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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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体会一下人山人海、挤来挤去的看榜感觉,就像新年不逛庙会,怎么能算参加过科举?”
项成贤听得头有点疼,皱眉揉着太阳穴,“方贤弟不要念叨了,陪你去就是。”
方应物与项成贤正要走,忽然看到店家匆匆赶来,对方应物道:“方公子请慢走,小店承惠银子一百零六两五钱,项公子之前已经给过三十两定金,其余银两是现结还是到府上讨要?”
方应物盯着店家良久,万分疑惑道:“我可是在贵处吃酒时得到中了会元的消息。”
店家掌柜点点头,“小的已经知道,恭喜方公子!”
方应物更加疑惑地问道:“书中故事里,每每这种时候,都是店家大笔一挥,免掉新科贵人所有酒菜钱,并索要诗词文字以求沾喜气。怎么到了你这里,非但不免掉,竟然还是一钱不少的索要?”
店家掌柜脸色一黑,“书都是你们读书人写的,当然喜欢编这种读书人白吃白喝、美人倒贴的故事。若一家老小全靠这个吃饭,谁肯为无亲无故的人免掉酒菜钱?再说方公子这次是六十多席面的大数目,哪里敢全白赔掉?”
又想了想,那掌柜便很肉痛地继续说:“若实在不行,免掉方公子五钱零头以为贺礼如何?”
与俗人没有共同语言啊!方应物挥了挥手,“剩下的银子,你三日后去西城方编修府上找我讨要!”
随后方应物与项成贤带着随从离开了棋盘街醉香楼,向北面不远处的礼部而去。按规矩,会试在贡院填好后,要送到礼部张挂。
等方应物和项成贤赶到的时候,只见得礼部外面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端的是热闹非凡,人流比庙会还拥挤。草草一看,至少上万人聚集在礼部墙外。
又有百十个军士从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在照壁下面架好一圈栅栏,然后才由十几名小吏七手八脚地把长长的榜文张贴起来。
榜文上每个字都有碗口大小,距离稍远也能看得清楚,但人群仍然争先恐后地向前拥挤过去。
项成贤项大公子随着人群走了几步,然后便找不到方应物了,显然是被冲散了。他没管这许多,在家奴护卫下奋力挤到最里面,抬起头向榜文看去。
先看看最末尾,果然在倒数第五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是第二百九十名;然后他又费尽力气地转身扭头,向另一端榜首望去,也没错,第一个赫然正是方应物的名字。
有道是眼见为实,耳闻为虚,亲眼看到和耳闻相比较,感触当然截然不同。
一边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一边端详着榜上自己的名字,项大公子这才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充满了心头,这是真的,这不是做梦!
晕晕乎乎的快感中,项大公子醒悟到,方应物说,要享受过程,而且拉着他过来看榜,果然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不愧是能中会元的人。
不知不觉从人群中被冲刷出来,项大公子左顾右看,却发现方应物站在人群外面某处,昂头负手而立,眼神深邃而飘渺。
他又注意到,方应物身上衣衫丝毫不乱,好像没有挤进人群去,只在外面等着似的……难道方应物所谓的看榜,就是跑过来站在外围看人群热闹?不愧是会元,高人行事,高深莫测啊。
项成贤很不解地走过去,可是他一直走到方应物身边,也没被方应物注意到,方应物的眼神依然很飘渺地注视远方。项大公子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从右边方向有些议论声传了过来。
“这次会元竟然只有十九岁,何其壮哉,国家又多一少年英才,不知道是不是我朝最年轻的会元?”
“应该算是罢,比他还年轻的李东阳和杨廷和都不是会元。我还听说这方应物是翰林院里一位方编修的儿子,真是虎父无犬子!”
“再看上面所写,原来是我们省的!我记得方编修是上一科乡试解元,父解元,子会元,堪称是父子双元的佳话!”
“是极是极,这一科又出奇闻了,我朝之前应该从未有过这种事罢?”
等那边议论声渐渐小了,议论之人也走远了,项成贤正要开口,却又见方应物满脸陶醉之色,口中喃喃自语:“父子双元和父子两元哪个说辞比较好听?父解元,子会元,父子双元这句像是一副对子的上联,下联该怎么对?回头要认真想一想。”
项成贤很无语,所谓享受过程,其内涵原来就是这个么?自己刚才简直鬼迷心窍,才把方应物想得神乎其神,即便套上会元这层皮,方应物还是方应物!
眼瞅着方应物自动向左边挪动了几步,又靠近了一群人……项成贤忍不住重重咳嗽一声,将方应物惊醒过来。
“啊,你什么时候从人群里出来的?”方应物讶异道。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上)
方应物与项成贤在礼部看完榜,便分开了。方应物当然是回家去也,项成贤则要找他叔父项大人去扬眉吐气一番。
方应物绕过大明门来到西城,还没抵达家门口,才进了巷子便远远望见自家大门口人头攒动、鞭炮齐鸣,左邻右舍估计都跑来道喜了。
方应物出现后,恭贺之词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他态度谦虚地一一回应过,待到进了大门时,脸面都快笑僵了。
有下人禀报道:“大少爷,老爷正在堂上等你,另外还有贵客在!道是你回来后速速去见他。”
方应物闻言便向前堂行去,进了屋发现坐着二人,主人自然是父亲方清之,但上首客座那位老者却不认得。
不过方应物虽然不认识人,但认得官袍。从官袍看,这客人老者赫然是一位正二品高官,也就是六部尚书级别的。
方清之对着方应物喝道:“此乃礼部大宗伯周老大人,你还愣着作甚,速速上前拜见贵客!”
方应物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周洪谟,连忙上前拜见。
年前时候,原礼部尚书、让方应物很不齿的同省老大人邹干年老致仕。礼部左侍郎周洪谟进位尚书,而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溥(今科会试主考官)进位礼部左侍郎。
拜见归拜见,方应物仍是不解,今天是会试放榜日,周尚书不在礼部衙门坐镇,跑到自己家里来干什么?
周尚书没有半分架子,抚须笑道:“无需多礼,先要恭贺你高中会元。其实老夫是来当媒人的,受了文渊阁刘相国委托,所以登门来说亲了。喜上加喜,也是佳话。”
方应物感叹无语,这刘棉花真是……前脚自己才上了榜,后脚他就让媒人来登门了,这反应速度真是数一数二。
方应物不由得还想起了一句话——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用在刘棉花身上真是名副其实。
之前方应物和刘吉虽然已经在私下里把亲事谈妥了,但因为时间太仓促,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启动成亲六礼程序。
而今日周尚书登门当媒人,便说明礼法程序将开始不可逆转地启动了。指使礼部尚书来充当媒人角色,规格真不是一般的高,大概刘棉花也想通过这个来表达诚意罢。
送走了周洪谟,方清之没有放走方应物,仍然叫住了自家儿子。并屏退了左右下人,确定周围无人后,才满腹犹疑地问道:“老实说,你这个会元,是怎么来的?”
方应物只当没听懂,故意装傻道:“什么怎么来的?当然是贡院三场辛辛苦苦考出来的,难不成朝廷会平白无故给儿子一个会元?”
方清之轻轻拍了拍桌案,“别顾左右而言他,为父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在会试里,你没有使弄什么手段?”
方应物斜视父亲,“话不可乱说,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质疑他人的成果。”
方清之反斜视儿子,“为父我不比你愚笨,十几年寒窗下勤学苦读,当年也没考到第一名会元!你天赋也就半斤八两,用功更是差得远,文章远不如为父,怎么就能中会元?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方应物辩解道:“父亲怎可这样比较?考试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每科都不相同,本来就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方清之一口咬定道:“不与你辩这些,老实招罢,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连第一名都弄到手!”
方应物满腹委屈,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几乎就要指天发誓:“儿子绝对没有去科场舞弊,没有走任何人的门路!”
随后方应物又打出感情牌,“外面都没人怀疑儿子弄虚作假,回了家却被父亲屡屡质疑,实在叫儿子伤心悲愤欲绝,若母亲在此,绝不止于此!”
方清之与自家儿子接触多了之后,便有免疫力了,“常言道,知子莫若父,而不是信子莫若父,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为父我也有点信不过。再说殷鉴在前,听李大人的话里话外之意,你乡试只怕也没少耍手段罢?”
谈起乡试,方应物是真心虚,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便很诛心地反问道“这个,父亲大人不会是看到儿子年纪轻轻的便勇夺会元、扬名天下,而您老人家三十多岁才中式,所以心里不平衡了罢?”
方清之本意是劝导儿子一心向正,不可过于沉迷于阴谋诡道。但在此刻,他这君子之腹被方应物的小人之心气得直哆嗦,忍不住大喝一声:“不孝逆子!”
同时他举起手就要打,方应物趁机抱头鼠窜而去……一边逃一边高呼:“儿子是说笑的,父亲不要当真!”
回到自己院中,王兰王瑜两房小妾带着仆役一起相迎,喜气洋洋地恭贺小老爷高中。方应物摆摆手道:“让我先静一静。”
他是要静一静了,自从得知消息后一直处在亢奋阶段,始终冷静不下来。此刻坐在自己书房中,远离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心思才略微恢复沉稳,能静心想一想事情。
考试确实要看运气,但自家事自己知,运气能好到中会元,便有点匪夷所思了,父亲的质疑不算错……难道真有幕后黑手?自己认识的人中,谁有这么大能量?
主考官徐溥?首先没那份交情,再说徐溥为人口碑还可以,很公道的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一个会元。而且徐大人是举荐谢迁的恩人,没必要帮着谢迁的竞争对手方清之的儿子捧场罢,他没有这个动机。
考官李东阳?也不可能,李东阳只是春秋房的考官,没有决定会元名次的权力,他与主考官徐溥仿佛也不是一个圈子的,所以李东阳缺乏这方面能力。
昨晚突然出现的汪太监?更不可能了,文官体系的事情,太监哪能左右得了?汪芷若是有左右科举名次的实力,那也就不至于几年功夫就彻底垮台了。
通过排除法,方应物想来想去后,便觉得最大的嫌疑犯只有一个,那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刘棉花……既有能力又有动机的,也就这么一个人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下)
却说这科举大三关,分别是乡试、会试、殿试。会试和殿试是前后连续进行的,但中间要隔半个月,如今二月二十七日会试放榜了,然后三月十五日才举行殿试。
相对于会试而言,殿试就谈不上有压力了,考试并不淘汰人选,只是象征性地由天子主考抡才,并确定出科举最终的名次而已。殿试中最耀眼的事情,自然是产生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了。
不过非要找压力,那也能找得出来。殿试是在皇宫里举行,准进士们要在天子和朝廷大佬眼皮底下写文章,心理素质太差的容易紧张,没准还真就写不出东西。
而在会试到殿试之间的半个月,那也是很热闹的。与中了乡试之后一样,中式举人也就是新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