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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的虚拟婚姻 作者:徐兆寿-第3章

小说: 我的虚拟婚姻 作者:徐兆寿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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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是两棵巨大的柳树,大概得好几个人才能抱住。一半儿活着,一半儿已经死去。再往里走,便是大片大片的田野,穿过那绿色,才到了村庄,也能看见人了。我看见一些老人坐在柳树下面,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在睡觉。村子里因为有树,一下子凉了下来。街道都被树木手挽手地遮住了,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很亮,像是目光。那些老人一看见我进来,都好奇地看着我。他们穿的都是粗布衣服,和我穿的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的头发有的长,有的短,看上去很好笑。偶尔才能看见几个年轻人和孩子,也都要盯着我看一阵子。不过,年轻人的头发大都跟我们的差不多。月光下客栈在村子的中间,没有大门。都是土房子,大约有近十间,都空着,门也一律开着。其实这里的人们都没有院门,围墙就是一排排的大树。这使我更为好奇
  妇人安排我住在一间面南朝北的房子里,看得出,那里已经有一阵子没住过人了。她麻利地打扫了房子,说,你肯定也累了,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我给你做饭去。我这才想起我们还没谈价钱呢,便说,我想问问,你这儿住一晚上多少钱?她笑道,你看着给吧,你觉得多少合适就多少吧。我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说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她说,一天二十块钱怎么样?我想我是听错了,问她,你是说住还是吃?她说,连住带吃。我便笑了,说,好吧。我还从来没住过这么便宜的地方。我算了算我身上的钱,可以在这儿住上一年,便说,好吧,如果服务好一些,我可以多给你一些。妇人一听,高兴地说,那你休息,我给你去做饭。
  我倒有些不忍心,便说,算了,你也该休息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做不迟。
  但我一睡下,就像死了一样地睡去。直到很晚才醒来。看见一抹很亮的光线从外面照到屋里,以为是阳光,又觉得不对,仔细一看,是月光。还真的很亮,比我见过的所有的月光都亮。妇人见我醒来,赶紧给我端来饭。吃完饭后,她拿来一个油灯说,我要去睡觉了,你有什么需要,你就大声地叫我,我叫琴心。我笑道,你们这儿的名字都很有意思。她也只是笑笑,走了。
  我在月光下坐了很久,发现整个村子都已入眠,便又躺下睡去。琴心的房门一直开着,根本没有防备我的意思。但我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我对琴心说,我要在这儿住一阵子。她说,好啊。我说,我对你们这里很好奇,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这个村子。整整一天,我都和琴心交谈。很多事她根本就不知道,但她所说的一切让我非常惊奇。这个村子里的人取的名字都与风、云、雷、树、草等有关,而且没有姓,比如,寡妇说她的女儿的名字叫轻风,儿子则叫惊雷。我大张着眼睛问她,她在大学里的名字就是这个?寡妇说,当然啦,她还能用其它的名字吗?还有比这更好的名字吗?我赶紧笑道,没有了,没有了。
  还有很多都让我惊奇,比如,我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村子,于是便围着整个村子走,在村子的西边我看见很多奇花异草,非常美丽,便上前去看,一样都不认识。这时,过来一位老汉,大概七十多岁吧。他说,你认识这些东西吗?我摇摇头说,不认识。老汉摇摇头欲走,还叹着气。我非常疑惑地上前问道,难道你们也不知道吗?他说,我知道就不来问你了,我以为你们这些人见多识广呢,原来……我不解地问,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被人种到这里的?他这才转过身来说,谁知道呢,我小的时候它们就在了,这都已经一百多年了,我祖爷爷说他也不认识,这都快两百年了。我更诧异,你说什么,你有一百多岁了。他冷笑道,不像吗。我赶紧解释道,不是,我觉得你好像才七十多岁呢,你看上去非常年轻。他这才说,我今年已经一百二十七岁了。
  这样的人后来我还碰到好几个。他们对这里的一切都产生疑惑,都想请教我,但我对那些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夜里,我好几次掐着我的脸或身体问,这是来到了哪里呢。我感觉来到了一个非常陌生但奇异的世界。我甚至以开玩笑的形式问寡妇琴心,你们这里像是鬼魂们呆的地方。她先是惊奇地听我说完,然后严肃地说,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鬼魂?我赶紧说,不,我觉得你们不像我们,不像我们那边的人,你们更像是生活在天堂,或者说远古时代。她听不懂了,但她说,嗯,我女儿回来也这样说,看来你和她能谈得来,她再过几天就放暑假了,如果那时你还在,你可以看见她。她忽然才想起似地问我,对啊,你究竟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我抬起头想了想,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等我厌倦了可能会走的。她又斜着眼睛问我,你上过大学吗。我说,上过,也是中文系。她发愁地问,有那么多学的东西吗?不就是认几个字吗?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我确信她是我们凡间的人,这个村子是真确存在的。夜里睡下以后,还可以听到遥远的汽车鸣响的声音。它们都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直接奔向更远的目的地了,将这里彻底地遗忘了。
  大概第五天的时候,我的好奇心已经平静了下来。我莫名地想在这里长久地住下来。从那一天开始,我早上醒来总会去村子里和田野里转悠。准确地说,有很多东西我从来都没见过,但我似乎依稀在《山海经》或其它什么典籍里看过。当然,那或许是我们知识人的一种错觉。我们总觉得对这个世界洞若观火,其实一无所知。村子里的一些地名也非常有意思,比如,有一块地叫山高,还有另一块地叫水长。我既看不到高高的山岗,也看不见长长的流水,问老人,他们都会用一句话来打发我,谁知道呢。村里有棵很大的柳树,人们却不叫柳树,而是叫秀才。这是个有确切意思的名字,但安到柳树身上,又一点都不确切了,相反,使秀才这个词忽然神起来。后来,我便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诗。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世间伟大的发现。我先前学过的所有的知识似乎都粉碎了,不着边际了,或者说太确切了,太恶俗了,无味了。行走在田野间时,有一种轻风,对,是一种很轻很轻的风,你几乎能看见,它在低低地漫舞,游走,又像空气一样,把我们盛在里面。我的身体也忽然间变得轻了,似乎真的能感觉到灵魂的存在。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整整一天,我都鬼魂一样飘荡着,或者像风一样飞翔。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便坐在客栈前面的一座沙丘上,远远地望着天空、白云、夕阳、晚霞,和这个叫西北偏西的村子里的烟一般的树木。此时,惊奇消失,愁云四起,如那悄悄近来的神秘的黑暗。
  此时,村子里没有任何灯光,能听见狗吠,也能听见猫从树上跳下,还能听见哇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像排了队似地往我这边响来,但很少能看见人的走动。这里没有电,用的是油灯。实际上这油灯也只是我在用,别人根本就不用。他们早早地睡去了。只留下了我。隐隐约约有一种恐惧。白天那诗意的一切都不知到那儿去了,顿然间我又回到了以前行进的那个世界,那个世俗的充满了痛苦的世界,当然痛苦以前也曾有欢乐。全是因为爱。当我回到客房,点上油灯,拿起路上一位好心人送我的一部《圣经》时,忽然间觉得来到了一个远古的地方。我想起一个下午,当我准备在一个湖里自杀时,一位比我年轻得多的小伙子走上前来说,先生,你的心里有罪?我悚然一惊,回过头来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神情俨然地说,你的眼神告诉我的,我已经注意你好久了,一路上,你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实际上你什么都没看,你也从不跟人来往,说明你非常地孤独,内心中有无法解开的痛苦,刚才我看见你久久地注视着湖心,我想你可能要轻生,我说的对不对。我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我知道无论什么人都能看出我的心思,便说,说对了又能怎么样呢?谁也无法拯救我。小伙子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久久地注视着我的脸,我则继续注视着湖心。他终于说,这样吧,我送你一本书,你每天看两页,看完后相信你再也不会自杀,更不会这样消沉。说着,他就拿出一本书来,我一看是《圣经》,差点笑出声来。能怎么样呢?这本书我大学时读了好几遍,还不是忘了。他执意要我拿着,并说,我也曾想自杀,是一位上帝的使者救了我,他送给了我这本书,也让我每天读两页,我不仅活了下来,现在还活得非常好,现在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对你有用。说实话,我是听了他的这番话,心中有一些感动才收下的。我不问他的名字,也没问他的来历,他也没给我说。我们彼此分别后,我一路向西,每天按他说的看两页。奇迹还真发生了。我不但没有再自杀,还开始了写作。准确地说,那是一本诗集,它令人心动,令人禁不住也想说出点什么。
  然而真当我写的时候,我只想到自己,且想到的是自己的痛苦的往昔。我太渺小了。我根本就没有要和《圣经》比,我能写下去,是因为在写作中我感到了生命的快感,或者说是一种痛苦的快感,当然,写作还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
  我在写一部小说,一部关于我自身的真实的故事。故事是从一位美丽的妇人开始,她有着天然的金丝绒般的肌肤,一部分从那华丽的略有些眩目的服饰下抖落下来,而另一部分则在那衣饰的阴影里飞翔、舞蹈;她还拥有一种永远只看自己或天空而不看别人的高傲的眼神,一颗放纵的心,一段神秘的历史,是的,据说她败坏了小城的风气,整个小城的女人都会用最肮脏的语言骂她,而她置若罔闻。就是在这样一个女人的身体里,竟然也包藏着诗的内心,风一样的灵魂,奇迹般的爱——天,当我一想起这些时,简直不能相信人世间会有这样一个人能把两种对立的力量和形式共于一身,并运用自如,浑然不觉。我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而我的命运也从那时候弯曲。
  这个故事是进入这个村子之前在一些旅店里写的,已经写了一大半。那些都是在明亮的电灯下写的,而在这个古老的客栈里,借着古老的灯光,我看见从前的文字竟然那样呆板,毫无诗意。我真想重新来写,真的,这个村子里的一切给了我灵感,但我真要写的时候才发现我还得回到老路上去,因为虽然新稿很有诗意,却不知如何着手,而旧稿虽然沉重,言语乏味,可情真意切,字字真实。看来以我目前的功力,还不能写出与这个村子里的高度相一致的小说来。这真是莫大的悲哀。于是,我撕了新稿,仍然把旧日的置于案头来修改。
  对了,我先得说明一件事,在这个故事里,我用了自己的真名,杨树。不是茅盾礼赞过的那种坚硬的白杨树,而是我童年时常常看着它在风影里摆动能发出唦唦声还伴着我睡眠的白杨树,是在月光下临风而立的神,是大地写在地上的诗。虽然用了真名可能对写作是一种伤害,因为它很可能会阻碍我的想象力,但我一定要用真名。我有一种妄想,我死了,而我的作品很可能会有人出版,那么,我想把那可能会有的版税留给我的儿子。这是我在人世间最后一次尽责了。
  可能会看到我文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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