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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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幢由留苏建筑师杨作才设计监造的建筑物,在改革开放之前一直是延安最豪华的建筑。中央大礼堂侧厅是杨家岭全体干部整风的场所,康生、陈伯达唇枪舌箭,气势汹汹的在此逼人整人。追查张国焘冒领黄金一事仅仅是一段小插曲,因为涉及到黄金,我还记得清楚。
康生询问一个人(姓名忘记了):“1938年,你和张国焘在一块工作,他逃跑之前从边区银行带走多少黄金?”
这人想一想:“可能有四五百两吧。”
康生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张国焘要黄金干什么?为什么不向组织报告?”
那人辩解:“那谁晓得张国焘准备逃跑啊!”
有人提问:“为什么边区银行就给张国焘黄金呢?”
这个人解释:“他是边区政府主席呀,银行是政府办的呀,不听他的还听谁的?不要说张国焘要四五百两黄金,就是林(伯渠)老、罗迈他们随便写个条子,到银行提取千八百两黄金,银行也得乖乖给呀。”
有人评论:“看来张国焘提前准备好了,弄走几百两黄金做逃跑经费。”
此人讲得有道理,康生不好再追问了,只得作罢。
中央大礼堂对面山坡一条长长的斜坡路空无一人,坡路尽端是陈云旧居,双扇门一把铁锁,一块中组部捐款竖立的石碑说明延安时代中央组织部的驻地。
斜坡路“之”字形折上,中宣部图书馆旁是我和黄爱民的窑洞,探头向里张望,一位壮年汉子迎了出来,热情相邀:“到家了,进家里坐坐。”窑洞内一盘土炕,一些凌乱的家什,确实比延安时代的家富足了许多。
延安中宣部旧址无碑无字,其窑洞基本保存完好,从柯柏年、黄华的窑洞前走上去,是凯丰和赵毅敏的窑洞,徐(特立)老的窑洞却无处寻觅……当年开荒种地,欢度中秋,山上山下人来人往,何等的兴旺啊!如今山岭寂静,人迹稀疏。
杨家岭上的故人早早离去,撇下我孤身一人缅怀往事,不禁感慨万端。
离开杨家岭直奔枣园。
走入枣园,甬道左侧一幢别墅式样的平房没有挂说明牌牌,我一眼认出是陈云故居。1943年,我在枣园工作的小灶厨房只保留下一间,那棵我曾经浇灌的枣树被砍伐掉了。北面山坡脚下只剩下周西林和警卫战士居住的一排平房。
延安人不知道美国南瓜的来历
在延安出版的革命旧址示意图上,未予标示美军观察组旧址,琢磨一下,也是,美国军人居住地怎么能算革命旧址?
我走出宾馆,沿街北行,一路高楼大厦,北门外的变化翻天覆地,多次向行人问路,无人知晓美军观察组的旧址。
美军观察组抵达延安,是红色中国走上国际外交舞台的开端,标志这美国官方承认中共的合法存在,直至发展到美国邀请中共代表董必武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团成员,参与联合国的创建。
美军观察组在延安受到盛情款待,党的领导人亲临驻地慰问。延安各单位传达文件进行“外事教育”,预防琐碎小事怠慢了美国盟友。我作为一名中方管理员,参与美军观察组的基建施工。随后又接受美国人的训练,学习驾驶吉普车,替代美国人往返北门外与东关机场,接送飞行员,运输物资。观察组的几辆吉普车是稀罕物,汽车驶过,惹得延安军民驻足观望。
此次重返延安,看见农妇出售小南瓜,我想起这是美国的南瓜品种!上前询问,农妇说:“什么瓜哟,陕北南瓜嘛!甜得很。”在桥儿沟农贸市场,小贩们异口同声:“陕北南瓜嘛!”我问:“为什么陕北还有一种大南瓜。为什么大南瓜长相端正,滋味清淡;小南瓜长相丑陋,香甜可口?”众人支支吾吾不能回答。
1945年春,一名美国军官来到中方管理员办公室,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外国话,将一只信封交给杨管理员。老杨对我说,这是包瑞德上校从美国带来的南瓜籽,嘱咐我们种上。他说延安这个地方没有甘蔗,含糖的食物太少了!人不吃糖,不好。
大家想看看美国的南瓜到底是个啥模样,弄些茅厕的粪土,挑来延河的清水,在气象观测楼旁种下南瓜籽。那名美国军官几乎天天在瓜地周围转一转,碰见中国人就竖起大拇指说OK,OK。秋收时节,瓜秧上结出的南瓜只有海碗那么大小,凸起的瓜瓣疙里疙瘩,活脱脱的一副小丑模样。大灶的厨师说,蒸两个试试看吧,不能吃就丢掉。蒸熟的南瓜香甜可口,一下子在北门外引起轰动。同美军观察组一个院子的陕甘宁晋绥联防司令部近水楼台先得月,抱走了许多“小丑南瓜”,延河对面王家坪中央军委有人闻风而至,也来讨要。杨管理员和我们商量,决定给枣园的中央首长每家送一只美国南瓜,仅仅是出于爱戴领袖的朴素感情而已。
依照习惯说法,美国人传播了友谊的南瓜种子,可惜延安人不知其来源,只是知道宴席上的“蜜汁南瓜”。
在延安市委的同志的引导下,终于在延安中学的校园里找到了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山坡下,还剩下七孔美国人居住的窑洞。以前美军仓库的位置上建起了逸夫科学楼……
经过大砭沟想起贺龙
今日的延河,左岸拓展出十公里长的枣园路,右岸有延师路接北关街。延师路上的陡坡还是先前的大致轮廓。陕北人称高高的陡坡为“大砭”,西山山麓的一道沟壑故名“大砭沟”。抗战时期,这道陡坡仅能通行一挂马车,路面上磨出两条深深的车辙。我曾经多次驾驶吉普车,翻上“大砭”接送美国人去枣园,也曾送过贺龙将军……
1945年9月的一天,贺老总带着一名警卫员急匆匆地走进美军观察组的院子,说要借辆吉普车去枣园。翻译跟美军技师讲了几句英语,又对我说:“你去送贺老总,这几辆车你随便开。”我从车库里开出一辆小吉普,驱车停在贺老总面前。
贺老总见是我开车,不太放心,他说:“咳哟,小李,你开车行吗?”
我说:“不行?我敢给你开车!”
“我还当是美国人开车送我去哪。”
“让外国人去,他要捣个鬼怎么办?”
贺老总说:“哟,小李呀,你的警惕还够高哇!好,好,快走。”贺老总一边挥手,一边跳上吉普车。
我说:“急个啥子,汽车说啥也比你那洋马快。”
贺老总说:“我要不急,就不到这儿来要汽车啦!”
从北门外去枣园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出门过延河,经王家坪、杨家岭,从马列学院再回涉延河,从兰家坪山脚下经过,直抵枣园,这条路较平坦宽阔,但须两渡延河,虽说河水不深,万一吉普车在河里熄了火,可就耽误贺老总的大事。我选择沿西山山麓,经石佛沟、小砭沟从候家沟过西河到枣园,虽说这条路路况不好,但不用涉渡延河,西河几乎干涸,不足为虑。
吉普车驶出观察组的大门,我招呼了一声:“坐好了!”加快了车速。吉普车掉头,转入左侧的山道,山路直直而上。吉普车在土路上猛烈的颠簸起来,陡峭的山坡下延河的流水白花花的一片。
贺老总紧张地喊:“咳呀!小李,这还不得摔死我们仨啦!”
我说:“怕啥,不拿金刚钻,敢揽瓷器活?”
贺老总说:“嗨,小伙子,你还真有一套哇!”吉普车翻过山梁,道路平坦了,我脚踩到最大油门,车后卷起冲天的黄色烟尘。
贺老总拍一下我的肩膀:“你倒满不在乎的,我都快出汗了!”
我说:“天又不热,你出的什么汗呀?”
贺老总说:“吓的呀!”
我说:“这点事儿你就吓着?你还当司令哪!要来几十万国民党兵,你怎么办?”
贺老总说:“那我可不怕。打不了,我还可以跑,在你这车上……我往哪跑呀?”说话间,吉普车驶进枣园的大门。贺老总示意停车,我说:“往前,开到主席的窑洞那坡坡上……”
贺老总说:“不啦,汽车声太响了,我们走上去。”
我把吉普车掉转车头,去找周西林聊天,让他品尝美国骆驼牌香烟。
忽然,吉普车的喇叭嘀嘀的鸣响,原来,贺老总座在吉普车上用喇叭声寻呼我呢。他高兴地向我大手一挥:“得啦,我们回家喽!”
奔赴延长县城寻访线索
去延长县必经甘谷驿和黑家堡。
“桑塔纳”轻盈地行驶在柏油公路上,市委司机汪成清师傅说,从延安到延长140华里,小车只需一个多小时……
我问汪师傅,甘谷驿的教堂还有没有?他说,没看见过甘谷驿的教堂呀!说话间,小车从甘谷驿街中穿行,教堂尖顶和十字架兀立在路基下的高墙后面。熟悉的景象,又使我回忆60年前第一次去延长县的情景……
1937年春节前,我和马夫护送朝玉英回娘家生娃娃,走到后半晌时,到了甘谷驿。马夫说话了:“明天,走不了,赶快给牲口治病吧,不治就得死,今天晚上也过不去!”
原来这马儿走了一天路,不尿尿也不拉屎蛋蛋,在延河里淌水它也不喝水。
我把朝玉英扶下马,她吩咐马夫:“你赶快去找村长,让他给我们找人,给牲畜治病,马好了我们再走。”
马夫慌慌张张地走了。我暗暗叫苦,玉英姐快生娃娃啦!我可怎么办呀?
马夫领来两位陕北老汉,一位是村长,一位是乡村兽医。
兽医从一只方铁桶里掏出牛角、药捣杵、各种中草药。村长安慰朝玉英:“婆姨同志,不急不急,这老汉治牲畜有手段呢,不论百姓、红军、白军,他硬要一块现洋呢……”
兽医老汉把一根烟骨杆儿捣碎,混上药汤,灌入马嘴。那牲口知道病了,老实听话。兽医老汉又用牛角舀水,喂了几角清水。他对马夫说:“你把这些牲口牵出去溜一溜。”
黄昏时分,马夫喜滋滋地牵马儿回来了:“真绝了!牲口也放屁了,屎蛋蛋也出来了,也尿了。”
……
汽车驶过甘谷驿,公路旁、延河畔、农田里陆续出现一些抽油机,在电动机的拖动下“磕头虫”缓慢地从地下抽吸石油,遗憾地是单井产量太低,每天产油百八十公斤,一吨原油可卖一千多元,已经是陕北的摇钱树啦!
延河滩上还有几个农民用水泵抽水,冲洗一堆堆泥土,他们正在泥里淘沙!千辛万苦地洗出一立方米河沙,换来二十几元人民币,很是可怜。
汽车驶进延长县城,果然像我预料的一样,古城墙和城门楼子拆除得干干净净。石油厂只剩下一截“采油树”和一块“华夏第一井”的石碑。延长石油井是中国石油工业的摇篮。
我向延长的同志表示,希望能找到朝玉英母亲一家人,老太太可能不在了,找到她的姐姐和外甥女,问问她们知道不知道朝玉英的下落。
延长县同志说,整个延长城关镇没有一家人姓“朝”呀!找找看看吧!
众人陪同我爬上延长“西门”左侧的陡坡,迎面的门楼旁边挂个红牌,原来是毛主席率领红军进军山西的东征会议旧址,旧址场院一盘废弃的石碾唤醒了我的记忆,石碾上坎就是朝玉英母亲家!原来,朝玉英家曾经是毛主席的邻居,她一定是这么与黄志炎相识的。我走进小院,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