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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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发了很长时间的愣,一双疲惫的眼睛眨了一下,显得很费力,再然后就慢吞
吞站起来,从桌前移动到墙角,一直抱着头,很紧张地蜷着,看起来好像非常衰竭。
这给警方以很大的信心。
警方接触犯罪嫌疑人,对对方的最初表现非常留意,一般而言,凡是反应过于
热烈或过于冷静的,通常都可能是真正的罪犯。回到警署,立即给宁肯戴上了脚镣,
然后开始审讯。
我叫宁肯。昨天下午四点,我在实验室,当时正在开会,会议从两点开始,一
直到七点。参加会议的人数为八人,一直没离开过,实验室里有厕所。然后一起吃
了饭,大约吃到九点。因喝酒,头有些晕,就没回宿舍,一直睡在实验室里,直到
你们来。
DNA报告也出来了,残留在死者体内的精液,与宁肯的完全不同。警方很失望,
只得暂时放了宁肯。
警方接着又开始审讯第二个犯罪嫌疑人,李小山。
李小山,20岁,某地农民,初中文化,在本市做木工,与死者生前有过接触。
李小山很帅,如果不暴露身份,一点不像农民,一米八十五的个子,宽肩,两
腿修长,平顶头,牛仔服,牛仔裤,脚上是一双仿制的NIKE鞋。
警方轻而易举就抓住了他。当时他就在楼下的小摊上吃面条,面条里放了很多
辣椒酱,满碗都是,血一样鲜红。
李小山要求警方允许他喝完最后一口汤,他说,这样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因为不仅李小山很快就承认了他知道白洁的死亡,而且DNA也完全证明,白洁体
内的精液就是他分泌的,所以警方很兴奋。
我爱白洁。李小山头一句话竟然这样说,你们千万别笑,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可是白洁也许爱我也许不爱我,这也是实话。这一段,我恳求你们记下来,你们一
定要记下来,我马上就要枪毙了,但我的爱情将永留青史。
放在一般人,肯定会哈哈大笑,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一个喝廉价面条汤的无
业游民,但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是警方的特点,警方决不会因为犯罪嫌疑人的某句话
某个行为的荒诞滑稽而忘记自己的职责,警方不仅将李小山的爱情开场白记录在案,
而且表情也很平静,平静得足以让李小山顺畅地继续下去。
我被白洁招来时,其实就要我做一张床,其他一切她全装潢好了,她说本来床
也要买的,但是跑遍全市,没一张合适。没合适的床,事情就很难办。
这话是她说的吗?
对。是她的原话。
第二天,我正在往楼上搬木料。白洁定的木料是一种香木料,那种木料据说印
度产的,越陈越香,以前听说过,但见到还是头一回。木料很沉,我正使劲往上扛,
突然下了雨,瓢泼大雨,还炸雷,轰隆轰隆的,跟老布什和萨达姆打仗差不多。可
她没说停,催我快扛,我就接着扛,反正我是做工的,又是男的,我没什么怕的,
虽然雨越来越厉害,我还是一根一根往上扛,可她就不一样了,她是女的,又是老
板,可她也不肯躲雨,她说她得守着木料,怕人偷,她说偷一根,就等于偷她五百
块钱,她就这样一直站在雨里,站在木料旁边,一根一根数,我扛一根她记一根,
一共十八根。等我扛完了,我早就湿透了,这时她也上了楼。
警方紧张起来,问李小山,是你先上的楼,还是她先上的楼?
当然我先,我扛着木料,但还是我的腿快。
好,李小山,接着往下说,你先上了楼,你浑身淋湿了,然后上楼的是白洁,
淋雨了吗?怎么没呢,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跟我一样站在雨里,哪有不淋的道理。
太好了。警方有人击了一巴掌,上楼后,发生了什么,你又干了什么?其实你不
说,我们也知道,关键看你的态度,政府的政策你知道不知道。
李小山要抽烟,李小山说我本来从不抽烟的,但现在我想抽。
烟含在李小山的嘴里就像一根导火索,三下两下就被他烧光了。他咽了口唾沫,
还想要,警方不同意。其实警方在给不给第二支香烟的问题上,发生过一点争执,
不过他们商量这种小事一般使用眼神或手势就足够了,既隐蔽又迅速,被审讯者很
难觉察到,在被审讯者面前,警方永远都钢铁一般团结和坚强。
李小山只好继续咽口水,然后把俩人都上楼后的情况告诉警方:
其实我不说你们也清楚,一个女人浑身湿透是个什么样子。我说我爱她,我的
那份心情那份驿动的心其实就在那一刻发生的。
李小山戛然而止。
往下说!警方怒不可遏,一切在关键环节耍滑头的企图都难以得逞。
我不是流氓,枪毙也不是流氓。我就不是流氓。李小山很激动,大声嚷叫。这
时,第二支香烟出现了,恰到好处地送到了他的嘴上,关键时候以资鼓励。
李小山好像终于懂得香烟的来之不易了,很吝惜地慢慢吸,吸了一口就迅速闷
到肺里,憋了又憋,等到憋红了脸,才让它慢慢飘出来。
白洁的身体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确实很激动,白洁穿的是件白裙子,很薄很薄,
又泡在水里,我一看,都快瘫倒了。
白洁真美啊,白洁自己可能还不明白,等她明白过来,我已经全看明白了。
这时你就动手了,是不是?一丝胜利的喜悦开始出现,警方麻酥酥的。
是的,我动手了,我动手找出我自己的衣服给她换。我的好衣服不多,只有一
件,我翻了又翻,才找到的。
结果我挨了一顿骂,她把我挑给她的衣服扔了,骂我臭,臭流氓,臭衣服。其
实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看了她,其他我不敢,像她这样美又这样有钱的女人,谁
都不敢欺负她的。我就是。
她骂你你有什么反应?
没反应,我就是可怜她,她淋成那样,还不肯换衣服,浑身直哆嗦,打摆子似
的。
我真恨自己,没一件像样的衣服,我如果有一件的话,我就能实现我对她的爱
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我们现在可以模拟一下,假定她淋湿了,而你正好有一件
你认为是最好的衣服,你打算怎样实现你对她的爱?
她愿意穿上我的衣服,又很喜欢,那不就实现了。
警方要的是犯罪事实,警方不准备在李小山呓语式的爱情故事上浪费更多的精
力,警方不得不中断李小山絮絮叨叨的叙述。
李小山愣住了,想了很久,然后说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犯罪事实和爱情故事分
开来。警方就直截了当提醒他,李小山你那不是爱情故事,那是你单相思,你说你
爱白洁,但白洁并不爱你,白洁她有对象,她对象是个博士,博士和白洁马上就要
结婚,白洁她怎么可能爱上你呢。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那叫痴心妄想。
李小山显然遭受了沉重打击,半天不吭声,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警方。警方
这时体现了极大的耐心,一直等到李小山彻底醒悟。
李小山内心斗争显然很激烈,面孔涨得通红,他最终还是承认警方是对的。李
小山抽了两支烟,果然冷静多了,李小山低下头说,其实一开始我就明白,我爱白
洁白洁不可能爱我。因为她是那种人,而我是这种。
她是哪种?你又是哪种?说详细。
白洁是哪种我说不清,城里人我都说不清。我是哪种,反正你们政府心里有数,
你们政府给她工作,不给我,你们政府给她工资,又不给我,你们政府给她房子,
还是不给我。反正,我就是活一辈子什么都不给的那种。
警方可能觉出提这个问题是个失误,就及时转弯,把李小山往白洁穿了那身淋
了雨的白裙子上引导。你刚才说你看见白洁的那个样子很激动,然后就控制不住了,
是不是?
李小山这时羞愧地笑了笑,我承认我确实很激动,确实控制不住了。
然后,关键是然后。你看见白洁穿着淋了雨的裙子确实很激动,确实控制不住
了,然后你做了什么?
白洁骂了我一顿。
绕了一圈,李小山又回到起点。
她骂我长了双贼眼,她骂我有意挑个下雨天扛木料,她骂我跟老天爷串通一气,
她还骂她的白裙子,就这些。
没了?你什么都没做?
白洁很凶,我吓得浑身发抖,就跑了。李小山不知是有意还是失忆,居然把他
找衣服那截忽略了。
跑了,跑哪儿去了?
楼下,我跑到楼下,跑到雨里。那时雨更大了,发洪水差不多。可我还是可怜
她,可怜白洁,她怎么就淋成那样呢。
面对这么一个看起来头脑非常简单的犯罪嫌疑人,警方的判断有两种,一是李
小山装疯卖傻,这是重罪嫌疑人的惯用伎俩,另一个,就是头脑确实简单,现在头
脑简单的罪犯具有增加的趋势。而白洁父亲得知抓住了真正罪犯,催得更紧,一天
几个电话要结果。有人私下向他透露,那个木匠呆头呆脑的,居然说他爱上你的女
儿了。白洁父亲顿时大发雷霆,结果那人挨了上面一通臭骂,转过来就加强了审讯
力度。
在警方的提示下,李小山只好倒过来交代了。警方命令李小山暂时省略掉中间
他的爱情想象,从最后几天说起。
淋雨后,白洁有几天没来,我有些紧张,我怕我看过她淋雨的样子把她害病了,
楼梯一响,我就紧张,我实在怕极了。
你怕什么,快说。既然你没耍流氓,你怕什么吗。李小山你应该明白这句话,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警方一下就击中了要害,李小山开始淌汗。
我确实没耍流氓我确实没耍流氓,李小山反复唠叨,后来白洁又来了,白洁还
给我带了一包猪头肉。
什么东西?多少?用的什么包装?
就是猪头肉,一斤多一点吧。包装?用的是张旧报纸。
猪头肉呢?还有报纸?
猪头肉吃掉了,我舍不得吃,每顿就吃一小块,报纸,报纸在房间里,在床上。
李小山脸倏地红了。
警方相互望了望,现场的确发现一张报纸。
肯定在床上。李小山声音高起来,我跟她一共发生过三件事,第一件是扛木料
她淋了雨骂我,这个你们知道了,第二件是我跟她吵过架,第三件是她跟我睡觉。
三件事其实都跟这张床有关。
我接着说吵架,吵架是第二件。警方很欣喜,一旦把李小山从他的爱情梦幻里
择出来,他就很清醒,因而审讯也走上了正轨。
床做好了,白洁不满意,其实照我的想象,那床是我见到的天下最好最高级的
床,可白洁非要重做,已经做了两回了,我实在做不了更好更高级的了。
由此可见,床跟案件的关系最为密切,自从李小山嘴里不断说出这个词,警方
就格外关注这个道具。警方把李小山带到现场,李小山上了楼就想往里跑,警方权
衡一番,仅让他站在门口,防止现场保护出问题。李小山不太高兴,紧紧倚着门,
两眼亮晶晶的,就这个,你们自己看,是不是天下最好最高级的。
警方很吃惊,因为床的实体比李小山描绘得还要漂亮。尽管勘察现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