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作者: 雪莉-哈泽德-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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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德纳苍白的脸色表明了三年九个月牢狱生活的残酷。他的手就像一只瓷质的骨头爪子。浅绿色的眼睛,对于他的健康状况来说,有点过于明亮了。利思听说,他最多还能活几个月,一切希望都没有了。他的衰老超过了他的年龄,他才六十一岁。
小伙子和姑娘们旋转着从房间的尽头朝他们扫视过来。加德纳说:〃这里的人们热切地等待你的到来。〃
〃出于好奇心。〃
〃一位名人。〃加德纳毫不吝啬使用这个字眼,这是在他远离社会生活的期间极流行的一种说法。〃算了,我们两人都以某种方式经受过所有的这一切。结果,除了其他的情况之外,我还得了结核病。他们给我一种从美国弄来的新药,它只会制造麻烦。他们说,副作用。副作用,后作用。就像这样把我送回不列颠。遣返回国。返国。可是我的国土永远是在这里。〃
他的父母是研究东方问题的专家,很久以前就在日本定居。他的父亲出生在不来梅,曾经在英国的大学教书,成为英国公民。一战期间,他的名字由盖特纳变得英语化。就在1941年最短的那一天,日本政府提出,给予这个家庭的惟一的儿子德意日轴心国的庇护,建议并要求恢复他的德国后裔的身份。他却相反地选择了监狱。
〃你叫我金杰好了。我们可没时间来分上下级。金杰。我从前有头发,红色的。〃
电唱机突然唱起来:
嘿…嘿─嘿,哈罗,杰克
嘿─嘿─嘿,刚从前线归来
啊,嘿─嘿─嘿,
让咱们聊聊天儿,
讲讲日本人的事?
嘿─嘿─嘿,还没有听说过?
嘿─嘿─嘿,知道了
一个消息灵通的人告诉我,
烟雾弥漫,笼罩着东京。
小伙子们和姑娘们跟着音乐拍手歌唱。
我的朋友驾着B-29轰炸机,
又扔下一批幸运炸弹。
飞走时听见他说,
嘿─嘿─嘿,哈哈!
加德纳教授低声哼唱着什么,不是什么歌的曲调。〃我们也许要走下去吃晚餐。下一层楼。食物真难吃。我用餐时的习惯举止很差。我得了这种颤抖的毛病毫无疑问,你已经注意到了。一战时就有了,不过现在更明显。药的作用,后作用。你不介意我们走慢一点吧,楼梯简直是我的噩梦。〃
利思扶着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一把骨头。
他们坐在一张长桌子旁边,日本人端上来罐装的食物。那里就像学生食堂一样,人们大声嚷嚷,抽着烟,啤酒和烈酒一瓶瓶地摆着。医生和护士,还有穿着晨衣的病人们跟加德纳打招呼。
〃有礼貌的人,可是这个地方很简陋。和平来得出其不意。〃
〃我明天要去见指挥官。我必须搬进他的住所一套住宅,是在山上吗?我被分配住在那里。〃
加德纳挣扎着。〃我的牙齿真是要命,他们给我装的这些新牙齿。在战俘集中营里,我自己的牙齿不是被敲掉,就是没用了。请不要介意我。在山上,是的。中心的房屋是很整洁的,要知道,不像这里。那地方本身就在林子里,十分漂亮。那里有一个小溪谷,深得就像一个山丘,有一股山上流下的水流和一个寺院。海军军官学校,也就是这里的这座楼房,创建于三十年代,山上的房屋是海军司令的别墅。现在,是的,它属于德雷斯高尔和他的手下。他们抛弃了预制装配式房屋、尼生式活动房屋那一类的东西,十有八九你会住进这类房子里。〃
〃我需要地方能摊开我的书信文件。〃
不过加德纳正在仔细思考那幢日本的房屋。〃是呀,很好的地方。它在某种保护之下或者别的什么。他们只是用它来宴饮。现在,它是德雷斯高尔那伙人的。德雷斯高尔准将。〃
〃他是个医生吗?〃
〃医院的行政长官。我相信他是个合格的医生。〃
〃那么是个合格的人吗?〃
他做了一个轻微的姿势。〃他们不讨人喜欢,德雷斯高尔和他的夫人。德雷斯高尔容易生气。受到过伤害,你知道,没有信心。酒喝得相当多,大声咆哮,唐突无礼。当然人们不喜欢这样。访问者被送到那儿,著名的访问者,诸如此类的人。美国人不是很多,美国人在吴市有他们的基地,还有整个日本供他们消遣。英国人,更确切地说,像你,或是澳大利亚人,像德雷斯高尔科学家、历史学家、新闻工作者。是广岛吸引了他们。他们来视察遗址,待几天,在山上睡觉。我可以告诉你,很潮湿。〃
一个纤弱的日本人在收掉脏盘子,换上干净的:从新大陆运来的色彩柔和的塑料盘子,有着特有的颜色粉红、黄色、粉蓝在它们被小心地分送时,咔哒作响。收放盘子的人沉默无言,低垂着眼睛。
利思叹息:〃在这样一种家庭中生活几个星期。〃他想,现在他们也许可以开诚布公地交谈了。加德纳自己戴上一副钢框的眼镜,准备就绪。
〃你并不会久留。不过,警告你,他太太说了算。一位结了婚的女儿刚走,去了火奴鲁鲁算你来的是时候。两个年幼的孩子已经来了,一对奇怪的小人儿男孩显然病得很重,女孩是个古怪精灵的美人鱼。我看见他们一起大笑,在那个地方仅有的笑声。至于德雷斯高尔自己他属于那种一时得势的人。在日本,他们很有权力。〃
利思对这样详细描述毫不相干的德雷斯高尔感到诧异。〃难道他们对我也有什么权力不成?〃
〃是啊。〃加德纳微笑着。〃我想你能够照看好自己。〃
利思脸红了,害怕被误解为婉转提及奖章。
他们仰身靠向后面,过于礼貌,以至于没有被觉察到正在互相仔细打量对方。加德纳眼中所见的是一个阅历丰富的男人,三十几岁,惹人注目的体型、额头、嘴巴、双手:一切据说是要紧的部位。自尊,或是缄默,也许仅仅是由于孤独所致。他眼前是一个长期独处的男人。
他继续说下去,〃是呀,你很清白,又有证明自己英勇的东西。〃
〃很多人更英勇。你自己就是。〃
教授用赛璐珞的勺子挖着松软的布丁。
〃你有奖章来证明。虽然我推测,你对奖章已经腻味透了。〃
利思点点头。〃不过我认为,这种勇气将会失去它的魅力。年轻人正在逃避军功章。如果我们活得够长久的话,这些奖章可能会被视为牵累。〃
〃不要贬低它。你自己就是年轻人。〃加德纳说,〃这真令人作呕,〃指布丁,〃总有人一定要与希特勒作斗争。1940年,我得知他们要作战的时候,自己曾经想回去参战。然而从伦敦来的一个神秘的家伙来见我,说我留在这儿对他们更加有用。好了,你看见了那样做的结果是什么。但是你,你正在开始你的第九条命。〃
〃在某些国家,猫只允许有七条命。〃利思唐突地说,〃我有这么多的问题要问,真怕累着了你。首先,我需要一位私人教师。〃
加德纳在亚麻布衣服的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这件事看来好像有可能。他是一位图书管理员,应该能胜任。他有美国人发给的执照。没有执照,就什么都不能干。〃
〃那么我找到私人教师了。在东京,我并未指望遇见〃
〃一个独裁政权?〃
〃而且身处战败者中间。在指挥部接待我的是一位严格执行规章制度的小军官,歇斯底里,自以为是。他告诉我,最后一个外国访问者碰上了他,被命令卷铺盖滚蛋。他说,〃我们偷了他的护照〃。〃
〃只要在那里待一会儿,你就像置身于哈伦·赖世德的宫廷。〃加德纳问,〃你结婚了吗?〃
〃离婚了,战时有过一段婚姻。〃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往下讲,〃我们在开罗结的婚。然后我离开,进入沙漠地带,她去科伦坡旅行。时间流逝,我们难得有机会见面。她找到了另外一个男人。过了不久,我也有了另外一个女人。我们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会渐行渐远很平常的事情。她想要再婚。1945年的春天,我们在伦敦会面,安排离婚的事,当时的那会儿看来,竟然好像我们本来可以处理好这桩婚姻。那时已经太迟了,和平打消了我们的念头。〃这两年来,他很少想到这些事情。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那么历历在目,在伦敦度过最后的一天,见律师,一起走过潮湿的公园,最后在租来的房间里做爱。旅馆虽小,口碑甚好,也并没有刁难:他们的护照上仍然是夫妻。他曾经说过,噢,莫伊拉,我们的悲惨的故事。她默默垂泪,不打算改变事态。她拱形的颈部和披散的头发,白昼在湿漉漉的窗户上消逝。婚姻结束了,随着它的记忆、相会,以及战争中的分离,一起蒸发消失了;还有越来越矫揉造作的信件、思虑、亲吻、懊悔。律师费付清了。真正的婚姻,山盟海誓的,只不过存在于那片刻之间。他们坐在租来的床上,为比爱情还要古老的宿命而悲哀。
加德纳说:〃你知道关于我妻子的事吗?〃
利思点点头:〃我失去的与你的无法相比。〃
〃一年了,我都不知道。直到他们在集中营里奚落我才知道。〃
他的日本太太试图到狱中去陪伴他,当局宣布剥夺她一切财产,她的父母与她断绝了关系。1943年,她自杀了。加德纳说:〃她死的当天设法把我早期的一些书送去妥善保管,那些书从我们第一次相识的时候就有。这就是她留下的所有财产,我可怜的姑娘。〃他说,〃你不断地回忆起这些事情。你不可能把它们封闭起来,就像封闭遭到毁坏的轮船的隔水舱一样,仅仅让轮船继续前进,或者至少漂浮在水面上。〃他说,〃这种生存的困境。〃
〃人们继续战斗的一个原因,就是它看似简单易做。〃
〃你已经那么干过,知道得更清楚,并且还年轻。经验将改造你,更多的事情将会因为你而发生。大量的死亡之后,生活也许会作为一种意想不到的事而到来。〃
他在指爱情,利思宽容地想。有时他自己也想到同样的事情,带着同样的宽容。晚间消磨过去,加德纳越来越衰弱。他们彻夜长谈,就共同知道的亚洲的故事进行讨论。那些事渐渐被忘却,他不可能再记起他已赋予它们的重要性。
加德纳说:〃我的房间里有两把椅子。那里会隐秘一点。〃然而,当他们爬楼回到休息室时,他说:〃最好坐一会儿。〃
这又是一个长长的房间,电唱机大声叫着。留下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