,文卷就被送到了两宫皇太后的手中,慈圣太后李氏看到了这个,当即大怒。
御马监所辖兵马有一丝一毫的损害削弱,皇家的安全和威严也会跟着震荡不稳,没想到这些奴婢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李太后再接到这个问卷的半个时辰后,就派出人把十二监、四司、八局内廷二十四衙门的主事人都给交到了太后的居所。
那日的密谈,没有任何的记录传出,李太后除了留下几个贴身的女官之外,其余的人也都被打发了出去。
第二天就有了处置。所有牵扯的宦官全部去职,打板子动刑,除了司礼监、内官监两处太监的门生义子之外,其余各个衙门有关系的全都安排到各个藩王府中当差。
这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毕竟这牵扯太广,就连冯保也脱不了干系,裕王府的一干旧人都牵扯其中。
负责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张鲸到最后落了个在家养病,监督太监林书禄查出了此事,却也把宫内各个衙门的人得罪了个干净,尽管李太后对他愈发的信任,认为这等孤臣是最为忠心耿耿的,可却也不能提拔。
但御马监的大小事务现在都要归这个林书禄掌管了,先前的雷霆手段已经让众人战战兢兢,生怕还有什么后招。
而且目前张鲸养病不出,第二位的监督太监林书禄职位自然最高,不管怎么算,都要和他请示,那些监军和一应职司的宦官也都有太后、皇帝、冯保和林书禄几个人决定安插补充,这林公公的意见占了很大的比重。
……
龙骧左卫的监军邹义,先前在内官监做过少监的人物,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张公公的义子,又一直经手办和万岁爷相近的差事,内廷外朝都认为是前途无量的人物,将来司礼监抓总的人中肯定有他一个。
没想到这次阴沟里翻船,据说五十板子打断了几根骨头,所有职司都被剥夺,现在他的地位已经是最低的青衣宦官。
潮起潮落,宦海无常,实在是让人感慨。
……
内阁首辅张居正回乡路上,所过府州,守官都长跪迎候,巡抚巡按越界迎送,山珍海味,万般招待,就连藩王也是如此。
二百四十五
四月十六深夜,就在运河设卡查验夹带处所。向南四里的地方。
这边是海河和运河的交汇口,在前些年山东登莱兵备道上奏说海运漕粮的便利,有不少漕船在这边进入运河,不过那政策执行了不到一年就荒废,最近只有些奔波于天津卫和威海卫之间的军船官船往来。
天津这边有少量去往辽镇金州卫的船,也是走这条路出海,嘉靖年间海禁之后,这边的海港海船渐渐荒废了,隆庆年间开海,这才渐渐恢复。
不过大明的南北交通都是依靠京杭大运河,对外的贸易主要集中在浙江和福建广东,天津这边军事的意义更大于经济上的,所以一直颇为冷清。
王通在京师的时候听人说起这漕运之事都是这般讲,来到天津之后,看到城外漕运的兴盛之后也是这般想。
若不是今晚亲眼看到,王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海河上居然有这般兴盛。
尽管是深夜,可此处灯火通明,在海河上停靠的船只居然比白日运河上的还要多,很多上千料的大船停泊其中。
码头、泊头处,能看到大批的人在行动,这些人似乎在把海船上装着的货物搬到河船上去。
“灯下黑啊。若不是那古自宾跟本官说,本官怎么知道这边还有这样热闹的情景。”
王通在马上惊讶的看着这一切,情不自禁的感叹说道,边上跟着的谭将等人脸上都有惊讶的神色,个别沉不住气的已经是目瞪口呆。
本地人或许以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王通等人初来此处,也没有人会主动告知,他们也想不到这里。
各方面的因素综合,此处的这些事就成了王通的盲点,不是说注意到没有,而是压根没有想到。
那古自宾的王家货栈,多花了一百两银子就把货栈赎了回来,可一查帐目进出,就算没有人刁难克扣,侥幸做成的那几次买卖,利润也是极薄,已经不是十成一百分一的问题,而是算上人工杂费肯定赔钱了。
这古掌柜在京师也是做老了买卖的人,生意经精通,这等小事自然不会注意不到,可居然做成这般模样,也难怪心灰意冷的要出兑店铺。
要在对方的地盘上安插个钉子,可也不能这么稀奇古怪的赔钱做下去,原因查出来也很简单,市面上同类的瓷器、丝绸等等南方来的货物,差不多都要比王家货栈的便宜了三成以上,这做生意自然是谁便宜买谁家。这样的价钱,如何会有顾客上门。
大家都是同样做生意,同样的货物价钱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不同,本以为原因很复杂,没想到一问就得出了。
“那三家大货栈还有和船头香有关系的商户,进的都是海上来的货物,小的这边都是在河上拿的,自然价格不同。”
大明偌大个帝国,商税的征收极为落后,但这一条运河上的税关税卡却颇为完备,若是从杭州启程到京师,大的税卡要经过七个,更别说地方上的层层克扣,一百两的货物,到了京师,光是这税赋就要交将近五十两。
不过又是夹带,又是贿赂沿途的税吏官员,一百两的货物,差不多十两的花费也就到了,这各项费用层层叠叠的加起来,也导致了南方货物在北方的价格很高。当然利润也是丰厚。
怎么降低这沿途的费用,怎么用更便宜的成本运到京师来,这就是每个商人都在琢磨的事情。
差不多从宣德年间开始,夹带就越来越多,官府屡禁不绝,查的严点,夹带就少点,查的松点,夹带的量马上就上去。
可只要在运河上运输,一笔固定的费用就是免不了的,每艘船装载的货物一定量,有些地方必须要用纤夫牛马,必须要有过关卡的常例银子,船上漕丁要格外给些银钱,船夫水手的吃用,这都是固定的开销。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压缩,到了一定程度,就降低不下去了,商人们都是要追求更大的利润。
“王大人,走海路恐怕要慢吧,这么做岂不是耽误了时间,赔了钱!”
谭将其他事情上通透老练,可在这经济方面却要问王通了,王通想要再离近了看看,不管怎么观察也看不到什么哨探护卫什么的。
这从海路上过来的货物,进了海河开始装卸搬运,似乎是很光明正大的事情,不需要防备避讳。
不过王通还是小心又小心。这黑灯瞎火的,自己不过几个人过来观看,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跑都跑不掉。
王通可是心中明白,自己在这天津卫地面上可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角色,这么出现,要是犯了对方的忌讳,群起攻之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身边谭将的询问,王通稍一琢磨就开口说道:
“漕船最大的不过八百石,可本官从京师去往广东那一次,却知道海上大船,装运几千石也是寻常,可操纵的水手船夫却差不多,这就省去了人工,何况在这运河上多少花钱的地方,在海上又有多少,这一来一去,要节省多少银子,怪不得能比王家货栈便宜这么多,什么时代的人都不能小看啊!”
王通的最后一句,谭将没有听懂,但听王通这么讲,他摇摇头接口说道:
“走海上。海上多少倭寇海盗,当年陆上的剿灭差不多,海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带着满船的货物走在海上,风险岂不是很大。”
王通冷笑了一声,拿起马鞭指着前面说道:
“他们怕什么风险,你以为除了倭寇海盗之外,还有谁能把货物从江南送来此处,大明不造海船有多久了,这么多民船,你以为是官造的吗?”
海禁前后。大明除了兵船之外,不允许民船出海,连带着民船制造也是严禁,但造船卖船,乃至海运贸易,那都是有大利甚至是暴利的,有钱赚,王法算什么,所以海上的大船都是民间私造,官府无法禁绝。
不过有些讽刺意味的是,私造的海船不合法,可大明朝廷和官府也多有借重,官差从北向南,往往都是坐民间的海船,几次海运都是调用民船,谁都知道这个非法,可不用却也不行。
马三标闷着头看了一会,颇有兴趣的说道:
“要跟大人你这般说,走这海运可是比走漕运要方便很多,京师和北边的百姓也能用上便宜东西,这可是好事!”
王通兴味索然的掉转了马匹,冷冷的回复说道:
“对能买起这些东西的市民的确是好事,对大明,对这天下间种地吃粮的百姓却是极坏的事情,这么多买卖生意不过税卡税关,钱财都是落入商人官宦的腰包,大明从中可有一文钱的便宜吗?”
一席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