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8a廿载繁华梦 作者:黄世仲-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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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校书,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冯少伍道:“也不过一月上下。只那姓李的自从回粤之后,已在谷埠携了妓女三名。闻说这几天,又要和那数名校书脱籍了。”周庸佑心里听得,自是不快。暗忖那姓李的有多少身家,敢和自己作对。就是尽把三妓一齐带去,只不过花去一万八千,值什么钱钞?看姓李的有什么法儿。想罢,早打定了主意。
当下笙歌满座,有弄琴的,有唱曲儿的,热热闹闹,惟李山农却不知周庸佑的心里事,只和一班妓女说说笑笑。周庸佑越看不过眼,立即转过船来,与鸨母说妥,合用五千银子,准明天要携那三妓回府去。李山农还不知觉,饮罢之后,意欲回去凤蝉的房子里打睡,鸨母哪里肯依。李山农好不动怒,忙问什么缘故,才知周庸佑已说妥身价,明天与他们脱籍了。李山农心上又气又恼,即向鸨母发作道:“如何这事还不对我说?难道李某就没有三五千银子,和凤婵脱籍不成?我实在说,自山东回来,不及两月,已携妓三名。就是佛山莲花地敞府太史第里,兄兄弟弟,老老幼幼,已携带妓女不下二十名了,哪有那姓周的来?”说了左思右想,要待把这几名妓女争口。叵耐周庸佑在关里的进款,自鸦片归洋关料理以来,年中不下二三十万。且从前积蓄,已有如许家当,讲起钱财两字,料然不能和他争气,惟有忍耐忍耐。没精打采的回转来,已有四更天气,心上想了又想,真是睡不着。
到了越日,着人打听,已知周庸佑把银子交妥,把那三名妓女,不动声色的带回增沙别宅,那别宅就是安顿挡班子春桂的住处。这会子,比不得从前在香港携带桂妹的喧闹,因恐马氏知道了,又要生出事来,因此秘密风声,不敢教人知觉。惟是李山农听得,心里愤火中烧,正要寻个计儿,待周庸佑识得自己的手段,好泄这口气。猛然想起现任的张总督,屡想查察海关库里的积弊。现时总督的幕府,一位姓徐的老夫子唤做赓扬,也曾任过南海知县,他敲诈富户的手段好生利害,年前查抄那沈韶笙的一宗案件,就是个榜样。况自己与那徐赓扬是个知己,不如与他商酌商酌,以泄此恨,岂不甚妙?想罢,觉得有理,忙即乘了轿子,望徐赓扬的公馆而来。
当下两人相见,寒暄数语,循例说几句办矿的公事,就说到周庸佑身上。先隐过争妓的情节不提,假说现在饷项支绌,须要寻些财路﹔又说称周庸佑怎么豪富,关里怎么弊端,说得落花流水。徐赓扬道:“这事即张帅早有此意,奈未拿着他的痛脚儿﹔且关里的情形,还不甚熟悉。若要全盘翻起,恐碍着历任海关的面上,觉得不好看,是以未敢遽行发作。老哥此论,正中下怀,待有机会,就从这里下手便是。”李山农听了,忙称谢而出。心里又暗恨冯少伍请周庸佑赴席,致失自己的体面,口虽不言,只面色常有些不妥。冯少伍早已看得,即来对周庸佑说个备细。周庸佑道:“足下好多心,难道除了李山农,足下就没有吹饭的所在不成?现在小弟事务纷纷,正要寻个帮手,请足下就来合下,帮着小弟打点各事,未审尊意若何?”冯少伍听得,不胜之喜。自此就进周府里打点事务,外面家事,自由骆子棠料理,余外紧要事情,例由冯少伍经手。有事则作为纪纲,没事时便如清客一般,不是到谈瀛社谈天,就是在厅子里言今说古。
那冯少伍本是个机警不过的人,因见马氏有这般权势,连周赓佑倒要看他脸面,因此上在周庸佑面前,自一力趋承﹔在马氏面前,又有一番承顺,马氏自然是欢喜他的了。只是马氏身子,平素是最孱弱的,差不多十天之内,倒有八九天身子不大舒畅,稍吃些腻滞,就乘机发起病来。偏又不能节戒饮食,最爱吃的是金华腿,常说道,每膳不设金华腿,就不能下箸。故早晚二膳,必设金华腿两大碟子,一碟子是家内各人吃的,一碟子就独自受用,无论吃多吃少,这两大碟子金华腿是断不能缺的,若有残余,便给下人吃去。故周宅每月食品,单是金华腿一项,准要三百银子有余。
周庸佑见马氏身子羸弱,又不能戒节口腹,故常以为虑。冯少伍道:“马太太身子不好,性又好怒,最要敛些肝火,莫如吸食洋膏子,较足养神益寿。像老哥富厚的人家,就月中多花一二百银子,也没紧要。但得太太平安,就是好了。”周庸佑听得,觉得此话有理,因自己自吸食洋膏以来,也减了许多微病,便劝马氏吸食洋膏。那马氏是个好舒展闹款子、不顾钱财的人物,听了自没有不从,即着人购置烟具。冯少伍就竭力找寻,好容易找得一副奇巧的,这烟盘子是酸枝地密镶最美的螺甸,光彩射人,盘子四角,都用金镶就。大盘里一个小盘子,却用纹银雕成细致花草,内铺一幅宫笔春意图,上用水晶罩住。这灯子是原身玻璃烧出无数花卉,灯胆另又一幅五色八仙图,好生精致。随购了三对洋烟管,一对是原枝橘红,外抹福州漆﹔一对是金身五彩玉石制成﹔一对是崖州竹外镶玳瑁。这三对洋烟管,都是金堂口,头尾金因,管夹象牙。其余香娘、青草、谭元记等有名的烟斗,约共七八对。至于烟盘上贵重的玩器,也不能胜数。单是这一副烟具,统通费三千银子有余。
马氏自从吸食洋膏之后,精神好像好些,也不像从前许多毛病,只是身体越加消瘦了。那周庸佑除日间出谈瀛社闲逛,和朋友玩赌具,或是花天酒地之外,每天到增沙别宅一次,到素波巷香屏的别宅一次,或十天八天,到关里一次不等。所有余日,不是和清客谈天,就是和马氏对着弄洋膏子。人生快乐,也算独一无二的了。
不想安乐之中,常伏有惊心之事。那一日,正在厅子里打座,只见冯少伍自门外回来,脚步来得甚速,面色也不同。踏到厅子上,向周庸佑附耳说了几句话,周庸佑登时脸上带些青黄,忙屏退左右,问冯少伍道:“这话是从哪里听得来的?”冯少伍道:“小弟今天有事,因进督衙里寻那文案老夫子会话,听说张大帅因中法在谅山的战事,自讲和之后,这赔款六百万由广东交出。此事虽隔数年,为因当日挪移这笔款,故今日广东的财政,十分支绌,专凭敲诈富户。听得关程许多中饱,所以把从前欲查办令舅父傅成的手段,再拿出来。小弟听得这个消息,故特跑回通报。”周庸佑道:“他若要查办,必干累监督联大人,那联大人是小弟与他弄这个官儿的,既有切肤之痛,料不忍坐视,此事或不须懮虑。”冯少伍道:“不是这样说。那张帅自奏参崇厚以来,圣眷甚深,哪事干不来?且他衙里有一位姓徐的刑名老夫子,好生利害。有老哥在,自然敲诈老哥。若联大人出头,他不免连联大人也要参一本了。”周庸佑道:“似此怎生才好?”冯少伍道:“前者傅成就是个榜样,为老哥计,这关里的库书,是个邓氏铜山,自不必转让他人,但本身倒要权时走往香港那里躲避。张帅见老哥不在,自然息了念头。他看敦郡王的情面,既拿老哥不着,未必和联大人作对。待三两年间,张帅调任,这时再回来,岂不甚妙?”周庸佑道:“此计亦可,但这里家事,放心不下,却又如何?”冯少伍道:“老哥忒呆了!府上不是懮柴懮米,何劳挂心?内事有马太太主持,外事自有小弟们效力,包管妥当的了。”周庸佑此时,心中已决,便转进里面,和马氏商议。正是:
营私徒拥熏天富,惧祸先为避地谋。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筑剧台大兴土木 交豪门共结金兰
话说周庸佑听得冯少伍回来报说,因督帅张公要查办关里的中饱,暗忖此事若然干出来,监督未必为自己出头。除非自己去了,或者督帅息了念头,免至牵涉。若是不然,怕他敲诈起来,非倾耗家财,就是没法了。计不如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便进内与马氏商议此事。马氏道:“此事自然是避之则吉,但不知关库里的事务,又靠何人打点?”周庸佑道:“有冯少伍在,诸事不必挂意。细想在羊城里,终非安稳,又不如在香港置些产业,较为妥当。现关里的库款,未到监督满任以前,是存贮不动的。某不如再拿三五十万,先往香港去,天幸张督帅调任,自回来填还此款。纵认真查办,是横竖不能兔罪的,不如多此三五十万较好。这时纵羊城的产业顾不住,还可作海外的富家儿了。”马氏道:“此计很妙,但到香港时住在哪处,当给妾一个信息,妾亦可常常来往。”
周庸佑领诺而出,随向伍氏姨太太和锦霞姨太太及素波巷、增沙的别宅各姨太太,先后告诉过了。即跑到关里,寻着那代管账的,托称有点事,要移转三五十万银子。那管账人不过是代他管理的,自然不敢抗他。周庸佑便拿了四十万上下,先由银号汇到香港去了。然后回转宅子里,打迭细软。此行本不欲使人知觉,更不携带随伴,独自一人,携着行筐,竟乘夜附搭汽船,望香港而去。到后先函知马氏,说自己平安到埠。又飞函冯少伍,着他到增沙别宅,把第七房凤蝉、第八房银仔的两房姬妾送到港来,也不与春桂同住,就寻着一位好友,姓梁别字早田,开张囗记船务办馆生理的,在他店于的楼上居住,不在话下。
单表马氏自周庸佑去后,往常家里事务,本全托管家人打点,东思银两过付还多,因周庸佑不在,诚恐被人欺弄,不免事事倒要自己过目。家人尽知他索性最多疑忌,也不为怪。只是马氏身子很弱,精神不大好,加以留心各事,更耗心神,只凭弄些洋膏子消遣,暇时就要寻些乐事,好散闷儿。单是丫环宝蝉,生性最是伶俐,常讨得马氏的欢心,不时劝马氏唱演堂戏散闷﹔马氏又最爱听戏的,所以东横街周宅里,一月之内,差不多有二十天锣鼓喧天,笙歌盈耳。
那一日,正在唱戏时候,适冯少伍自香港回来。先见了马氏,素知马氏性妒,即隐过送周庸佑姬妾到港的事不提,只回说周庸佑已平安住港而已。马氏道:“周老爷有怎么话嘱咐?”冯少伍道:“他嘱某转致太太,万事放开心里,早晚寻些乐境,消遣消遣,若弄坏了身子,就不是顽的。”马氏道:“我也省得。自老爷去后,天天到南关和乐戏院听戏,觉往来不方便,因此在府里改唱堂戏。你回来得凑巧,今正在开演,用过饭就来听戏罢。”冯少伍道:“在船上吃过西餐,这会子不必弄饭了。”说了,就靠一旁坐下,随又说道:“唱堂戏是很好,只常盖篷棚在府里,水火两字,很要小心。倒不如在府里建筑戏场,不过破费一万八千,就三五万花去了,究竟安稳。”马氏一听,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不觉欢喜答道:“终是冯管家有阅历的人也,见得到。看后国许多地方,准可使得,明日就烦管家绘图建筑便是。”冯少伍听得,一声领诺,随转出来。
一宿无话。越日即到后花园里,相度过地形,先将围内增置花卉,或添置楼阁,与及戏台形式,都请人绘就图说,随对马氏说道:“请问太太,建筑戏场的材料,是用上等的,还是用平常的?”马氏笑道:“唉!冯管家真疯了!我府里干事,是从不计较省啬的,你在府里多时,难道不知?这会自然用上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