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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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外,零用钱亦不无小补。
秋姗身上的三件精美的毛织品,无不出自薛护士的巧手。竟诱惑得见多识广的紫姨,忍不住也要拜托薛婷,抽空给自己打一件短款毛外套。那位满头银色的高贵轮椅夫人,一下就让何四妈给“驮来”了二十斤藕荷色的高级澳洲毛线!
“打三件毛外套还有富裕呢!秋大夫,您这位牌友紫姨,是真大方,还是真糊涂呀?”
“三分糊涂,七分大方呗!”
每当一想起这件事情,秋姗和薛婷都会忍俊不禁摇头微笑。
此刻,薛婷好奇地探头朝候诊室望了一眼……触电似的,马上就把头缩了回来。她压低了声音在秋姗耳边说:
“说曹操,曹操到!高副市长那位新夫人……的小姨子,还真被这帮太太给絮叨来了。”
秋姗在口罩里面,不为人察觉地撇了撇薄薄的嘴唇。
生活里的事儿,有时会比小说的情节还要离奇——这位被皇粮胡同的主妇们形容作“狐眉狐眼”的上海小女人,长得比她那位挖塌了原副市长夫人冯雪雁“墙角”的姐姐陈佩兰来,还要多出几分妖冶。
皇粮胡同几乎所有多事女人的眼角,都在暗中窥视着一场预想中必然奏响的“续曲”——二十五号高副市长的府邸,狼烟再起!
果不辜负人们的等待,最近已经有不少人看到,这位芳名陈招娣的小姨子,满面春风地挽着副市长姐夫的手臂一起走出大门,堂而皇之地钻进原夫人留下的那辆玫瑰红色的爱车……
曾几何时,这个上海小店员的女儿学会了驾驶,一时间又平添了几分野性、时尚的风流。
在紫姨那间温暖的小牌室里,当小町无意中提起这件事时,秋姗亲眼看见,曾佐眼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霎那间便布满了说不出的忧虑……
用薛婷护士的话说,等着瞧吧,迟早是要再唱一出“环环相报,在劫难逃”的好戏。
这位跃跃欲试、即将粉墨登场的小姨子,今天竟是闯进了已婚女性们的领地,更是让在场的目击者们,内心充满了神秘的猜测。
女人们刚才的话题,自然是无法继续下去了。候诊室里出现了异样的安静……只听一个嗲嗲的南方音色,率先打破候诊室里不自然的沉默:
“胡太太这件毛线坎肩,颜色老好看的,花也织得老好看嘛——”
“……”
“胡太太,以后你教教我织这种花,好不好唼?”
“……”
被称作胡太太的女人,本来就是个半文盲。平日里,除了相夫教子串门子打麻将流长蜚短说闲话……并没有从善如流的交际本领。突然被这位副市长家锋芒闪耀的小姨子作为谈话对象,刚才那张并未曾闲着的嘴,竟一句对应之词也吐不出来。
“我呀,一来‘那个东西’,就这里……小肚子呦,老痛老痛的!听我姐夫说,咱们这条里弄的秋姗诊所,女大夫的医术,老好的唼……”
这个上身穿着鲜艳翠绿色薄呢外套的未婚女子,马上就把所有人的视线,无一遗漏地吸引到自己那正被双手轻轻捂着的“小肚子”上……
如同一个高明的暗示,一句“此地无银”的潜台词,尽管女人们当时看到的,只是被涂满血红色蔻丹的十个指甲盖儿。但就从那个时刻开始,整个皇粮胡同“忽如一夜春风来”,家家都在谈论着一个桃色的绯闻——
什么?什么?高副市长家的小姨子……怀上了?
一个还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还真的就……怀上了!
说起皇粮胡同二十五号副市长官邸这半年里的变迁,连紫姨也难免暗暗发出百感交集的叹息——
当年,那位民国元老的千金,才貌双全、出人头地的骄傲女主人冯雪雁,就这样在一场人生的“劫难”之后,销声匿迹。把曾经属于自己的“人、财”一应,拱手出让给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得志小人高子昂。
在象征性等待的几个月之后,二十五号的副市长官邸大门,姗姗地走进了一个血统、阅历、举止、身材、长相……无不与冯雪雁大相径庭的上海女人陈佩兰。
这个年不满三十的江南女子嫁进高家以前,是祥和医院的一名临床护士。她生得身材娇小,五官玲珑俊秀,举止轻盈且透着温柔。特别是额上那一双眉毛,总被修饰得细如一弯初升的弦月。结婚前,就是上班时在病房里戴上口罩,同样会吸引来异性联想的目光。
陈佩兰因为工作资历已经不短,静脉注射技术亦堪称全医院首屈一指。加上长相顺眼、举止得体,但凡医院里住进本市的高官或名流,院长、主任们总会点名,派她多司专门看护之责。
可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一直在“守株待兔”之中。果然,还真是让她“坚守”到了这一天:被明媒正娶为高级官僚的正房太太,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富于“人生尊严”的归宿。
说来,陈佩兰的这一场机遇,正是因为费阳先生在二十五号的家庭舞会上,蓄意投放铃兰毒液在酒水中那桩轰动一时的事件。高副市长夫妇不幸双双中毒后,入院接受抢救和治疗的那两个星期,高子昂的身边,出现了这个殷勤备至的漂亮护士……
人世间的事情如此地变化无常。“冯雪雁时代”那全城知名的所在“皇粮胡同二十五号”,从此退去了古城新潮文化沙龙的光芒,仿佛变成居住着老老少少一群市井人物的上海里弄。
显然,这位副市长家的新夫人陈佩兰,并非一人得志、有福独享的薄情人物。她不但把上海娘家从瞎眼祖母、贫寒爹娘到一双弟妹的一大家子,接进北平城里这座青砖碧瓦、宽敞豪华的两进大院,而且采取了一番“改革性”的理家方针——
她与自己那位习惯于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母亲一起,裁减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家仆佣人。为了杜绝管家贪污、厨子揩油,从此全家的购粮买菜,统统被丈母娘大人亲自担负起来。
那位老岳丈在上海时,便在一家小餐馆的柜台负责收账。不但打得一手好算盘,多少钱的菜肉佐料进了厨房,便应该端出多大量的饭食……琐琐碎碎、千头万绪,用老北平的话说,他是“门儿清”。
高府原本冯雪雁留下的老管家,一旦没了明面收入之外的肥水可捞,不久便被另一户官府人家“挖”走。如此一来,正中了新主妇的下怀。
那位进了京城便无业在家的小姨子陈招娣,也给自己找到了“不可或缺”的位置。她住进高家大宅门后不久,下人们就明白了:从此头顶多悬了盏专门找茬挑刺儿的灯。哪儿还能像当年大小姐出身的女主人那样,不但持家大手大脚、偏听轻信,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时不时愿意端出慷慨大方的救世主心肠……
如今可好,在两双南方女子的月眉杏眼精明而严密的注视下,下人们任何一点儿偷懒、偷吃、偷摸的小动作,几乎无一不被“人赃俱获”地提交到男主人面前……过去需要十八个下人分工承担的工作,很快就被合理、紧凑地安排在六个下人的身上。
不久,陈招娣就主动提出要学开车。当她手把手地被专职司机教会了驾驶,真是应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老话——那位经不住甜言蜜语的老司机,很快就卷了铺盖……
陈佩兰只说是在找到了合适的新司机之前,暂时就让小姨子坐在方向盘后面。没想到,人家开车还开上了瘾。接送姐夫上、下班,表现得乐此不疲。冯雪雁留下的那辆玫瑰红色的车子,替代了公车。高子昂还从公家得到了数额可观的一笔“车补”,可谓皆大欢喜。
外人是不知道啊,高子昂迎娶新人后的最初半年,曾何等地幸福、满足。本来他也是清贫人家出身,对前夫人那浑身上下的铺张恶习,过去一向就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正如冯雪雁后来所意识到的那样,留洋,未必就能把一个人血液中的平民意识,“留”在异国他乡而换回一副贵族的灵魂。高子昂对陈佩兰一家带来的“新风气”,实在是如鱼得水、心悦诚服。更不要说,自打老岳丈接管了家里的钱柜,不但多出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好吃好喝,反而还让他看到了日常支出的结余!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高子昂无数次地在心里如此庆幸着自己的选择。于是这位宽厚大度的姐夫亲自提议并出资,把年满十九的小舅子陈小宝,送去就读大学商科。
唯一美中不足的则是,这位比原夫人冯雪雁年轻了十几岁的小家碧玉,肚皮也是迟迟没有动静。相反,在新婚三个月的“激情”之后,高子昂自己却开始明显地感觉到……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天无绝人之路的是,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家门里和家门外,都随之发生了变化……
紫姨家的小牌室,最近大半年可谓是平淡无奇——直到那天胡同里风传着“高府小姨子未婚先孕”的谣言,小町才挑起了新鲜话题:
“秋姗姐姐,听说那个总是十指涂得血红的上海小女人,是在你的诊所做的检查?”
“是啊——”
秋姗勉勉强强地答道。心想,上班尽是这些破事儿,下班可不愿意再碰这样的话题了。她一双好看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自己手里的几张纸牌。
“那……是不是真像胡同里疯传的那样,她的肚子里有了动静?”
“是啊——”
秋姗实在挑不起多大的谈兴。自己是个妇儿科医生,从医学的角度看透了人世间,只有“一男一女”两个物种罢了。云来雨往、暗结珠胎,无非是“人情物欲”的本能行为、必然结果罢了。任何法律、家规、传统、礼教之说,在强大的自然定律面前,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而已。
小町和孙隆龙两个尚未尝过“禁果”的小家伙,开始挤眉弄眼。好像得到了外人无从确认的宝贵情报,近水楼台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秋姗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你们讨厌不讨厌!?”
严大浦咧开大嘴,“嘿嘿”笑起来:“听说,有个阿拉伯的啥国家,还有‘风俗警察’哩!”
曾佐终于开腔了:“我为中国的严大警官,颇感遗憾。”
严大浦有点儿不高兴了:“我算个屁!倒是没有了这些个男盗女娼,天下的讼棍们,就要少了一半的是非买卖!”
紫姨摊开手里的几张牌——显然,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赢了。
孙隆龙丢掉手里的剩牌,摸摸自己刚剃过的圆脑袋:“难道你们没有察觉,咱们皇粮胡同最近又有好戏要开场了?”
小町捡了面前的几个小铜板,不太情愿地扔到妈妈的面前。
紫姨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风度不够好,小姐。”
小町并没有把长辈的训导放在眼里。显然,如此喋喋不休的指教,把她的耳朵都磨出了茧子。她捅捅身边的隆龙:
“喂,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大侦探——”
“其实也没啥,就是我听说有人看见,那位小姨子跟她姐夫,晚上在汽车里……‘那个’来着……”
严大浦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哪个’来着?是虚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