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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大明官-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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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收拾起心思,小心问道:“西涯公在翰林院不得志?”

方清之答道:“李西涯才华出众,文采奕奕,为父深为钦佩。但李西涯在翰林院中有个不中听的外号,叫做李十八子。”

方应物迷惑不解,李字拆开就是十八子,历史上不是没有过这种拆法,但这与李东阳仆街有什么关系?

“这个外号,就是调笑李西涯在翰林院快十八年了。”方清之没有卖关子的习惯,很快便给出了解答:“李西涯少年高中,成化初年便入翰林,至今差不多十六七年,但只做到了从五品侍讲,所以称得上不得志。”

方应物无语,事情果然与自己想象的有点不一样,自己受到史书影响,下意识地默认李东阳声名显赫、功业彪炳、春风得意,原来他现在就是个半仆街啊。

翰林里什么样的人算作得志?熬出资历后,能转为寺卿、侍郎、尚书的算是得志,能升迁为詹事坊局官员的算是得志,最后当然是殊途同归的入阁。

但是若一直在翰林院里熬资历,那就只能一直是“有潜力的新人”,当新人不再新时,就是老板凳了。

李东阳如今快十八年了,还在当“有潜力的新人”,还被看做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这是什么概念?那商辂商相公,入翰林三五年功夫,便“入阁参赞机务”;再看那谢迁,只用二十年时间便成了内阁大学士。

李东阳的幸运在于,他十八岁中进士,到现在也才三十余岁,还有时间和希望。

方应物回想起翰林公宴的情景,难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东阳没去到第二个圈子里混,只和吴宽、王鏊这些人混第三个偏文艺的圈子,敢情现在李东阳地位还不如谢迁这种晚了十年的后辈。

也难怪自己父亲为自己寻求亲事时,那李东阳居然主动示好……这不是降尊纡贵,他现在也没比父亲强多少,堪称是门当户对。如果他现在是注定要入阁的热门人物,那还看得上方家么?

如果其他穿越者听到这种事,必然欣喜如狂,这可是烧冷灶、雪中送炭、抱大腿的绝佳机会,没准虎躯一震还能把李东阳收为小弟!但是,事情在方应物这里有点纠结了。

按下方应物杂乱的心思不表,只听得方清之苦口婆心地对儿子说:“你的眼光何其短浅!别看李西涯今日郁郁不得志,但为父看得出来,龙潜九渊终有翱翔之时,他日必将名扬天下、青史留名!刘吉虽然一朝得势,但也是靠着当今世道如此,邪不压正岂能长久?”

这些话和道德关系不大,主要涉及到的是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的辩证关系,这已经是方清之在儿子面前所能说出的极限了。

君子言利简直太羞耻了,但没法子,方清之知道对儿子讲君子大义是对牛弹琴,大义灭亲又下不了狠手。

子不教父之过,只怪自己当年疏于管教,所以才导致儿子三观出现了偏差,方清之心里唏嘘的自责道。

方应物斜视之……看不出来啊,父亲眼光竟然大有长进,能判断出李东阳将来会雄起。

父子对视片刻,忽然方应物脸色一黯,表情沉痛地说:“父亲所说,儿都明白,父亲苦心,儿也明白。但人事难两全,儿子也是身不由己!”

这又是哪一出?方清之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这是何意?”

方应物起身并拜伏于地,语气沉重:“当年父亲下了诏狱,儿子在京中奔走营救,为了求得刘大学士出面,所以答应了……人不可言而无信,儿若反悔,岂不成了反复无常之小人?

此事一直不敢对别人明言,唯恐有辱我方家门风,但时至今日,不得不说了!就请父亲成全了儿子这千金一诺罢!”

什么?还有如此内幕?方清之愣住了,难怪刘吉帮他说话并屡屡示好,敢情从两年前就有了这么一层准亲家关系!

若有承诺在先,确实不好反悔在后。方清之一时间心头乱糟糟的,指着方应物喝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竟敢私订终身!”

方应物继续伏地,略微哽咽地答话道:“为人子者,怎能看着父亲在天牢中受苦?古人有为父母屈身从贼者,儿子又有什么不能委屈自己的?”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从天牢中出来!”方清之愤然道。至于为什么愤然,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愤然!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方应物仍然俯首道,“李西涯公那边,可让儿子亲自去说,不叫父亲难做。”

方清之看儿子语气消沉,羞愧得连头也不敢抬,其实他也是一片孝心啊。最终只能长叹一声,“起来罢!你也受委屈了。”

方应物潇洒地起身拍拍土,脸色从容淡定如常……方清之心头又冒出了说不出的愤怒,喝骂一声“混账东西”,抬手便打。

方应物抱头鼠窜,滚回了东院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我再想想法子

新年元旦,是大朝会。成化十七年元旦大朝没有发生什么惊悚的事情,是一次祥和喜乐的朝会。

在朝会结束后,大小官吏开始过年,京师正式进入了名片满天飞的时间。人人都制作了几麻袋名片,见到朱红大门就投一张,算是上门拜过年了。主人家也不必出来见客,只需让家奴在门口收名片即可。

这种风气,大概是礼制简化的结果,不然京师官员数千,谁没有百八十个同乡、同年、同窗、好友、上司?如果按正常人情礼节拜年,只怕拜到下一个新年也拜不完。

方府也不例外,翰林院编修方清之虽然对这种浮躁的风气很不满,但也不得不顺应潮流,一边安排人在大门口收名片,另一边派人出去发名片。

在家闲得无聊的方应物被抓了壮丁,背着一包父亲的名片出门扫街,但凡见到收名片的人家,就上前去发一张,甭管对方到底是谁——这种情形,让方应物恍然间有了上辈子群发短信拜年的感觉。

西城一带官员住宅密集,方应物发着发着,居然发到了李东阳家。他站在门口沉吟片刻,叫李家人很是奇怪。

“在下士林后进方应物,求见贵府李大人,烦请通报。”方应物对门口收名片的门子道,又补充了一句,“家父讳清之,乃李大人翰林同僚。”

在方应物想来,对李东阳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做不成亲家也别当冤家,在将来这可是比谢迁之辈声名更响亮的厉害人物。若能见到面,就要小心解释一番,争取李东阳的谅解,别让李东阳留了什么芥蒂。

不多时,便有人出来,把方应物引进了宅中。李东阳祖辈寄居京师多年,他又是在京师生长,故而也勉强算是京师土著了,宅院面积比方家要大很多。

方应物被领到了一处厅堂,却见李东阳身着便袍,居坐堂上当中,正与数位亲朋好友畅谈。方应物行过礼道:“晚生有几句话,斗胆想与李公单独一谈。”

李东阳对方应物态度十分和蔼,又起身与方应物去了侧面内室,落座后饶有兴趣地说:“你有何话要讲?”

方应物斟酌着词句,“李公文华灿然,海内共仰,晚生也是极为景仰的,只恨不能早日识荆,拜于门下得到早晚教诲……”

方应物这一顶顶高帽子送出去,但李东阳不动声色,继续听着不说话。

方应物拍完马屁,口气一转道:“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晚生与李公有缘无分,李公的厚爱,晚生是当不起了。”

李东阳微微一愣,抓住要点问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令尊的想法?”

方应物很不好意思地说:“家父心中愧疚,不知如何与李公明言,故而晚生斗胆前来相告。”

李东阳在史书上号称“李公谋”,擅长谋算,遇事极有心思,当即又追问道:“莫非你另有心仪之人?不知是哪家有如此福气?”

方应物行礼致歉道:“实不相瞒,晚生两年前与文渊阁大学士刘公有过约定,要等他招婿,但家父始终不知,以至于冒失招亲了。”

“原来是刘阁老……”李东阳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这口气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轻视。

方应物当然不想出现负面舆论,连忙又解释道:“当初家父下诏狱,晚生为了救出父亲,不得不与刘阁老打交道,然后才有此约定,如今实在反悔不得。”

李东阳闻言恍然,不由得叹息道:“如此倒是情有可原,怪不得你,人子尽孝何惜此身,大义当前,正该如此。”

方应物再次很诚恳地道歉:“晚生确有苦衷,多谢李公宽谅!否则真是无颜再来见李公!”

李东阳略微感到诧异,他诧异的不是方家拒亲,而是方应物的态度。

一个巴掌拍不响,亲事是双方的事情,本来就只是处在初步接触阶段。方家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都实属正常,李东阳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可是这方应物的态度却让李东阳十分稀奇。按理说,方清之虽然地位略低于他李东阳,一个是七品编修,一个是从五品侍讲,但大体上没有本质性的区别。

编修和侍讲之间的差别对翰林们来说不算什么,所以两人之间只能说是新人和老人的差异,相对而言比较平等的。

方应物作为方清之的儿子来见他李东阳,只以晚辈身份即可。但是李东阳感到,方应物对待自己,简直就像是当成了朝廷大人物一样对待。

方应物接人待物本该是什么样子,李东阳在翰林公宴上都见过,当得起不卑不亢四个字,但这小哥儿却对自己另眼相待、毕恭毕敬,实在让李东阳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礼多人不怪,方应物这种态度效果很不错,至少比前面那些拍马谀辞的效果大得多。而且李东阳自诩还是有几分眼力的,方应物这谦逊表现做不了假,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他对不能结亲表现出来的遗憾也不是假的,确实是非常懊恼的。

这时候方应物正要告辞,李东阳开口道:“人不信不立,我自然不会劝你失信于人。”

方应物暗暗松了一口气,今天来见李东阳,其实就等得这句话,如此事情了结,以后专心等着刘棉花消息就是。

随后李东阳突然又道:“不过你若真有心与我李家结亲,我再想想法子,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什么?李东阳还不肯放手?方应物呆住了,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在不结仇的前提下婉拒掉亲事。刚才好像已经达到了目的,但这李东阳怎么转眼之间还想继续?

李东阳只以为方应物因为内心惊喜而发呆,便笑而不语。如此聪明能干、才气横溢的少年人,又真心向着自己、敬重自己,若不能成为自家女婿就太可惜了,当然要再试试看。

方应物连连苦笑,“晚生何德何能,招来李大人青眼相加。”

直到出了李家大门,方应物仍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今天表现得太过火,反而激发了李东阳的爱才之心?若这件事还继续扯皮下去,他夹在中间就十分难做了。

从史书记载判断,李东阳的谋略和隐忍不亚于刘棉花,虽然道不相同,但却同样的坚韧。

刘棉花可以在一帮正道清流围攻中屹立不倒,而李东阳也是能在奸邪横行时稳居不动的人。所以夹在李东阳和刘棉花两个韧性十足的人物之间,是非常令人感到窒息的事情。

方应物心里的苦恼无人可倾诉,又该要费嘴皮子去向刘棉花解释了——不然刘棉花再产生误会,以为他还想继续骑墙观望,恼怒之下一巴掌拍过来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方应物头大如斗。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两耳不闻窗外事

方应物徜徉于西城街头,继续发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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