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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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姗回答:“因为它的口感柔和、温存,酒精浓度也十分适中。被公认为是最受女性欢迎,也最适合女性饮用的果酒。”
费阳又微笑了:“给你个一百分。”
紫姨心里痒痒的,也想拿个“一百分”了:
“我无意中在一本闲书里,读到一段文字。看到了关于另外一种被称之为‘澳大利亚公主’的红葡萄酒。它的葡萄产地好像是澳洲南部的巴罗沙溪谷地区,据说是一七八八年由菲力普爵士从法国移植来的葡萄品种。经过改良栽培的新鲜果实,用当地传统技术酿制出来后,色泽是桃红色的,口感特别清新。而且,含着一种悦人的果香,也是欧罗巴女性们的至爱。”
曾佐似乎听出了秋姗话里有话:“皇后,公主——就是母亲和女儿的关系了。可惜,我们今天是只觐见到了“皇后”,却还无缘瞻仰到“公主”的芳容啊……
紫姨一声招呼:“四妈,劳您去地窖,把我那瓶扎着一条粉红丝带子的酒,拿来——”
当费阳从紫姨手里接过那瓶“澳大利亚公主”时,烛光把一道粉红色的光晕,正好反射到她的脸上。使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莫测了:
“我并不了解她……尽管她的祖籍,应该是在法兰西。毕竟经过漫长的移植、改良和重新酿造,她成长为一个异国种族的公主了。不过我依然对她很有兴趣,很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位‘公主’?除了色泽的娇艳之外,品质、味道,是不是名副其实呢?”
离开这“文化的餐桌”以后,大家聚在客厅里。代替茶水,今天,每个人的面前,酒杯里盛着那瓶被打开的“澳大利亚公主”。
屋外,传来“哗啦啦……”的雨声——这雨,下得真是突如其来。
紫姨挽着费阳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我上次到府上拜访,您说‘贵人出门多风雨’;此刻我不恭维,只说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了。”
费阳只有继续安坐,跟众人一起品尝那瓶“澳大利亚公主”。先用鼻子一闻,果然是有一种异样清鲜的果香,沁人心肺……
可不知是在座的哪个家伙,开了一个不无恶意的“玩笑”:偷偷在费阳喝了一半的酒杯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几滴米醋。费阳的味觉,当然不是容易被人捉弄的,她马上就发觉了这种“陷害”行为,豁达地笑着说:
“是不是有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往我的酒里放了类似醋一类的东西?这好好的‘公主’,不就变成了个妒妇啦!”
紫姨的钦佩是由衷的:“天下无双——费先生是也。”
坐在她身边的小町,做出满脸的无辜状:“怎么可能呢,费先生和妈妈坐在一起,酒杯离您自己那么近。再说,您可曾见到谁,拿了个醋瓶子来往您的酒杯里倒醋啦?要不,大家现在来做一个游戏,就是在场的所有人,把自己口袋里装的东西,都老老实实地掏出来,让费先生看看,有没有一个‘醋瓶子’——找不着,就给我们讲个自己为什么当了大都市‘自梳女’的故事。”
费阳反问:“那我要是找到了呢?”
小町回答:“那就由我给您讲一个‘妈妈和女儿’的故事。”
于是,包括紫姨在内,所有人都当着费阳的面,老老实实地把兜儿里的钥匙、口红、万金油盒子、硬币、钢笔、手绢儿、钱包,小香水瓶儿……起码十几样零碎东西,统统都放到了茶几上。
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费阳的一双手。
客厅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异样的沉闷。只有那只小狗子点儿,发出了不知所云的紧张的“呜呜”声……费阳低着头,随意地拨弄着那些小玩意儿。出乎人们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费阳毅然决然地抓住了那支钢笔!
只见她迅速地拧开笔帽儿和笔管套,把笔身里面的胶囊轻轻一捏——清水一般透明的两滴液体,就落在手心里了……她随即送到嘴边,伸出舌尖儿轻轻一舔,莞尔一笑:
“醋。这就是你们家的醋瓶子!”
紫姨再次表达出了由衷的钦佩:“光明磊落——费先生是也!”
曾佐恍然大悟。秋姗恍然大悟。严大浦恍然大悟。孙隆龙恍然大悟。这个小把戏的始作俑者小町,同样也是恍然大悟——
她当时也仅仅是按照干妈的指派,去引导了刚才的这一幕。可是,却连那支胶囊里吸满醋的钢笔的存在,事前都是一无所知的。
大浦指着无辜的小町:“逮捕你!”
紫姨笑着“坦白”道:“可别冤枉我闺女,警官。犯人,是我这个你们认为最本份的人。”
费阳也笑了:“我猜对了。那么,就请小町给我讲个‘妈妈和女儿’的故事吧。”
小町知道费阳喜欢自己,居然卖弄起来:“我想,我具备成为大作家的天份。最近,正在构思一部小说。而且,是那类充满着……充满着无限忧伤的亲情悲剧题材。”
孙隆龙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小町子,怎么突然变得跟那支胶囊里吸满了醋的钢笔一样啦?
小町开始了她的讲述:“从前啊,也就是从八百年以前开始,广州就是中国南方最重要的开浜商港。那里是个好地方,传说中,五只神羊衔来一束稻穗,从此才有了鱼米之乡的广州城。鸦片战争以后赔款割地,不仅仅是香港、澳门,连同广州白鹅潭的沙面一带,也成为洋人为期九十九年的租借地,因此也发展了民间对外的商贸往来。”
“二十五年前,广州有家大贸易商行人家的独生女儿,我就暂定她名叫‘穗’。穗的父亲跟一家法兰西专营东方艺术品的公司长期往来,生意做得挺和睦。穗十七岁那年,在一次接待客户的晚餐上,认识了法兰西东方贸易公司总裁的公子,一个特别钟情中国文化艺术的青年,我暂定他名叫‘左拉’。”
“那时,穗小姐正奉父命学习法文,而左拉公子为了继承父业,也在恶补中文。法兰西老板接受了中国老朋友的盛情挽留,特别允许左拉在中国独自逗留半年,强化中文的口语能力,并将他在华的一应生活琐事,拜托给了穗的父母。左拉与穗两人之间,便水到渠成地产生了恋情……好听不好听?”
小町讲述了一半,突然打断自己,不太自信地询问听众们。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是说实话好,还是不说实话的好——这样的构思,实在是与晚报副刊上连载的“肥皂沫儿”言情小说,大同小异。
费阳到底是个诲人不倦的教育家,她十分宽厚地鼓励小町道:“不错不错,开篇就还是挺吸引人的嘛。后来呢?”
“后来,半年过去,左拉要返回祖国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们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船舷边挥泪告别。两人相约,左拉回国后即刻便向父母陈情,然后正式前来中国广州求婚。毕竟,左拉的家世,也是路易十四王朝时代受封的名门贵族。左拉走后,从里昂家中给穗发来过一封信。只说是平安抵达,但最近有些‘很麻烦的家务事’亦需要解决,希望穗耐心等待自己的消息。便从此音讯杳无……整整三个月过去了。穗小姐却发现自己,已经是珠胎暗结……
“作为一个未婚的中国姑娘,更何况是独自承受着与一个异邦人‘私通’的结果,当时,穗的处境可想而知。她只有在母亲的帮助下,回到自己乡下的外祖母身边,偷偷生下了一个如同安琪儿般的可爱女孩子。
“聪明的穗,尽管对左拉的爱情,一天也不曾发生过怀疑。来自法兰西里昂的那封信,却令她忧心忡忡、预感不祥。最令人放心不下的,是左拉本人的安危。因为两人在交往中,透过只言片语,穗也多少得知,左拉庞大的家族中,人际关系向来繁复错综,围绕着爵位和财产继承权的归属,明争暗斗从未中止……”
“下定决心的日子,也就是生离死别的时刻——一个暴雨瓢泼的夜晚,穗将一张数额不菲的银票藏在襁褓里,把女儿放在了广州沙面那家法属育婴堂的门口。穗在写给育婴堂院长的一封信里请求,让女儿生死都要戴着那把西洋小金锁;而自己,则永远佩戴着一把小金钥匙。”
“这是穗特地请一位荷兰首饰匠人打造的一对特殊的项链坠儿——只有自己颈上的那把小金钥匙,可以打开女儿脖子上那把小金锁。其中,熔铸着一个年轻的母亲对孩子无限的爱怜和缱绻……”
小町的故事说到这里,人们看见,费阳独自一人凭窗而立,久久凝视着飒飒风雨中的院子……
“穗告别了热泪横流的母亲,只身一人登上了奔赴法兰西的一艘邮船……果然是应了她不祥的预感——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当穗终于找到法兰西里昂市的左拉家时,看到的竟是一座如同魔鬼城堡一般空废的大城堡。正值盛夏,空旷无人的贵族花园里,雕塑倾倒,喷泉枯竭,一片荒凉。只有成片成片美丽的铃兰,开放着可爱的小白花,围绕在人去楼空的古堡周围……左拉家族,终于在遗产与爵位继承权残酷无情的纷争中,家破人亡,毁于一旦。”
“穗滞留在了法兰西。她开始一边勤工俭学,攻读西洋美术,一边探究左拉家族覆灭的真正原因。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不懈的探究,这个执著而聪颖的东方女孩子帮助法兰西警方,终于查清了左拉家族的‘集体自杀’之谜,被当地报刊一时竞相传播……同时,她本人亦为西洋艺术世界的辉煌所倾倒,学无止境地逗留了下来。”
“光阴如梭,穗漂泊异乡整整九年。直到父亲病故的噩耗随电报到来,穗才回到祖国故乡。她料理完家父的丧事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到沙面的法属育婴堂,寻找女儿的下落……”
故事听到这会儿,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雨声,依然无止无休地徘徊不去……
“但是,现实并不如人意。那个就像小天使一样的爱情的结晶,在刚满五岁的时候,被人领养走了。这家育婴堂有一个铁的制度,就是一旦被领养的孩子,无论当初他们的亲属因为什么理由‘抛弃’了孩子,事后又因为什么缘故,要找回孩子,院方都不能把领养人的地址、姓名,告诉那些‘曾经不负责任’的家长。”
“但是,作为一个破例,院长嬷嬷允许穗,带走了一个在育婴堂担任育婴工作的女子——来自广东顺德的聋哑‘自梳女’,我暂定她名叫‘青’。就是这个聋哑自梳女,亲手把穗的女儿从不满两个月,一直带到了被人领养走的那天。穗和她那无言的伴侣青,从此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寻子之旅……”
小町的故事,毫不近情理地戛然而止。秋姗发出了轻轻的抽泣……无疑,这个由单身母亲养育成人的姑娘,尤其为之深受触动。
孙隆龙竟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后来呢?未来的大作家,还学会卖关子了!”
“我才没有卖关子呢,是……是我还没有编完下面的故事嘛!”
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费阳突然开了口:“小町子,我帮你接着往下……编——”
“后来,一晃又是整整十三年过去,穗和青的寻找,挫折重重、毫无头绪。穗在回国后不久,又接受了母亲去世的现实。作为一个天主教信仰的家庭,穗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