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锦-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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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宛晴暗暗咬唇,却随即安慰自己道: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会让我亲近御前,一朝得幸……
几人叙话一阵,随即各自散去,王美人由侍女搀扶着,由廊下袅袅而过,回到了自己的偏院中。
“主子何必如此行险……”
侍女与她自幼莫逆,都是方家之婢,两人同气连枝,战战兢兢活到今日,早已是无话不说。
王美人乍听此言,只是轻叹一声,低声道:“你以为我天生就爱搬弄是非吗?”
“俗话说,疏不间亲,方婕妤跟皇后毕竟是骨肉至亲,就算一时生分,也会缓缓弥合。”
“她们之间心结已成,早就没有弥合的余地了!“
王美人冷冷一笑,不自觉的,以手轻抚着脑后血疤——
“我自编自导了这场好戏,让皇后认为方婕妤无法无天,从此再不敢把心腹事务委任于她,而方宛晴,她娇纵任性,受此盛辱后,必定对皇后更是怀恨——后宫之中,越是姐妹至亲,就越不会容得下对方!”
王美人一气说完,轻笑着看向窗外金色的琉璃明瓦,笑容宁静而凄然。
“我如此行险,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自保——正如你所说,方宛晴是皇后的堂妹,一旦受到皇后的信重,这宫中,就再没有我的位置了!”
“皇后将我拔擢到这个位份上,就是想用我制衡后宫,若是方宛晴可以替代我,我这个没用之人,也就该黯然退场了!”
“所以,不是我心狠,而是她们逼我的……这些世家千金,锦衣玉食,哪能体会我一路走来的艰辛——我好不容易得到一切,绝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王美人双目含泪,咬牙说道,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她的面容都微微扭曲。
“可是,一旦被皇后发觉,后果不堪设想哪!”
侍女急切劝道。
“皇后?哼……”
王美人冷笑一声,“我从小服侍这位主子长大,她的脾性,我最了解不过了……她向来以为天上地下没有人能瞒骗于她,却绝不会放眼下看,多注意我这小小棋子。”
“更何况,我手中还攥着她最大的一个秘密……大家好便好,要是逼急了我,将这个惊天秘密公开,我看她还怎么母仪天下!!”
屋檐的阴影将她的面容遮没,王美人眼中的冷笑,却越发耀眼夺目——
小姐啊,我在你身边学到最多的,就是要心狠手辣……
所以,你千万别怪我,我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京城外的兰亭,乃是自古以来的饯行之地,有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感人肺腑的送别名篇。
皇帝在殿中以宴饯行后,礼部在城外代替天子郊送,一切礼节做足后,李桓只带着几个仆从,轻身驾车而行。
今日虽然风大,日光也仍是晴好,驾车的仆从只见不远处的兰亭有车驾轻拦,便知有人来送自家世子。
“世子真是薄情寡信,要走也不与我辞别吗?”
清冷明净的声音,出自蒙面女子的口中,仿佛珠玉落地,让人心醉神往。
第四十六章 … 醍醐
“宝锦殿下!”
李桓顿时精神一振,自车中一跃而下,衣袂纷飞间,自有一种潇洒不羁。
“火场一别,还以为你失陷在内,辗转打听,总算知道你无恙!”
李桓大步流星地迎入亭中,只见宝锦以帷帽覆面,却仍是婉丽清扬,一双重眸轻瞥而来,竟似要摄人魂魄,却又有莫名的高华凛然,让人不敢轻亵。
才几日不见,她越发神似锦渊了……
李桓念及殒命京中的锦渊,心中惨淡剧痛,唏嘘之下,深深凝望着宝锦,“宝锦殿下,自此一别,相见无期,京中危机四伏,您千万小心……”
“世子嘱咐,我一定铭记在心,你也同样要小心,这一番祸起萧墙,蜀地之中,还不知有什么样的明枪暗箭等着你呢!”
“不管怎么说,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宫中度日,也实在是很不容易……”
“世子盛情,实在让我感佩……我却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应允。”
“请说。”
“我元氏天下绵延百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毁了,从今以后,我别无依仗,只要这一条性命还在,就要让乾坤重整……所以,我希望得到‘蜀王殿下’的鼎力支持!”
“真乃鸿鹄之志!可惜我父王……”
“我说的不是你父王,而是您,未来的蜀王殿下!”
宝锦双目灼然生辉,深深凝望着李桓,一字一句道:“你只有成为蜀王,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可是我父王健在,他一向偏袒弟弟,我怕是没什么胜算……”
世子仍是踌躇。
“世子!你看我如今的遭遇!”
宝锦低喝道,声虽不大,却是格外惊心动魄——
“我父母早亡,唯一的姐姐惊才绝艳,却又死得不明不白,剩下这故国万里,满目疮痍,暗夜静思,何尝不是欲哭无泪?!”
“世上无可依靠,我便依靠自己;擎天支柱倒下,我便要成为所有人的支柱!本领可以再学,威信可以慢慢竖立,但我绝不会认输,也不能认输,因为只要我在一日,元家就没有灭亡!”
清风之中,她的声音清脆,有如冰雪破堤,呼啸着千重而来。
李桓心中震撼,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本以为对方只是孤苦少女,却没想到,这一番言语,竟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深深一叹,竟是长揖及地,“桓今日受教多矣,从此再不枉自菲薄!”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大笑,畅快豪情由心而生,彼此遭遇相近,未来多舛,却偏要迎难而上,心中越发生出惺惺相惜之念。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谨以此句,彼此自勉吧!”
宝锦声音清脆,眉宇间偏有一道飒然风华,重眸灼然,凛然威仪自生。
“好一个君子自强不息!”
李桓放声大笑,从腰间取下一道玉佩,郑重放入宝锦手中,“桓虽不才,也有一二之力,殿下今后若有疑难,以此玉相寄,桓定会倾尽全力,襄助殿下!”
“我若重掌天下,也会全力襄助世子!”
“一言为定!”
“绝无反悔!”
第四十七章 … 摊牌
冬日的阳光带着特有的淡金投射而下,北风席卷而来,将旷野的蒿草吹得四散起伏,兰亭之中,两人击掌为誓,语音铿锵,相视一笑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少年后,已成为蜀王的李桓回忆起那一幕,仍会唏嘘不已——当时的宝锦,虽然仍显稚嫩,却已隐隐显出权握天下的凛然,在京城的惊涛骇浪中初显峥嵘。
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呼啸而来,时光有如白驹过隙,缓缓地从指间流淌而过,在送走蜀地的贵客后,京中恢复了平静,而在这如常的平静中,却不知有多少汹涌暗流,正在汇集转折。
十二扇镂空云纹的通天殿门被齐齐打开,乾清宫里虽然寒冷,却一下子便得明亮宏阔。
皇帝并不在忙政务,却持一支翠玉短笛,正在静静吹奏。
笛声并不似他平日的冷峻飞扬,竟是温宁舒缓,如淡金日光一般,在人的心头缓缓流淌。
笛声宁静渺远,悠悠传入中庭,连修整花木的奴婢,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听得悠然神往。
连月旦的刺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有人在这悠扬乐声中,好似看到了家乡的渔歌唱晚,牧童杏花……
宝锦着了一件紫绫宫衣,底下衬了雪色锦裳,绰约秀美,如同风中素梅。
“这一段你方才吹来,总有凝滞,起音要这般徐徐转来,才能圆融如意……”
皇帝解说着其中诀窍,见她听得仔细,不禁调侃道:“原以为你精通器乐,却没曾想,你在笛笙一道上却是个懵懂……朕这个老师,可算是当得毫不惭愧!”
他微微一笑,无复平日里的冷峻傲岸,薄唇边勾起一弧微笑,整个人都仿佛明亮起来。
这一瞬,在那寒夜花林初见时,青衣谪仙般的奏笛男子,好似又重现在眼前。
宝锦对上了他的眼,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过头,眼起浮现那一夜的情形——
“给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帛帕,放在她手中,青色衣袂于林间飘扬,竟显出淡淡寂寥。
……
“你在想什么?”
皇帝的问话打断了她的遐思,宝锦勉强一笑,不假思索道:“想起与您初见那夜。”
她语声平和,抬眼望着这夙夜切齿的最大仇人,心中百味陈杂,酸甜苦辣一时踊起,却不似平日那般的单纯仇恨。
亡国灭族……这样的惨事深仇,要尽数归罪于他吗?
宝锦知道自己不能自欺欺人。
姐姐身为天朝之主,却刻意将这大好河山都倾覆一尽,到头来,竟是元家人自造了这冤孽!
如今,却让自己如何再去理直气壮地找他复仇?
她心中苦涩,却听皇帝叹道:“那一夜,确实是非同一般……朕在林中见你踉跄而来,还以为……遇到了花精魅仙。”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将宝锦搂入怀中,“你当时泪落如雨,衣裳染血,月儿一照,好似是从天上生生谪下的,看得人心疼。”
他声音醇厚清朗,和平日的端严凝涩全然不同,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
宝锦心下一震,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正在旖旎微妙间,却听皇帝低喝道:“探头探脑的鬼鬼祟祟,象什么样子!”
张巡呵着腰,从殿外蹑足而入,望了一眼宝锦,有些犹豫,却仍是跪禀道:“万岁今日,要去哪位娘娘宫中?”
皇帝一楞,这才醒悟,今日乃是溯望之期。
宫中惯例,溯望之日,皇帝必须在中宫处过夜。
他与皇后素来恩爱,也从不被这僵硬律条所限,皇后这一阵身子不爽,于是让他择人入替。
皇帝轻叹一声,知道所谓的身子不爽,实在是托词,而是皇后见自己未曾临幸新人,这才变相催促。
皇帝在女色上头并不热衷,多年以来,也不过是一妻一妾。这一批新人,色虽妍丽,却引不起他半点兴趣。
方宛晴娇纵跋扈,王美人又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实在乏味,徐婴华却好似事事藏拙,一味的谦辞婉拒侍夜……
皇帝意兴索然,微一沉吟,随意道:“就去月妃的馨宁宫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听一旁当啷一声,在寂静殿中显得格外惊心。
宝锦手中一颤,玉笛跌落在地,竟裂了一个缺口。
“皇上恕罪……”
她颤声低道,声音几近哽咽。
皇帝以为她是害怕责罚,一笑安慰道:“不过一支笛子,虽然精妙,却也不是世上无双,摔坏了也罢,今后小心便是。”
宝锦垂首不语,双手轻绞着衣角,看似羞涩,心中已五内如焚。
明月性情偏激,真要让她侍寝,怕是要惹出滔天大祸……
她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托词退下,却是一出殿门就疾奔而去。
“今晚让我侍寝?”
明月的声音并不很惊奇。
她微微一笑,手中的杏仁酪在杯中荡起点点涟漪。
“自打进了宫,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她低声笑道,凄厉而清醒的双目有如寒星,刺得人眼角发痛。
“你要怎样?”
宝锦蓦然站起,急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
“不怕没柴烧,是吗?”
明月笑得越发耀眼,几乎沁出泪来,“你们中原人还有句话,叫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
宝锦怒极跺脚,恨不能一巴掌将她拍醒,“你也算是叱咤千军的巾帼女杰?!居然学着坊间愚妇,动不动就一死以全贞洁!”
她一把揪起明月的衣领,死命摇晃着,“我贵为天朝帝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