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八辑)-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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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的。大家不理他,这次竟凑了5000元,硬塞到桑亚手里。方军说,这次有了
雄厚的资金,我就不相信打不赢这场鸟官司。老催说,这次有这么多钱,这官司赢
定了。老催拉了桑亚去小镇的邮局寄钱,老催让桑亚看远一点,花小钱办大事,现
在借了帐,以后还就是了,人还能让钱压死。桑亚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呢,这不
是您常跟我说的。老催说,这是哪跟哪啊,这是两码事。这天热得出奇,寄完了钱,
桑亚心里沉得像块石头,后来他就中暑了,还是老催把他背回了工棚。
桑亚醒来时热泪长流,他借了钱,在他眼里,他借了很多钱,他借了工友们的
血汗钱,他心里很难受。恍惚中,他听见老催说,这孩子是读书人的身子骨,却是
卖苦力的命。方军说,他姐的官司打完了,他还会回去念书的,他终究是文化人。
桑亚想起沙丘上骆驼草和芨芨草所呈出现的那缕生机,他心里好受多了。
不久,桑亚的老师来工地看桑亚。老师穿着一身红运动衫,充满朝气充满活力
而又潇洒。他的到来一下子使热闹的工地沉寂下来,大家都看着桑亚的老师,大家
的脸上都有了和桑亚一般的神情,那神情流露着那种叫做“崇拜”的东西。桑亚的
老师看见桑亚时并没有神采飞扬,而是凝重地看着桑亚,他眼中的桑亚已没了少年
的稚气,身上平添了几分沧桑。桑亚的老师说,官司打赢了,打得很艰苦,最终赢
了。工友们听说官司赢了,“噢”的一声大叫起来,他们竟然把桑亚抬起来满工地
转圈。桑亚的老师很困惑,不知道他们干吗这样激动。等大家闹够了,平静下来,
桑亚的老师说,官司了结了,我劝你还是回学校读书。桑亚的老师又说,你爹让你
回家一趟。桑亚有点为难,他欠工友这么多钱,看样子家里并没有让桑亚的老师带
来钱,他桑亚怎么好意思走?桑亚的老师说,我们赶快动身吧,镇上还有我朋友的
车等我们,我是搭便车来的。桑亚说,我还有工友的钱没还,我还不想回家。桑亚
的老师就有点沉默,看着远处的沙丘发呆。老催说,桑亚,有便车,回去看看你爹,
你看你,咋能让老师为难?方军也说,钱不钱的,以后还也不迟,还是回家看看吧。
另外几个工友也劝他,回去看看吧,我们还怕你跑了不成?桑亚看着工友,眼里就
涌满了泪花。老催就推桑亚跟老师走,老催还说,桑亚,能念上书就想办法念书吧,
读书人有出息。桑亚跟着老师走了很远,转回头看见他的工友们站成一堵人墙,那
堵人墙还不停地向他挥手。他就有些走不动了,老师拉了他一把,老师说,这地方
挺粗犷,你的工友也挺粗犷。桑亚不知道老师的话是褒义还是贬义的,抑或是什么
意思都没有。
桑亚走了,工地不像以前那样清爽了,工友们也喝不上那晾凉的冷开水了。日
子变得漫长而单调,大家都思念着桑亚,夸大地想象着那个戴厚近视镜的文弱少年
的好处。工地上全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雄壮汉子,桑亚少年的存在就像是雄性世
界的点缀,大家关照他就像关照女人一样,喜欢他也像喜欢女人一样。
只几天功夫,桑亚就回来了。桑亚苍白着脸,大病初愈的样子。桑亚给大家带
了一包青苹果,很酸也很能解渴。大家围着桑亚抢苹果吃,问桑亚上学的事弄妥了
没。桑亚回家,爹和姐脸上并没有喜色,只是一个劲地瞅桑亚,瞅着瞅着就哭了。
桑亚说,官司打赢了,怎么反倒哭起来?姐说,官司是赢了,可我们前前后后花进
去差不多两万块钱,还有一群羊也没了,法庭才判王码赔给我们四千块钱。桑亚说,
怎么会这样?姐和爹都没吭气。桑亚看见姐的腿似乎更拐了,大概是为打官司累的。
桑亚去找老师,老师说,他不知道桑亚姐背过他还花了不少钱,据说买通证人就付
给了五千,刚开始三千,他就不想打这官司了,可后来证人又变卦,桑亚且竟掏给
了五千。老师说,他本事不行,弄不过王码,害桑家花了这么多钱。老师这样自责,
桑亚心里就更难受,他说不关老师的事,这都是王码作的孽,会有报应的。老师劝
桑亚还是回学校来,老师说桑亚的身体不适合在社会底层滚打,老师说桑亚以后要
靠智商挣饭吃。老师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老师说,他愿意现在供桑亚读书,等桑
亚大学毕业了连本带利还他。桑亚拒绝了老师的好意,桑亚在老师那里痛痛快快地
哭了一场回到家里,爹和姐正商量那四千块钱的用途。爹说用这四千块钱买一群羊,
羊可以再生小羊,羊会越来越多,就可以还欠下的债了。姐说这钱留着让桑亚回来
读书。姐说还帐的事还有买羊的事她另想办法。爹说,你能想什么办法呢?就你那
几个工资,还养女儿呢。姐说,我想辞职呢,听说女人里面收入最高的是坐台小姐,
我想去试试。桑亚听了姐的话,就不停地看姐的腿。姐知道他的心思,姐说,腿没
关系,我坐着不起来,坐台坐台,就是坐着挣钱。桑亚说,我想还工友的钱,他们
的钱都是血汗钱,我不想拖太久。姐和爹好久都没吭气,后来姐说,才四千,不够
你还的。桑亚说,还掉一部分是一部分。桑亚接着说,我依旧回工地干活,挣钱还
帐。爹说,才这么点大孩子,身上就背了万来块钱的帐,爹对不起你。桑亚心酸酸
的,就想回工地。爹和姐就把那四千块钱给了他。那天天气有些阴,眼看要下雨,
姐和爹不让他走,让他天晴了再走。他不听,他硬着心肠走了。
那阴天真的就下起了雨。桑亚回到工地时,那雨仍在下。工地上静悄悄的,工
友们都回工棚了。在那个桑亚曾睡过一夜的大沙丘上,桑亚站了很久,然后坐下来,
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内心一片苍茫。千万条雨丝荡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的轻纱,
披上了连绵起伏的沙丘。雨落在沙丘上,很快就消失了。空中雨丝乱飞,沙地却是
一派干爽。老催到工地查看,眼皮有点跳,就抬头发现沙丘上有一个小黑点,老催
断定那是人,他没想到是桑亚,他还是过去看了看。到了近前,老催才发现是桑亚。
老催喊了一声桑亚,桑亚就哭了。老催什么也没问,就把桑亚拉回了工棚。
大家围着桑亚吃青苹果,桑亚就说他对不起大家,王码才给他姐赔四千块钱,
他还不了大家的钱,他羞于见人。老催说,别这样想,只要有人在,钱是个球。方
军说,他妈的,一条腿才值四千块钱?桑亚说,王码势力大,连我老师也斗不过他。
大家就沉默了,后来又问起桑亚上学的事。桑亚拿出那四千块钱,桑亚说他现在还
上什么学,他想跟方军学做泥瓦匠,挣钱给大家还帐。老催说,你这身子骨能干得
了这活吗?桑亚说,能,一定能的,我姐都去坐台了,我有什么不能的?方军说,
你还是回去念书吧,欠下的钱等你大学毕业再还也不迟,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用钱,
存银行也没几个吊利息。桑亚快哭了,桑亚说,我能预支未来吗?现在的好多大学
生都找不到工作。老催这时却变了脸,老催说,等等,你说什么?你姐要去坐台?
坐台就是陪男人唱歌跳舞连带睡觉,你姐怎么能去干这营生?桑亚说,我姐要还帐,
我爹要买一群羊。方军也变了脸,他让桑亚赶快把这四千块钱寄回家去,让他姐别
干坐台的事。方军说,我收桑亚为徒,泥瓦匠一天工钱三四十元,一个月下来就是
千来块钱,愁什么愁?这点帐很快就会还完,你爹的那群羊也准能买回来。桑亚听
方军这样说,忽然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桑亚仍然由老催陪着去邮局寄钱,寄钱的
时候老催忽然说,你姐还不如嫁给方军呢。桑亚就有些发愣,不知为什么,他认为
方军要是借钱买了别墅,他肯定过得不错。
方军做了桑亚的师傅,上工时间教桑亚如何拿瓦刀,如何均匀水泥,如何砌砖,
收工后就教桑亚如何眯着眼调线,如何平衡墙面。方军砌的墙又结实又直,有几手
绝活。尤其是瓦刀在手中上下飞舞,那水泥就轻松自如地贴在了砖缝里。抛砖的动
作也特优美,那砖好像有脑子似的,方军一扔,它就服服帖帖落在固定位置上,一
丝一毫都没有偏差。方军用心地教桑亚,他仍喊桑亚是小舅子,他也骂桑亚,毫不
留情,他说姐夫骂小舅子是为了小舅子学本事。桑亚刚开始不入门,方军砌墙的动
作潇洒而急速,桑亚看得眼花缭乱,看得发呆发愣。方军就骂他笨,手把手教他,
不停地给他示范。桑亚要是放错了砖,方军就会把沾着水泥的砖扔在桑亚的怀里。
老催有时看不过眼,就说方军待桑亚太刻薄。方军说,不这样能学到真本事吗?老
催就不吭声。桑亚有时候累得要死,就想断了做泥瓦匠的念想。可是方军吼一嗓子,
桑亚就神差鬼使的跟着他又去学了。桑亚学了一个月,终于能砌墙了,只是动作缓
慢,吭吭吧吧的,墙也砌得没方军砌得光滑。方军砌五道墙,他才能砌一道。不过,
桑亚一直不停地模仿方军,挥瓦刀,抛砖,均匀水泥。桑亚砌墙的动作很像方军,
尤其是脸上那专注的神情,几乎和方军一模一样。但桑亚的墙还是砌得慢,老催说
没关系,熟能生巧,砌的墙多了,功夫自然就出来了。砌了一段时间墙,桑亚的身
子骨也变了,他的胳膊粗了,他的腿也粗了,说话的嗓门也粗了,胸脯厚了,脊背
宽了。老催首先发现了桑亚的变化,老催就小声嘀咕说,这世界又多了一个吃粗茶
淡饭的人。
时间久了,桑亚真的赶上方军了,他单独砌了几道墙,工头很满意,就开始给
他发泥瓦匠的工钱。他拿了钱,就去小镇给方军买了一箱二锅头。方军老是在饭后
喝几口二锅头,有时让桑亚喝一口,桑亚就呛得直咳嗽。
桑亚的姐很久都没有来信,桑亚就有些惦记家里。老催看出了他的心事,老催
就说,回去看看,给你爹买一群羊。桑亚也这样想,买了羊,羊生羊,就会加快还
帐的速度。老催又说,回去给你姐说说,看她能不能嫁给方军?方军人挺好的,她
可别再嫁错了人。桑亚使劲点点头。
桑亚回到家里,姐和爹吃惊地望着他,他知道姐和爹眼中的他已不是过去的桑
亚了。但桑亚的雄壮还是让爹放心,让姐高兴。姐上集市给桑亚买了一套西装,扒
下桑亚身上的那套粗布衣服,硬让桑亚换了新衣。姐说,桑亚像个大人了,该说媳
妇了。爹就笑了,爹的胡子直抖直抖的。桑亚说,姐,你发大财了?姐说,没有,
发财哪有那么容易。桑亚说,姐,你没坐台吧?姐说,坐了,不想了,坐了那台就
别想嫁人了,那会对不起人家的。桑亚说,姐,老催说,让你嫁给方军呢。姐说,
不嫁,谁也不嫁,方军粗手大脚,粗枝大叶,粗得一塌糊涂,我怎么能嫁他呢?你
姐再不济,也想嫁给你老师那样的人。桑亚说,我师母和老师感情很好呢。姐笑笑,
笑出了眼泪,索性就哭起来。桑亚觉得这次见姐,姐丑了许多,眼也成了熊猫眼。
姐哭罢,就开始描眉扑粉涂嘴唇,嘴唇弄成个血窟窿,姐就走了。
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