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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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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拜硕大、饱满乳房的天性;用我的小手抓住不放。薛姨发出小声的呻唤;把她的手
压在我的手上;不时地“哎呀”一声;再骂一声“小张聪;你真坏!”她的体温滚烫;像
是火苗苗包围着我。乳房堵住了我的鼻子;使我不能呼吸。我就用鼻子找到了乳沟;
那里有一个柔软的通道;使我呼吸到了空气和体香。我就噙着饱满发胀的葡萄;捧着
滚圆的大桃;却无情无义地撇下薛姨;自顾自地睡着了。醒来时;我的一只小脚丫常常
被薛姨夹在她小腹下边的夹角里。夹角里闷热湿润;丛生着荒芜的野草。

  从此;就是在白天我也如影随形地紧跟着薛姨。从省城搬迁到南阳的大学和中学
都没有安顿下来;薛姨有足够的时间为我耗费精力;还给我刚刚满月的弟弟缝了几件
新衣;她向我母亲抱怨:“你生了孩子我侍候;图个啥呢?”母亲说:“你想当妈了;
二十六岁的女人该当妈了;可你总得再找个好女婿不是!”薛姨说:“没法儿找;只能
碰。”又用好看的虎牙咬了一下嘴唇;“哼;我得碰上一个能叫我动心、能叫我死去
活来的!”

  但她总是用怨恨的眼神瞅着我的父亲。每天夜晚;她都要搂着我;叫我“小张聪”;
容忍我无情无义的折腾;到了白天;却好像“大张聪”讨了她的便宜;见了我父亲就
爱搭理不搭理的。父亲正走火入魔地出入于茶坊酒肆;结识艺人和曲友;只喝清茶而
从不饮酒;寻访比较俗的《小黑妞》和《偷石榴》、比较雅的《古城会》和《黛玉悲
秋》。薛姨斜睨着我父亲来去匆匆的身影;洋腔洋调地说:“密司特张;山河破碎;国
难当头;你还有如此高涨的雅兴?”父亲说:“密司薛;你是教英文的;你该懂得;我正
在寻找南阳民间的小莎士比亚;搜集你们的‘十四行诗’;这是对民间文化的拯救。”

  薛姨的猫眼一开一合;鄙夷地放走了我的父亲;又忽灵一下;捉住了一个威武高大
的军官。她懒洋洋地牵着我的手走过军营;一个军官像影子一样跟上来;一会儿在前;
一会儿在后;呆呆地望着薛姨;目光如醉;神情如痴。到了小院门口;薛姨冷不丁儿回
头望着军官。

  “请问长官阁下;你从我和这个男孩子身上发现了什么情况吗?”

  军官“啪”地碰了一下脚跟;行了一个军礼;“报告小姐;没有发现情况。”

  “那么;你为什么老像盯梢一样盯着我?”

  “因为……什么也不因为……可是也因为……你很像我的表妹。”

  薛姨偏着脑袋打量着他;“你见了你的表妹也要敬礼吗?而且用左手!”

  军官把塞在裤兜里的半截袖筒抽出来;“报告小姐;我没有右手了。”

  “右手呢?”

  “丢在台儿庄了。”

  “啊;对不起!但我好像不是你的表妹。”

  “是的;我也把表妹丢了。”

  “怎么?”

  “丢在关外了;小姐。”

  薛姨的长睫毛如蝴蝶翅膀扑闪了一下;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啊!再见;你会找
到她的。”

  军官依旧痴痴地望着薛姨一动不动;黄军装上的铜扣子也都惶惶地瞪圆了眼睛。
我跟着薛姨走进小院;又回过头来看他。他依旧像钉子一样钉在门外发呆。薛姨带着
我走进小屋;又推开窗子向他招手一笑;又合上窗子;贴在窗玻璃上偷偷望着他说:
“傻孩子!”

  早晨;从小屋窗口塞进来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傍晚;薛姨把我带到白河岸边;悄然上了河堤。

  河堤两旁的柳树伸出茂密的枝叶;使长长的河堤变成了一条绿色的穹窿;低垂的
柳丝上挂着蝉的叫声。我随着薛姨在绿色的穹窿里东张西望;忽地在河堤里边的斜坡
上看到了那个独臂军官。他已经采集了一束鲜艳的野花;正用牙齿紧咬着一根青藤;
脖子像弹簧一样一伸一缩;配合着手的动作;把那束野花捆扎起来。他伸缩脖子的动
作显得滑稽而笨拙;却又表现出一个肢体残缺者努力把事情做好的悲壮感。薛姨忍不
住叹了一口气。军官受到惊动;惊喜地呆望着薛姨;脚下却打了一个趔趄;跌倒在河堤
的斜坡上。但他倒下去时仍旧高举着一束野花如同高举着不容倒下的战旗;一个“鲤
鱼打挺”就跳了起来。

  军官惶恐地鞠了一躬;把野花送给了薛姨;“我几乎失望了;以为你不会来了。

  薛姨在花束上闻了一下;“那么;这花就不是为我采的了!”

  “啊;不!”军官急忙说;“我每采一朵花;都要在心里叫一声……”

  “叫一声什么?”

  “叫一声……”军官胆怯地望了一下薛姨;“快来啊;小月亮。”

  “你很会讨人喜欢!”

  薛姨脸红了;矜持地朝他一笑;便把我夹在他俩中间;开始了漫长的散步。

  那天的月亮一点儿不算小;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大月亮。当它冒出地面
的时候;薛姨和军官已经慢悠悠地在河堤上走了很久;薛姨的嘴巴开始变成了月牙儿
的形状;不时发出轻脆的笑声;可以看见洁白的牙齿在薄暮里闪光。军官也不再惊慌
失措;但他一旦镇定下来就不堪忍受在他俩中间夹着我这个不大不小的障碍;不知什
么时候绕到了薛姨的另一边;与薛姨肩挨着肩;如薛姨挂在开封客厅的那张照片。我
不时仰起脸望着他和薛姨。薛姨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正在谈论一个与军官的表妹相
关的话题。我为了薛姨对我的遗忘感到嫉妒和悲伤;就抱着薛姨的腿报复说;我累了;
我走不动了。军官急忙跑过来抱我。薛姨却让我靠着一棵柳树坐在草地上;把野花放
在鼻子上使劲闻了一下;说:“哎呀;这花儿好香啊!闻闻花儿就不知道累了;你看;要
这样闻。”她把花儿遮在脸上;鼻子插在花束里;开始了持久不懈的深呼吸。我感觉
到了由鼻子哧溜一下直抵肺腑的香气;便有了朦胧的睡意。但是;在我的背后;离我有
两棵树的距离;薛姨与军官又在小声而热烈地继续着与表妹有关的话题。

  “我有你表妹那样高吗?”

  “你好像比她矮那么一点点。”

  “不对;我要跟她比一比!”

  “她跟我比过;她够得着我的下巴颏儿。”

  “来呀;我也要跟你比一比;我够得着你的鼻子尖儿。来嘛;转过来呀!”

  薛姨高大而窈窕。我希望她的头顶应该达到比军官的鼻子尖儿更高一些的地方;
就从花束里钻出脑袋。我看见薛姨和军官的影子印在刚刚升起的月亮上;薛姨贴近了
军官;一动不动地向他微仰着脸庞;军官的脑袋缓缓地向薛姨勾下来;薛姨忽地凑上
去;月亮打了个哆嗦;两个影子就倏地粘在一起;贴在浑圆如玉的大月亮上。大月亮明
丽如画;令人目眩神迷。花束里冒出了蒙汗药的香气;他俩的影子从月亮上仰了下去。

  当月亮爬上柳梢头的时候;他们又在继续着关于表妹的话题。

  “说呀;我比不比得上你的表妹?”

  “小傻瓜;我压根儿没有表妹;你是我的唯一。”

  薛姨用拳头连连捶打着军官;“哎呀;你真坏!”

  再后来;薛姨常常把我还给母亲;一个人悄悄出去;回来的很晚;脸上带着微醉的
红晕;又“啾儿啾儿”地吹起了口哨。她把我接到她的小屋以前;还要把我母亲拉到
小院里小声说话。母亲说:“可惜少了一条胳膊!”薛姨说:“哎呀;一条胳膊就叫
我透不过气儿了!”她闭上眼;胸脯起伏着;做出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还一左一右地扭
着脖子;好像在躲避接连不断的袭击;撒娇说:“好怕人的哩!”母亲笑着说:“好;
你动心了!”

  她的同事却望着她的背影说:“嘿;真浪!”

  夜里;我被异样的响声惊醒了;一时弄不清自己是睡在什么地方。黑暗里;木床在
吱吱嘎嘎地响动;急促的喘息、呻吟声和梦魇般的低语搅在一起。“不行……宝贝儿……
等它干净了……我都给了你……别……别吓住孩子……”眼前一片漆黑;声音没有着
落地漂浮在空气里。我的手触摸到了冰凉、光滑的竹篦;才发现自己被移在平时堆放
衣物的小竹床上;盖着一件陌生的冒着汗味的衣裳。我触摸到了冰凉的铜扣和硌手的
领章。空气中又飘来喘息、吸吮、咂嘴的声音。我忽地产生了说不明白的惊恐和悲
伤;哭叫说:“你走吧;你走!”声音陡然停止了;又传来光脚板拍打地面的声音。黑
暗中;一条光溜溜的胳膊把我揽在汗淋淋的怀里。我又感觉到了薛姨滚烫的体温;闻
到了薛姨特有的带着一点儿酒味和奶油味的体香。“你快走;吓住孩子了!”她对黑
暗说。黑暗里传来了粗嗄的呼吸和绵软的叹息。盖在我身上的衣服被人揭去了。一
个粗糙的大手掌在我的脸蛋上搓了一下;又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个。屋门“吱呀”一声
叫;一片月光钻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忽闪了一下;又与薛姨乳白色的身体融在一起。
小风摇响了门搭;黑影就陡地跳到了门外。薛姨柔声说:“宝贝儿;下一次给你噢!”
门又“吱呀”一声叫;小屋归于黑暗。

  薛姨把我抱回大床上;问我:“小不点儿;你听见什么啦?”我说:“他欺负你!”
薛姨“哧”地笑了;又问:“他是谁?”我说:“是坏蛋。”薛姨又“哽儿哽儿”地
笑着;“不对;他是你姨父;懂吗?我就要跟他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就抱紧了
薛姨。

  薛姨的心情很好;就是拉响警报的时候;她也要向天上“啾儿”地吹一声口哨;如
同逃难路上从我头顶掠过的一声冷枪;南阳的警报也像开封的警报一样人;像一头
隐身怪兽捏着鼻子在天上飞来飞去地嚎叫。我们和薛姨一起逃出闹市。经过军营时;
薛姨一边跑;一边指着营房对母亲说:“他要去接受国外援助的军用物资;我作为他
们的译员跟他一起走。”母亲抱着弟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你也穿军装吗?”她
挺了一下胸脯;“那当然!”

  我们钻进了防空洞。那是在一道黄土岗上挖出来的小小的窑洞;洞口覆盖着灌木
和野草;中国的蛐蛐儿正在无所畏惧地鸣叫。飞机却像一只嗡嗡叫的老苍蝇由远而近。
薛姨拨开树枝;把脑袋伸出洞口;尖着嗓儿报告消息;一会儿说:“来了;来了;看见翅
膀上的‘红膏药’了!”一会儿说:“转圈儿了;黑老鸹转圈儿了!”母亲说:“快进
来;用不着你放哨!”正说着;飞机发出铺天盖地的啸音扑下来;蹭着头皮犁过去;天上
打了一个黑闪;留下瞬间的沉寂;接着是沉雷般的爆炸声。防空洞上的虚土扑簌簌地
落下来。薛姨又在洞口喊叫:“好;好!扔到河滩里了。我要拾几块炸弹皮;打几把好
快刀!”老苍蝇的嗡嗡声再次由远而近。父亲说:“女英雄;你再不进来;就是故意跟
一位中国军官闹别扭了!”薛姨寻衅地望着父亲;没好气地说:“张先生;你赶好你的
小黑驴儿就是了……”话未完;飞机又啸叫着俯冲出来。薛姨忽地望着洞外;大声呼
喊:“喂!往这儿跑;快;快往这儿跑!”

  一个蓝色的身影闪动着;迎着阳光跑过来。从漆黑的洞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刺目
的阳光照在一张苍白的脸上。那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她惊慌地拎着黑裙子;
在毫无遮拦的麦茬地上向这边跑着。近了;我觉得在哪里看见过她。更近了;我看见
了在书中夹着的照片上看过多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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