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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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甜和粉濡的口感。再说,这粥里的大麦粒儿,都是我自己没事儿的时候,把每年夏秋乡下送来的新麦,亲手一颗颗地剥掉麦皮儿,然后存放到腊月。我母亲说,不少于十八样的干果,就是寓意佛门里的十八罗汉。其实,腊八煮粥,还有一个非常实际的生活智慧包含在里面,那就是家家户户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一年剩下的杂粮豆果库底子打扫干净……
“我要向几位声明的是,今儿个,下人有下人们喝的大锅粥,管够,配料也不错。我请你们几位贵客吃的,可是家里主子专享的小锅儿粥啊!只限在这小小的前朝公主府里,我偶尔也能当回‘老佛爷’不是?”
紫姨也来了谈兴:“我母亲在我小的时候,总说我身体虚寒,煮腊八粥时,特意为我多放些红糖生姜。从每家煮粥用的材料,不单能够看出过日子的光景,也可以看出这家主妇的贤惠和爱心呢!”
只见朱雨馨突然眼圈一红,好端端地竟落下泪来!弄得紫姨母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朱雨馨马上不好意思地用手绢儿拭去泪痕,脸上露出了小姑娘温存的羞怯:
“我这是想起我母亲来了。她是我父亲的糟糠原配,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我父亲一生感激母亲,在他状元及第之前的日子里为自己含辛茹苦的付出,并没有为繁衍香火而纳妾讨小。我便是双亲全部的心血和希望。惭愧啊,如今的我,却是‘在外未成巾帼栋梁,在内难为贤妻良母’……”
紫姨也跟着红了眼圈:“不说什么巾帼栋梁,可这世上如果连您还算不上是贤妻良母,那,那满天下的女人,还不得有一大半应该交给钱院长,判上个十年八年啦!”
就两句话,又把女主人逗得破涕为笑了。
香甜可口的腊八粥一经暖了胃肠,这小町就开始闹着要到院子里去赏雪。然后还把挎包里自己的秘密武器,那架莱卡照相机拿出来,嚷嚷着非要给院长夫人和紫姨,在雪景中拍几张“高调子的艺术照片”。
紫姨没有制止住女儿的“任性”,便说:“夫人身子骨还弱,就是照相,也不能在外面呆得太久。你先去看好了景儿,再叫我们陪着夫人出去吧——”
小町叫上秋姗一起出去,陪自己“踩景点儿”去。两个姑娘跑到院子里,也不知怎么的,把蹲在南房里的钱公子钱胜晓,也给喊了出来。
自从痛失死党后一直闭门在家的钱胜晓,也禁不住两个漂亮女孩子的殷勤呼唤。他穿着一件真皮猎装款的外套,足蹬一双十分相配的半高统马靴,除了眼圈发青,显得有些消瘦,潇洒依旧地出来跟女孩子们握手。
然后,他开始跟小町一起摆弄着那架新款的德国机子。毕竟还是贪玩儿的年轻人,他们好像忘记了两位还在房中等待召唤的母亲,钱胜晓便也开始跟着小町,你掐一张、我掐一张地在院子里玩儿开了……
好一会儿工夫,小町才想起来正事,她叫正在东南墙角下围着一棵老枣树发呆的秋姗,赶快去把屋里的两位妈妈叫出来照相……
秋姗回答说:“我正寻思着也给这棵老树身上涂点腊八粥,兴许明年枯木逢春、果实累累呢!”
紫姨的轮椅被两个女仆合力推出来,朱雨馨也被秋姗亲自搀扶着走到雪地里。平日沉静寡言的秋姗,今天的小嘴儿却特别甜。小町听到她说话,还以为自己的耳朵长歪了:
“本来女人都怕老,可一看到钱夫人和姨妈,却像两朵开在雪地里的牡丹花。如果是自己二十年后也能够有这样的雍容华贵,那就真盼着快快儿地过年了……”
秋姗的感叹,把两位女长辈说得眉开眼笑。
说是恭维,秋姗那一番形容是不无道理的——朱雨馨和紫姨,毕竟都是这皇粮胡同中最讲究保养和修饰的贵妇人。不仅仅是她们那不相上下的穿戴打扮,就连举手投足,都透着楚楚风韵。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她们都拥有着一双稳踩着大地的天足!紫姨是因为自幼曾随父母在海外生活;朱雨馨的娘家,沿袭的是闽南沿海民风比较开化的传统,并不要求女孩子缠足裹脚。
秋姗心里暗暗叹息,如果没有那场越演越烈的谋杀惨剧,这位多才多艺、温文儒雅的贵妇人朱雨馨,便是紫姨家一位多么可敬可爱的邻居呵!真的,真的是太遗憾了——人世间的事情,竟是这样充满了……令人无可奈何、椎心刺肺的遗憾!
紫姨不住口地赞叹说,这园子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哪个角落的景致都有独到之处。
她特意让小町给钱家母子多照了几张合影。说着走着,几个人就转悠过了东南墙根儿那棵老枣树下……
突然,一声枪响,把所有人都震惊呆了!大家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刚才还一个人走在后面,低头摆弄照相机的小町,已经倒在众人身后那棵老枣树旁的雪地上了……
第二十六章
秋姗本能的跑过去,一把就捂住了小町的左小腿,只见一股殷红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间挤了出来。
小町躺在雪地上放声大哭:“有刺客啊——妈妈……疼死我啦!”
秋姗连声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一准没伤着骨头,就是擦破了皮……”
奇怪的是,面对这样可怕的场景,钱家母子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眼前流血的场面。
紫姨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隐隐的冷笑。
也就在这个时刻,她的目光与朱雨馨的目光,闪电撞击般地碰到了一起。
两位智商极高的贵妇人,默默无语的对视了将近一分钟。一切,不言而尽在彼此同样深邃无比的眼神之中了……
朱雨馨先别转了自己的脸,对推轮椅的女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蠢货,还不赶紧的去前院喊人过来!”
那惊惶失措的女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穿过雪地,尖声呼喊着不成句子的话,直奔前院而去……
片刻功夫,不但钱府自己几个喝粥喝热了身子的警卫,头顶儿冒着热气、衣衫不整地跑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不速之客——一身冬装警服的严大浦身后,跟着那位也住在这条胡同里的小浑球儿孙隆龙和几位荷枪实弹的便衣警署人员。
严大浦上前恭恭敬敬地给院长夫人敬了个举手礼:“夫人,昨天晚上警署就得到线人密告,今天也许会有刺客前来贵府行凶,但袭击目标和行刺动机,并不十分明确。为了保障钱院长的安全,我只好预先通知他老人家暂时留在衙门里过夜。从今天一早开始,就在贵府围墙的外面,都布上了便衣警探……”
朱雨馨冷冰冰地打断了这位胖探长的报告:“真是让您煞费苦心了。本来嘛,院长因为公务繁忙,一年到头儿该有至少十个月是要‘暂时留在衙门里过夜’的。这‘糊涂刺客’,为什么还要费心到我府上来行刺?自然那是您的公务。倒是要劳驾好好查查,这刺客是如何飞来,又如何飞走的?!”
严大浦应了一声“是”,当即命令自己的几个手下,在刚才的枪击现场查看起来。
却说那小浑球儿孙隆龙突然煞有介事的喊了声:“报告探长!”
他把手里的两样东西呈了上来——这两样东西,被分别绑在一条细长麻绳的两头:一头是一把小手枪,一头是一块砖头。
严大浦装模作样地一把抢过东西:“你怎么早不吭声!在哪儿找到的?”
孙隆龙继续演戏:“在、在、在外头……”
严大浦温和地拍拍隆龙的肩膀:“小伙子不要慌,慢慢对夫人把事情的经过讲一遍,你不但没有错,这回,没准儿还立了头功呢。”
孙隆龙使劲吸溜着鼻涕水儿,看他那被冻得通红的鼻头儿,真不知道曾在外墙根儿的雪地里,奉命蹲了多久:
“是,探长大人。我刚才是凑巧走到墙根儿底下,听到像是这墙里发出一声枪响,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一块砖头就扯着一把手枪,从墙头儿掉下来。就差这么一丁点儿,就砸着我的脑门儿呢……”
他回头故作惊讶地冲着钱胜晓:“哎呦我说哥儿们,那一枪没伤着你家里的人吧?”
钱胜晓气急败坏地反唇相讥:“伤着他妈你家的人啦——福尔摩斯,快去看看吧!”
都到了这种时候,朱雨馨还有心去管教儿子:“怎么说话呢,胜晓!跟拉黄包车、掏大粪的粗人一样……孙公子,我见过你,也跟你母亲认识的。你怎么就知道,是你在我家围墙外面捡的那把枪,打了我家围墙里的客人?天下竟有那么蹊跷的事情?”
孙隆龙还是用他那向来引以为豪的鼻子来说事儿,尽管它已经被冻红了:
“一闻就知道,这刚刚发过火的枪管儿,火药味儿还喷喷地呛人呢!”
这时,旁边奉命搜查现场的小警官,找到了一颗黄铜子弹壳,把它送到大浦的手上。孙隆龙抢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胸有成竹地说:
“没错——就是这把德国沃尔特PP型的弹壳,七点六五的口径。”
严大浦接过枪和弹壳,也用行家的眼光看了几眼:“唔,这跟刺杀那三位公子和打伤了夫人的,还不是一种枪啊——看来,事情还挺复杂啊……”
朱雨馨在旁不禁脱口而出:“上次那把枪,不也是什么什么‘尔特手枪’吗?怎么会不一样?”
在场所有的人,都把惊异的目光,集中在了这位无所不知的院长夫人身上。
朱雨馨知道自己“祸从口出”了,脸色变得越发的惨白,浑身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紫姨顺势建议道:“夫人身子骨还弱,不能总在这雪地里冻着。咱们有话,还是到里面去说吧。”
院长夫人“投桃报李”,也冷笑着关照了一句:“小町姑娘就不需要赶快送医院去?”
紫姨莞尔一笑:“她还跟我嚷嚷着,要到东北的义勇军去当女兵呢!今天能够听见一声真正的枪响,也算是个历练。有她表姐这个做医生的在,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钱胜晓回头就摔过来又恨又酸的一句话:“当兵多可惜啊,小町姑娘分明就是块……当电影明星的好料儿嘛!”
小町这会儿也不再龇牙咧嘴的扮出那副痛苦相了:“比起孙隆龙来,您钱公子才是……中国的福尔摩斯。不,子承父业,是块做大法官的材料。这不,一眼就能看穿罪犯的真面目!”
严大浦带来的几个部下,真不明白这几位太太、小姐和公子哥儿,站在冰冷的雪地里,含沙射影、夹枪带棒地,唱的是哪一出?
在重新回到钱夫人那间西厢暖阁里时,紫姨对严大浦提出了一个温馨的建议:“让您手下的弟兄,都到后边去喝杯茶,暖暖身子。这里不是有我们么……哦,对了,院长家的厨子,今天可是熬了一大锅上好的腊八粥呢!我今儿个原本也是来讨粥吃的。”
紫姨被小町和秋姗推进了暖阁时,只见钱家母子已经是泪眼相对了。
小町打破沉默先开了口:“夫人,你知道么?钱公子和另外三个朋友在被拘留期间,每人都留下了一份摁了手印儿的口供记录。那位王玉农王法官,可是早就暗中交给了老巡警周常贵的律师。要不是我妈硬是给压着,这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