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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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他,再给他三天时间,要是还不招供,到时候就带着他到供销社, 去现场表演一
下那天晚上做案的情景,如果真的和他说的一样,就饶了他,要是是假的,那 后果
就得自己考虑了。
三天后,我们起了个大早,押着尹永庆赶到杨村。他到底还是没招供。看守所
的人说,这三 天时间,他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嘴里嘟嘟囔囔,也听不出来他在说什
么,有时到半夜了,他 还在唉声叹气。我以为他想坦白了,可他看到我后却翻着一
双死鱼眼说,这案子真的是他一 个人做的。我气坏了,一句话没说,抬手就给了他
一个大嘴巴。我们到了杨村时,供销社已 经开门了,那天刚好是杨村赶集的日子,
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处都摆满了做生意的 小摊子,汽车开不过去,我们就
提前下了车。我那天穿着警服,尹永庆可能是怕被熟人认出 来,低着头,和一个穿
便衣的同事走在我前面,步子有意迈得很大,很快就和我拉开了一段 距离。我走在
后面,穿过人群,也跟着到了供销社的门口。尹永庆突然抬起头对我说,他想 通了,
他愿意招供。
他妈的,一路上,我都在等着他说这句话,我就不信他会一条道走到黑。我们
开着车就回了 县城。尹永庆说,那个和他一起偷供销社的人叫李长海,也是本地人,
但是他并不知道他是 哪个村子的人,他只是碰巧认识了他。这一点,有可能是真的,
我谅尹永庆也不敢再撒谎了 。我们马上开始查附近各村姓李的人,立即就在杨村查
到了一个叫李长海的,当天晚上,我 们再次赶到杨村,可我们还是慢了一步,李长
海的母亲说。他儿子中午吃过饭以后就到西安 去了。他这是畏罪潜逃,一定是我们
上午带着尹永庆去杨村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害怕自己 暴露,就逃跑了。
李长海在西安的一个机械厂工作。我们找到他时,他穿着工作服,一手油污,
正在一台车床 边干活。当厂里保卫科的人告诉他我们来找他时,他假装不知道发生
了什么事情,还厚着脸 皮问我们究竟出了什么事,要让他回老家去。也可能是他这
个人一贯善于伪装,在厂里,他 居然是个劳动模范,表现还很积极。
这个小白脸和尹永庆也是一类货色,不过他仗着在学校里念了几年书,又在大
城市工作过, 见过一点世面,在我们面前伶牙俐齿,使劲为自己辩护。他竟然说他
从来也没见过尹永庆, 说这是有人在栽脏他,还说他那天离开家回西安不是因为看
到了我们和尹永庆,而是他探亲 的假期到了,他不得不回去。可能是前面和尹永庆
耗得太厉害了,我已懒得再陪着他瞎唠叨 ,我让他说了个够。每个人到我们这里来
都有说不完的话,可他们就是不问问为什么自己会 到这里来。
我派一个同事去了趟洛阳,调查了一下李长海的朋友杨荣康的情况。供销社被
盗的那天,他 也在杨村,他是那天早上特地从洛阳赶回来的,巧得很,李长海早不
举办,晚不举办,就在 这天举行了自己的订婚仪式。杨荣康是个厨师,这天回来是
为李长海帮忙,但他下午就走了 ,晚上到洛阳后也一直没有外出。李长海的未婚妻
我也叫人去问了问,她说那天仪式结束, 李长海把她们一家人送了回来,可他在她
家吃过晚饭后又说了一会话就走了。
过了两天,我问李长海,那天还有大半夜的时间,他去干什么了?他说他回家
睡觉去了,再 问,他就不知道了。我不想再和他磨蹭了。把对付尹永庆的那套办法
也在他身上试了一下, 最后,他像条癞皮狗一样倒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他说他
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是和尹永 庆去供销社了。他到现在才想起来,太晚了,我对
他说,他早该想起来了。
这个案子,也就这样破了,其实这个案子要从技术上来看,算不上是个大案,
关键是影响太 大,太坏,性质也太严重,就变成了个大案。我们这里本来社会治安
很好,大家都夜不闭户 ,像供销社原来就没人值班,这件事发生后,又是派人值班,
又是派人巡逻,弄得草木皆兵 ,人心惶惶,一直到今天,还有后遗症。
说到这里,哎,我倒还真想问一句,他们被判刑后送到西北去劳改有五年多了
吧,也不知道 这两个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犯人尹永庆的坦白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要露馅。说实话,这五
年来,我没过 过一天踏实日子,每天我只要看到管教朝我走过来,我就会全身发抖,
有一次管教叫我单独 去屋里谈话,吓得我把裤子都尿湿了。我心里有鬼,我是害怕
呵,我偷了东西,做了坏事不 说,我还做了昧良心的事,真的是伤天害理,天理难
容呀。今天,这件事终于藏不住了,露 馅了,我很难受,可我更多的还是高兴,从
此以后,我也能每天安安稳稳地睡觉,老老实实 地改造了,再也不用像只热锅上的
蚂蚁一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现在,事情都清楚了,我也用不着再隐瞒什么了。其实,本来我就没打算隐瞒
什么,五年前 ,我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可谁知到了后面,事情竟然会变成那样。
我知道这没什么好说的 ,都是我自己不好,没有人让我去犯罪,我只是觉得犯了罪
以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再去 陷害别人。
当年去偷杨村供销社的真的只有我一个人。那时,我也是没办法了才走上这条
路的。我的家 境不好,我爹中风以后就得了半身不遂的毛病,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害得我妈什么也不能干 ,每天只能伺候他一个人。最要命的是我老婆也得了病,开
始她只是有点咳嗽,吃饭干活都 没事,她自己也不在意,我们都以为是小病,过一
段时间就好了。可没想到她得的是肺结核 。到后来,她咳嗽得越来越厉害,还经常
往外吐血,人也变瘦了,但就这样我让她去医院看 看,她还不愿意。我知道她是不
想花钱,不是舍不得,我们家里根本就没几个钱。我爹得病 后已经花了不少钱,有
很多都是借的。为了给我老婆看病,我只好又四处去借钱,可她的病 就是有钱也治
不好了,医生说她的病是晚期,没救了。我不相信,带着她去洛阳和郑州的医 院,
还有西安的大医院,到处求医问药,希望有人能治好她的病,救她一命。我想,我
们有 四个小孩,都不大,有两个在上小学,最小的一个才三岁多一点,他们全靠我
老婆照应,要 是我老婆一死,这个家就散了。
可她还是死了,这年春天,天气还没暖和起来,她就不行了。我真后悔没在她
的病还不重的 时候就劝她去医院看看,医生们都说,她的病早点看的话还是有可能
治好的。她死的时候, 我看见院子里栽的一棵桃树都发芽了。她在咽气前对我说,
要好好照料四个小孩,让他们长 大。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我的四个孩子。她死得
太早了,她要没死,遇到什么事情也能和 她商量一下,而我也不会糊里糊涂地去偷
东西犯罪了。
我老婆是三月初死的,她死了以后我真是万念俱灰,一连好几天都没出门,我
把自己关在屋 里,躺在床上发了几天呆。我妈以为我不想活了,害怕我要寻短见,
每天照顾好我爹就过来 看我,和我说话,还叫小孩把饭和水端到我的床前,让我吃
喝。她猜对了,我是有点不想活 了,可看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欠了别人一屁股
债没还,我就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从床上爬 起来。有时候想想,那些天我真要死了,
也就一了百了了,不会到今天还丢人现眼。这个月 的月底,村里一个好心人给我找
了个活干,他有个亲戚领着一帮人在杨村为供销社建一个仓 库,要找个人做饭,他
很同情我们家的遭遇,看我平时为人也不错,就向他亲戚推荐了我, 这样,让我多
少也能挣点钱,补贴一下家用。唉,村里像他一样帮过我们家忙的人还有很多 ,可
惜我自己不争气,辜负了他们的好心。
在杨村供销社的半个月里,除了一天三顿按时炒菜做饭,我什么都没干过,也
没有过一点胡 思乱想。真的,我不是天生就是一个坏人和小偷,在这件事情发生以
前,我一直是个很本分 的人,也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要不然,也没人愿意帮我了。
可我也要承认,正是我在杨村 供销社干了这半个月,才为我以后想到来这里偷盗埋
下了祸根。当然,我不能说,要是我不 来供销社干活就不会犯罪,但可以说,我要
是不来杨村供销社,就不会来这里偷东西,也不 会偷那么多的东西,犯那么大的罪。
小尹庄离杨村不算近,没什么事我们一般都不去。供销社的仓库建好后,我也
就没再去过杨 村。这年秋天,趁着农闲没什么事,我们村的一户人家准备盖一幢新
房,我被叫去帮忙,为 了买建房的檩条和椽子,我和他们一起到杨村供销社去了一
趟。我们是半下午到的杨村。那 些檩条和椽子因为太大,又占地方,都堆在供销社
的院子里,我们在柜台上交了钱,到院子 里又花了点时间挑了些质量好的檩条和椽
子,然后才用平板车拉了出来。这时,供销社已经 到了关门的时候,我看见有几个
人每人手里提着一只小木箱向一间屋子走去,我知道,那些 小木箱里是他们卖了一
天东西的钱,他们在下班前都要把钱送到那间屋子里,交给会计算账 。但这点早在
上次为供销社建仓库时我就知道了。我没把我看到的当一回事。
回家以后,我又帮村里的那户人家干了几天活,干完后我就闲了下来。虽说是
秋天,天已经 彻底凉了下来,早上,风吹在人脸上都会觉得有点疼,像冬天一样。
这种时候,也是一年四 季最好睡的时候,可夜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觉。我的眼前
老是出现我在供销社里看到的那 一幕情景,那些装有钱的小木箱在我的梦里也晃来
晃去,有几次,我都能透过木头看见里面 的一沓沓人民币,它们一张又一张,在我
手里像算盘珠子似的噼啪作响。还有两个多月,就 要过年了,那些一拖再拖的债也
该还了,但到现在我去年借别人的钱还连个影子也没有。可 是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
来,梦见多少钱都是假的。我想了很多。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在床上翻来倒去,接着就是不停地到外面上厕所。
那时人也怪, 好像有尿不完的尿,一会就得出去一趟。有一天半夜,我怎么也睡不
着,就索性出了门,往 村外走去。这天的月亮很好,又大又圆,像个银盘子一样挂
在天上,把它周围的云都照亮了 。地里什么也没有,让人感到很荒凉。我从一个村
子里面穿过,到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 声音,只有月亮照在路边的房子上留下的
阴影,才叫我意识到这些屋子里住有一个个像我这 样能走会动的人。可他们都睡着
了,我相信我就是从他们的枕头边走过,他们也一定不知道 我来过这里,而我又是
谁。夜很深了,空气也很清凉,我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传出很远,但 却没有一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