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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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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在墙角,叶子把它拉到了床头,坐在 上面。床头桌外侧,原本是空的,但现在
我书房里的转椅摆在那里,是给我坐的。不知它来 卧室落脚是刚才的事,还是已经
有几天了。平日里,我床上的被子一般不叠,爬出来钻进去 的很是方便。现在被子
也叠了起来,摆在双人床靠墙的里端,只是,羽绒被太厚叠不板正。 我也猜不好,
这几天里,叶子是每天都叠它呢,还是几分钟前才叠起来的。

  我都来沈阳好几天,也没跟你好好聊聊。叶子摆弄着手里的水杯,眼睛注视着
手指的动作。 明天就走了,今晚想和你……

  什么什么?我被她说懵了,明天就走?不还有好几天呢吗?

  一天也没了,就一夜了。叶子有些歉疚地看我一眼,把飞机票递到我的手上。
刚才吃完饭回 来时,我顺路去了泰山宾馆机票代售处,见还有明天上午的票,就买
了一张,把前几天买的 那张退了。

  你,为什么?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这是——可随即我就闭上了嘴,我知道我
不可能问出 结果,我所能够想到的问题,在叶子做出选择时都不重要。

  想我儿子。叶子这么含糊了一句,然后又半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也许是沈阳的
雪,和我想象 的并不一样,我就,没兴趣了。

  叶子不敢与我对视目光,但我的眼睛不放过她。那太遗憾了,不过,真正让你
失望的,是雪 呢?还是人?

  叶子没想到我能这么单刀直入,说,你别瞎猜乱说……

  我笑了,说,这个我当然心中有数。

  这之后,我俩都有意岔开了话题,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了别的。叶子打听我工
作的情况,我 前妻的情况,我女友的情况,还和我讨论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正在面
临的种种问题。我们的 谈话,一点点变得自如轻松了,我也再没心思去窥人隐私掏
人秘密。大概聊到十点钟时,我 想寻机起身告辞了,我得早点睡,明早还得去机场
呢。可这时,床头桌上的电话响了,那高 亢的叫声吓我一跳。我听得出,我电话机
上的振铃开关被动过了,被拨到了上端;而以前, 振铃开头一直在下端,电话的响
声没这么大。我看看叶子,叶子的反应倒很沉着,她从枕头 下面摸出了手表。是宋
宇,她说。你别出声,她又说。我也想到了会是宋宇,广州的夜间半 费长话由十点
开始;但我不明白,我俩一起说话聊天,为什么不能让宋宇知道。这时叶子已 调整
好情绪,缓缓拿起了电话听筒。嗨,好好,你和儿子也挺好吧?叶子说。我明天回去,
 中午到,买来了,不用接。叶子又说。玩好了,可开心呢,要不是怕雪化成水呀,
真想给你 们捎回去点。叶子再说。送,当然送到机场,晚上他和他妈给我饯的行,
我告诉他早点睡了 。叶子最后说。我想,她最后说的那个“睡了”的“他”,一定
是我。

  叶子放下电话,脸色难看,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我不看她,站起身来穿衣戴
帽。

  你转过头来。

  我把头向叶子转去,我们四目相对。

  今晚咱俩住在一起,行吗?

  我有多么吃惊可想而知。我想笑笑,想把叶子的话稀释成玩笑,可做不到。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妈当儿媳的。就这一夜,这肯定是咱们惟一的一次。

  我缓过神来了。我艰难地说,叶子,宋宇是我朋友。

  叶子过来摸我的脸。你很在乎这个吗?她冰凉的双手微微颤抖。别忘了,你也是
朋友,你不 是那种为了男朋友而伤害女朋友的人吧?叶子贴在了我的胸前。

  这夜我和叶子住在了一起。我的确不是那种为了男朋友而伤害女朋友的人,甚
至,我更属于 那种为了女人可以伤害任何男人的人,不管那男人是不是我朋友。可
非常不幸,这一夜不论 我如何努力,不论叶子怎么帮我,我始终像个阉人那样无所
作为。后来叶子说我难为你了。 后来我说太对不起了。后来我们就搂抱着睡着了。

  我睡了大约两个小时,四点多钟,我醒来时,看到叶子已穿好了衣服,坐在枕
旁安详地看我 。她面色青白,眼圈发黑,估计她根本未能成眠。我搂住她,把她的
一只手拉进了被窝。我 说叶子,我好像行了,咱们再试试吧。叶子轻轻吻我一下,
抚摸着我说,算了吧,这是天意 。我疑惑地看她,她就给我讲了我在这个故事的第
一节里记录过的、她此行那个一波三折的 开头部分。我摇着头不信,是对飞机上开
民主生活会的部分不信。我说民航哪能这么干哪。 叶子说,也许他们就是为我才这
么干的。

  在从泰山小区去往马路湾民航班车发车点的出租车上,我和叶子都一言不发。
有两次,我把 她的手抓到我手里,她又推开了,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不快,始终挂
着淡淡的微笑。到马路 湾后,我要继续送她去机场,她说什么也不让。我想对她再
说点什么,她也不允许,只是微 笑着,和我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瑟缩在早晨的黑暗
中和严寒里。后来民航班车开了过来,她 第一个就上了汽车。我在汽车下面绕来绕
去,想再看她一眼,可看不见,汽车的窗玻璃上满 是霜花,使我的视线进不到车里。

  这天晚上十点刚过,叶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她已经顺利到家了。我们简单
说几句后,宋 宇在一旁接过了电话,说谢谢我让她老婆在沈阳玩得那么开心。又说
听叶子把沈阳的雪景一 描绘,他也蠢蠢欲动了,计划明年冬天最冷的时候,让叶子
在家照看儿子弹琴,他来沈阳看雪。


                             黄金周 

                             王宏图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犹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犹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俄〕普希金 

                               一

    这样的偷窥已不是第一天了。林亚琛趴伏在三楼阳台宽硕的水泥栏杆上;紧张而
专注地向左下方凝视着。

  5月1日——黄金周的第一天;阳光灿烂。虽然刚过八点;兴高采烈的出游人流激
起的阵阵喧哗从不远处的准海路上腾空而起;炫耀与欢笑焰火般轰响着;弥散着;随后
跌落到邻近这两条斜向交叉的小路上——亚琛家所在的那排三层西式楼房恰好处于
它们的交接口上。那条向准海路伸展出去的道路两边稀稀落落地排列着欧式小楼;雅
致;带着几分老派的矜持;尽头拐角处是一小方街心绿地;一尊银灰色的抽象人体雕
塑冷傲地耸峙着;下面是由铺天盖地肥硕的广告牌凹凸起伏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墙上天
入地左奔右突的车流无处不在的困兽般贪婪的眼球汇合而成的斑斓混浊震颤不已的
都市海洋。这便是上海:过去曾经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相比之下;亚琛家门口的
那条街显得格外幽静凝重;仿佛还在吐纳着租界年代华丽淫糜的梦幻气息。家家院子
里高大的梧桐树簇拥托举着两楼阳台的一角——历经风吹雨打的灰黯色调正哼唧着
催眠曲低缓的旋律。

  此刻亚琛注目的正是隔壁两楼的那方阳台;栏杆面上镶嵌着的细碎的圆石轻轻摩
挲着他下巴上那几丛胡须的残渣。而她——她平时每天几乎总是准时出现在阳台上。
在那蓊郁葳蕤的花花草草的背景上;湖绿、银白、鹅黄、海蓝各色衣裙在四季的屏幕
上浮现出来;又隐没下去——但她还是她;在时间潮水的冲蚀中毫发未损。亚琛记得
她甚至有一次穿着奶黄色的丝质睡袍。

  但她今天还没有出现——像孩子玩着捉迷藏游戏!

  拂动;亚琛猛地回转头来;脸霎时僵成了石像——喔;是风吹皱了猩黄色的窗帘;
但他还是警觉万分地扫视着。那是瞬间便可置人于死地、使人神经全方位瘫痪的恐
惧:生怕在这个紧要关头被人撞见。他生命中最珍贵也是最辉煌的时刻;他每天上班
以前的半小时都这样热切地凝望着。久而久之;她也感到了射在脊背上热辣辣、胆怯
的目光。在短暂的惶恐、惊讶、羞恼之后;她偶尔会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暧昧的——
今天她也出门了吗?

  哥哥嫂嫂和侄女噔噔嗒嗒的脚步声早已沉落在楼梯下方幽暗的拐角处;扬起的缕
缕粉尘在漏射进来的几爿阳光中孤零零地浮漾着;旋绕着。亚琛喘了口气;抹了抹额
头沁出的几颗汗珠——毕竟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哥嫂他们现在一定是稳稳当当地坐
在吹着嗖嗖凉风的车厢里;瞟着窗外急速闪过的稻田溪流农舍;嚼着巧克力和苏打夹
心饼干;呷着矿泉水冰红茶;漫不经心地说说笑笑。尽管他们几次三番想将他拖入假
日朝圣者浩浩荡荡的行列;亚琛还是回绝了:宁愿一个人在家呆着。

  皱缩翻翘的窗帘在微风中飒飒抖晃着;亚琛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房间——他空寂
的城堡;独身老男人的闺房。用了几十年的单人棕绷床;油漆剥落了大半的书桌;狭小
低矮的书橱;摇摇欲坠的大衣橱:这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无法抹去的衰朽之气;那
是时间之轮碾磨留下的赫赫战果;仿佛只要伸出手指轻轻一弹;顷刻间便会化为呛鼻
的尘土。他实在也是一个人过惯了;在底层客厅里匆匆吃完晚饭后;他就急急跑回三
楼自己的房里——只有在那儿;他才有一种安全感;才会舒坦;像回到了母亲子宫的羊
水中一样;幽暗;温暖;不受侵犯。他会兴致勃勃地看上几页历史书;尤其是对两次世
界大战的描述;随后便蹑手蹑脚地打开书橱;在不易察觉的边角里拿出几个深棕色的
蝴蝶标本盒;蝴蝶金黄色的翅面在黑暗中闪烁着暗红色的磷光。他会长久地琢磨密如
蛛网的花纹图案;随后又轻轻合上封盖;唯恐惊扰它们绵绵无尽期的美梦。然而;更多
的时候他都是早早地躺下了;瞪视着天花板上飘浮涌动的阴影;聆听着楼下电视荧光
屏滚动不息的喧嚷、嫂嫂的唠叨还有侄女琳琳机关枪般的嬉笑诉说。她是一家外资
公司的白领;都二十七八了;还没有男朋友。这已成了哥嫂的一块心病。


  亚琛的父母本来住在两楼的大房间里。妈妈一死;它就让给了哥嫂。自那之后;
他一天天感到自己在这幢灰泥楼房里像个暂住的客人。家庭温暖、单调而又极富私
秘性的氛围对他成了一种嘲笑;令他窒息。他觉得自己在家里像个贱民;这样的感觉
几乎伴随了他一生。从他懂事起;他便知道自己属于出身不好的贱民——革命年代的
贱民。父亲说得对;他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没有家的人总是残缺不全的。他有着这
样一个家: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大学毕业后为了洗清家庭出身的污点便积极报
名去西安开发大西北;姐姐则在北京一所中学教物理)。不管怎样;他们都比他强。
而父亲两个词总是让亚琛心惊肉跳。他魁伟的形象成了他一生永远跨不过去的阴影
线;它就这样横亘在他面前;一点一滴地加厚变浓;直到完全将他吞噬。父亲的能干、
他挣下的家产(包括这幢房子)成了对他孱弱无能活生生的谴责。唯一能自慰的是
他还能侥幸考上大学;毕业后到一家公司当了名小会计。尽管父亲威严无比的姿态在
50年代公私合营后一天天坍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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