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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夜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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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忍心,我爱他,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亲手杀死他,我要他痛快地作别人世。我不要他痛苦。”她微笑着说,“我要亲手杀死他,我要在他咽气之前抱紧他。洛期,我要你永远都记着我,不管天上地下。”

洛期还能说什么呢,他什么也说不出了。他只能看着她,心乱如麻。

“秦洛期,我不管你怎么想世人怎么想,说我下贱无耻我也认了。反正我皇甫沁今生只认你敬你爱你这么一个男人,心甘情愿为你生为你死为你披麻带孝为你青灯余生。”

“你是金枝玉叶享尽万千宠爱,何苦为了我了断红尘抛弃荣华。”洛期低下了头,无奈地说。

“我皇甫沁读书不多,也不懂什么含羞淑雅,没有那么多矫揉造作,我爱你就要告诉你,要你知道要你感受要你不能躲避。”她话语坚笃斩钉截铁。

我立时被这一番话征服了,是的,征服。这一刻天下的女子们仿佛都渺小和轻浮了,一身素麻的皇甫沁变得异常高大伟岸。甚至,连一世英雄的秦洛期也相形见绌了。

“尔父假使有你一半的豪气,唐国早已南方封土北上阔疆,何至于屈从他人到今天国运危亡!”

“除了天下苍生唐国运脉,秦洛期,你就真的只是一件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兵器么?家国天下。苍生名利。你心里就再没有其他了么?”

“不,沁,他心里有,有着许多别人不曾知道他自己不曾面对的东西,他无比勇敢也无比懦弱。”我又对洛期说:“朋友,来世是一件很飘忽虚无的事情,今生,把今生该留下来的话留下来吧,不要欠今生太多的债,那样永世也还不起的。”

这一刻的秦洛期神情黯淡,不复平日里的刚毅冷漠。他不再像个冰寒的战将,而成了一个伤情的浪子。他伸出手,慢慢放到皇甫沁的脸颊上。

“沁,我与你父亲注定针锋相对不可妥协,今生今世,我只能对不住你。”

我看到洛期与皇甫沁四目相望泪眼模糊,便识趣地退了出来。窗户上的一对人影终于依傍在了一起。

“放开了仇恨的世界,是多么温馨甜美呵!”夷芽幽幽地说。

“唐国如果灭亡了,皇甫指挥使想好了自己的退路了么?”司辰语气淡然,面上亦无表情。“多少年的处心积虑都将付诸东流了,亡国之臣是否还能享受此时的荣华富贵,我想,皇甫指挥使心里肯定比我清楚。”

“司辰法师身为唐国的国师,竟然说出‘亡国’这样的话来,如果被圣上听到了,国师不怕圣上发雷霆之怒吗?”皇甫继勋冷冷地说。

“唐国的运势,不是人说出来的,谁忠谁不忠相信皇甫指挥使比贫僧更清楚。”司辰说完这席话,便转身离开了。

坐在空荡的客厅里的皇甫继勋,缓缓低下头来。“我老了。”他艰难地叹息着。

寺里的晨钟响起,把沉睡中的秦洛期和皇甫沁唤醒。

天亮了,佛也会在东方破晓的云霞的映照下醒来的。“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运皆空,度一切苦厄。”司辰双手合十,默诵经文。“南无阿弥陀佛。”

“司辰……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洛期惊讶地问。

“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呢?佛说:‘照见五运皆空,度一切苦厄。’”司辰笑着说,“洛期,我是来‘度’你的。”

司辰俯下身子。“命灯”早已熄灭,灯油干涸。他默念经文良久,仰起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洛期,佛要世人积德行善才会功德圆满,修善因得善果,修孽因得孽果。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佛不会容忍你就这样死去的,只是希望你通过这次的经历能够明白,洛期,不要让爱你的人为你心痛,这同样是你作为一个男人必须承担的责任。”

司辰从怀里掏出小小的油壶,徐徐倒了一些灯油进去,复又把灯点燃了。微弱的火焰跳动摇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洛期,这未尝不是一种境界,强迫自己去安逸地生活吧!”

“可是,司辰,你不该得罪他们的,得罪他们,将使你将来的生活举步为艰。”洛期说,“司辰,他们也决不会要我继续活着的。”

“他们不会要你活着的,但是,他们也不能不让你活。因为,只有你活着,他们才能坐在荣华富贵上面继续无度挥霍。他们需要这个残陋的小国给他们足够享用的名利和珠宝,更需要你这样的武将来支撑这个王国所剩无多的生命。”

“王,现在已经是卯时,应该派人去看看秦洛期的‘命灯’了。”皇甫继勋上奏道。

“爱卿所言极是。陈藩,速去查看,要具实回报。”李煜对近旁的宦臣陈藩说,“记住,若敢隐瞒事情,孤必严惩。”

“奴才不敢。”陈藩回应。

洛期怀拥着憔悴的皇甫沁,窗外的流云变化清风微拂。“命灯”的火光摇曳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一样,颤巍巍的,始终提心吊胆。

陈藩推门进来,正撞见了站在“命灯”前的司辰。

“国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向秦将军传递佛的意志,我来向佛请求,求佛护佑唐国护佑王护佑百姓苍生。”司辰指着“命灯”对陈藩说,“陈公公可以回去对王具实回报了———‘命灯’不灭,秦洛期当不死。”

“既然佛判定了洛期无罪,那么,就赦免他的死罪吧!将秦洛期贬为庶民,逐出朝廷。”李煜听过陈藩的回报后,当朝下旨。

“吾王,臣有一言。”皇甫继勋上奏,“秦将军虽谎报军情,欺君罔上,但念他往日屡立战功护国忠君,可恕其前罪,谪为偏将,以让他戴罪立功。”

“王,秦将军为我唐国第一猛将,且念他护国有功,请圣上下旨减缓刑法,准他戴罪立功。”张洎亦随声附和。

“皇甫爱卿和张爱卿所言极是,就贬谪秦洛期为偏将,让他戴罪立功吧!”

司辰苦笑着:“洛期,你终归还是难以摆脱这樊笼的束缚。”

洛期不甘心地问我:“沾尘,难道唐国就真的要这样毁掉么?”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说,“人间的战乱纷争太久太多了,上天不能容忍烽火狼烟再熏染这个世界了。乱世到了尽头。”

“沾尘,我是女人,不能过问太多的战事。”织舞对我说,“但是,沾尘,你是否能告诉我,宋军离金陵还有多远啊?”

我说:“织舞,洛期说的是实情。”

唐国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上了。

在织舞宫闺前的花园里,鲜花簇拥着华丽的亭榭。红罗围罩,玳牙押嵌,雕饰隽秀,美仑美奂。我记忆里,在这姹紫嫣红间曾经充满了百灵杜鹃的掠影和鸣叫,后来逐渐稀落,如今惟剩艳花娇嫩,鸣鸟早已飞去不归。宓儿说可能是花的香气已淡,不能再吸引美丽的鸟儿飞来舞蹈和歌唱了。

空气中尽是风尘和血液的味道,哪里有什么花香可言呢?不知何时开始,连天真无忧的婢女宓儿,也开始变得忧郁了。

危机和杀气都已经逼近,除了还身陷在暖玉温香珠光宝气里的浪漫帝王,所有的人都开始变得烦躁和不安。

静谧的子夜,皇甫家的马车忽然出现在我家的门前。皇甫家的管家皇甫福对我说:“我家老爷请兮琴师去抚琴。”

我穿好衣服,怀抱古琴,坐着马车来到皇甫家。客厅里灯火通明,皇甫继勋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他要我弹奏一首清爽的曲子。他说他最近心神不宁时常彻夜失眠,看了许多医生吃了许多药依旧无济于事。

“皇甫大人,您这是心病,不是平常药剂可以治疗的。”我说。

“人们常说,心病需要心药医。沾尘琴师,告诉我,能治愈我心病的心药是什么?”

“可惜啊!大人,您的心病已经深入骨髓,不能再医治了。就像这个苟延残喘的国家一样,所有的内脏都濒临腐烂。再名贵的药再清爽的曲子都只是徒然。”

这一年的夏末,金陵城里走失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戚葬蝶。有人说她跟着她的丈夫———那个富足的男人已经离开了,也有人说她默默死在了某个安静的阴暗角落,还有人说,她变成了一只蝴蝶,飞走了,永不回来。

潮湿的流言像苔藓一样,杂乱滋生,凭空无据。

我去了陆菁菁的“凤来楼”,所有的姑娘都说她们也不知道陆菁菁的去向。离开了莺莺的兮南枝,后来一直跟随在陆菁菁的身边,不离左右。如今他们两个人都不见了,而我的兄长兮南枝一生的最爱,一生的难舍,绝代舞姬戚葬蝶,似乎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像青烟一样消失了。没有人去探究她的来处,也没有人去寻问她的去向。

烟花女子,烟花女子,不就是像烟花一样的女子么。烟花散去,如梦无痕。醉酒的嫖客嘲笑着我满脸的疑问。

我站立在人来人往之中,听着笑声、叫声、嗲声、哭声,一切混乱无章。那个曾经在这里笼集了万千宠爱的如锦女子,幻觉般地存在和破碎。我甚至有些质疑时光质疑我的兄长兮南枝,那个让他痴了一生的女子,她真的存在过吗?

戚葬蝶或者死去或者离开或者被传说一把抹去了。

但自此以后,也再没有人见过我的兄长兮南枝。

入夜的秦淮河上,却总有人会唱起兮南枝的《相思曲》。缠绵哀怨,一如往昔。有数不清的善男信女为这一曲沾巾长息。

“这首《相思曲》谁写的呀?”

“一个叫兮南枝的男人。”

“他是诗人,还是浪子?”

“他是个擅吹长箫的乐师。”

“噢。”

……

在我不断在脑海里搜寻关于兄长的残余印象时,我的思想触及到了一个冷峻的少年。他手握一柄上古的战刀,站在积叠如山的尸骸上面,他的栗色长发在大风里舞蹈。他说他手里握的便是应龙家的“巨野之嚎”。他说他叫夏南。

夏南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他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老管家夏仆,夏仆说:“夏南你的父亲是陈国大夫夏御叔,你的母亲是郑国的公主夏姬。”

可是,夏南苦笑着对我说:“沾尘,你知道么?夏御叔从不承认他有个儿子。而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郑国的公主夏姬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但是,所有的人都叫我‘少爷’,毕恭毕敬,像我身体里真的流着夏家的血液一样。我是一个意外,一个纯属意外的意外,滑稽荒诞。”

他随着夏仆在株林的深宅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生就了沉默冷酷处变不惊的性格。他有一双天空一样明媚的眼睛。

在株林的百合花绽开的阳光里,在颓唐的古亭下,他见到了那个让天下男人都垂涎三尺的女子,人们口中所说的他的母亲———夏姬。那天她穿着素淡的衣服,浅饰妆粉,站在百花之间玉带当风,朱唇嫣然,万般娇媚。

“南,你是南么?”她说,“孩子,你长大了。”

她走过来柔柔地抱住夏南。他嗅着她身体上氤氲着的香馨。她,不是他的母亲。他深深明白,因为她的身体对于他,新鲜并且陌生。

夏姬,郑穆公之女,初嫁子蛮。子蛮早死,后又嫁陈国大夫夏御叔为妻。我说:“南,史书上那个叫夏姬的女人嫁给夏御叔不到九个月,便生下了你。也就是说,你更可能是她和子蛮的孩子。”

“史书并不能给我真相。”夏南苦笑着说,“没有人给我解释。”

许多个夜里,他都一直梦到她。在梦里,她穿着华服厉鬼一样出现,媚笑着对向他跳充满了挑逗的舞蹈。他痴痴地盯着她,喉头干噎,心跳加速。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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