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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十里春风入酒觞-第60章

小说: 十里春风入酒觞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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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新荷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的是,罗会长几乎被公孙羽逼迫得无法在淮阳城立足,有机会借这一场豪赌出一口憋闷许久的恶气,他自然不肯放过。
  公孙羽却被这场面彻底激怒了,“银子加李家一条性命,赌不赌?!”
  李新荷豪气顿生,“赌!”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明明坐着百十口人的地方,一瞬间竟然呼吸可闻。顾洪、李首滃的脸色都已变做惨白,松竹二老亦流露出震骇的神色。
  公孙羽冷森森地笑了起来,“听说此次赛酒会的评判都是从各地特意赶来的德高望重之辈,在下倒是没有什么信不过的。不过,投了赌资给时意坊的几位,应该就没有评判的资格了吧?”
  罗会长迎着他别有用意的目光,硬着头皮应道:“这是自然。”
  “如此一来,评判人数便不合酒行规矩。”公孙羽笑道,“不如,座中观礼的宾客也都充当评判如何?”
  在他看来,除了李新荷之外,座中都是男宾。受提萃技术所限,烈性好酒颇为难得,淮江一带的酒坊也因此格外推崇烈酒。九酝春酒味道醇美,据说久含令人齿动,若大醉不叫笑摇荡,则令人肝肠消烂,又被称为“消肠酒”。如今有这现成的百十余口喜好烈酒之人,公孙羽自觉已是稳操胜券。
  这两人唇枪舌剑,早把顺位第三名的福隆酒坊丢在一边。福隆酒坊的掌柜大庭广众之下被两个后辈这般无视自然心有不甘,觑个空便插嘴道:“既如此,便开始吧。”
  公孙羽眼中微现自得之色,“在下的九酝春酒,东汉年间曾由曹操献于献帝刘协。此酒饮时香如幽兰,黏稠挂杯,酒后余香悠长,回味三日而不绝。去年赛酒会上的头名便是这味九酝春酒。”
  福隆酒坊的掌柜觉得这两位都不好惹,干笑了两声把目光投向了罗会长。
  罗会长做了个手势,示意评判开始试酒。福隆酒坊的清酒昙花一现,很快便从铺着绒毯的长桌上撤了下去。
  公孙羽略带条眫地问李新荷,“不给大家介绍一下你的酒?”
  李新荷略略思考了一下,“这酒的原料是葡萄。”
  公孙羽挑眉,就这些?
  李新荷转头望着评判门笑了笑,“大家还是先尝尝吧,免得当我是王婆卖瓜。”
  公孙羽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少年执事们手脚麻利地将酒坛中的九酝春酒一一盛入杯中,以托盘送到了宾客桌前。李新荷也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取了一杯。
  酒液在素白的酒杯中呈现出淡淡的蜜色,酒香醇和。晃动酒杯时会有种厚重的粘滞感,的确如公孙羽所言,粘稠挂杯。李新荷暗中点了点头,放到口边浅浅抿了一口,一股烈辣的滋味如烟气般窜入口腔,强烈的刺激几乎令她头皮发炸。
  李新荷小小地哈了一口气,“好久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公孙羽瞟了她一眼,眼神轻藏。
  “蒸馏过了吧?双层天锅?”李新荷又问,“九酝古法不可能达到这种纯度。”
  公孙羽假装没听见。站在他身后的席公子却微微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李新荷也不再理会他们,放下酒杯的时候看到李首滃顾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在议论杯中的春酒。长桌的另一侧,松竹二老也端着酒杯,罗会长站在他们面前,脸上带着谦恭的神色,眼神望向李新荷时却显得别有深意。
  一轮评判过后,少年执事们送上温热的淡茶,评判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稍作休息。李新荷也端着一杯淡茶晃到了李首滃桌前。李首滃抬头看见她,两道浓眉立刻就皱了起来,“你这是要生生气死我?!”
  李新荷吐了吐舌头,“爹爹莫急,女儿是那等没头脑的人么?”
  李首滃重重叹气,“佛家说因果循环,真有业报也由为父一力承担便是。”
  李新荷忙说:爹爹说哪里话……“
  顾洪劝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兄不妨收纳心神,静观其变。纵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以顾李两家的势力,在淮阳的地界上恐怕还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你只管放宽心。“
  李新荷连连点头,见顾洪眼中也颇有嗔怪的神色,知道他也是真心替自己着急,心里不由得大为感动。正想细细做一番解释,耳畔传来铜钹响声,新一轮的评判又开始了。
  长桌一侧整整齐齐地码上来十数个肚窄口的素白酒坛。酒坛高不盈尺,外表光润如玉,一看便是上好的细瓷,配这十二两一坛的身价倒也不显寒酸。
  随着酒封依次打开,厅堂中无声无息地弥漫起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仿佛春日原野上随风飘来的淡淡花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随着酒坛全部打开,花木的香气变得浓郁而丰富,继而又分离出若干种不同的香气:雨后草场上蒸腾起的沁人心脾的草香,林间树木散发出来的深沉厚重的木香,蜜汁浸泡的果脯散发出的诱惑人的甜蜜芳香,以及枝头上成熟的葡萄散发出的馥郁果香。
  被变幻莫测的香气诱惑了的宾客在看到素白酒杯中一抹动人心魄的宝石红时,多多少少都发出了赞叹的声音。素白纯净无瑕的底色完美地展示出了酒液本身的质地和颜色。晶莹剔透的液体,晃动见带着丝绸般顺滑的质感。从酒杯的中心到酒杯的边缘,光线的角度将酒液的色泽垃伸开丰富的层次:娇艳的樱桃红,瑰丽的玫瑰红,深的宝石红以及诱惑人心的紫红色。
  这深深浅浅的红微妙地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溢彩流光。
  及至入口,这一片魔幻般的红色又转为丝绸般细腻柔滑的口感。若有若无的甜,清凉舒适的微酸以及一种微妙的刺激着唇舌的涩意在在舌尖上次第展开。酒液滑过舌面,独特的香味随着温暖的酒气缓缓地充满了整个口腔。
  仿佛沉睡的味觉在这刹那之间被唤醒,被投入狂欢一般新奇的体验之中。神智都仿佛跟随绵长的尾香一路飘远。
  令人难以置信的,魔幻般的感觉。
  良久之后,松老先生叹了口气,“这酒余香绵长,细品起来颇有些缠绵悱恻之意,叫什么名字?”
  李新荷心头微微一动,“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叫长相思如何?”
  松老先生沉吟片刻,微微领首。因为赛前筹措赌资的举动,令松竹斋失去了作为评判的资格。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放松身心细细品味这难得一遇的美酒。
  长桌另一侧,几位评判开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顾洪咽下最后一滴酒液,拍着李首滃的肩膀叹道:“李兄啊李兄,你是如何生出这般蓝心蕙质的女儿的?难怪霄儿说这孩子有天赋……〃
  李首滃略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闺女是个活猴子的脾性,在家里关不住,所以才由着她上山去折腾。没想到她折腾的结果如此出人意表。联想到之前的金盘露,李首滃不得不承认,论起制酒的悟性,李新荷只怕还在李明皓之上。
  厅堂中的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有人起身去找两位风头正劲的赛手交流酒经,也有人请求执事们添酒。围聚在长桌旁边评判们的讨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升级为争吵。公孙羽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屋角的铜钹当当响了起来。金属撞击的声音顿时压过了正堂中激烈无比的争吵。
  罗会长抬起手臂向下虚虚压下,“各位都请入坐。“
  众宾客各自落座,吵架吵得意犹未尽的几位评判也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从这争吵的劲头就可猜测,这赛酒会的头名只怕一时半会儿难有定论。众人不免都存了些心思,想看这罗会长怎么打圆场。
  罗会长环视四周,缓缓说道:“各位都知道,淮阳酒行三年一贡,若赶上赛酒会,便以赛酒会胜出的酒品为贡。到了今天正好是第三年,因此,此次赛酒会上胜出的酒品是要作为贡品送入御茶房的。若是能通过御茶房的筛选,便有机会上呈御前,这可是咱们淮阳酒行天大的荣耀啊。“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众人的反应。淮阳酒行的人自然都知道这条规定,倒也没有谁表现出大惊小怪来。只有公孙羽有些意外似的,唇角紧紧抿着,眼神也明显地阴沉了下来。
  罗会长微微一笑,“依老夫之见,既然评判门一时间意见难以统一,索性请出御茶房的巡察使吴大人来做个决断。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嗡嗡嘤嘤地商议了一阵,都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赛酒会的头名迟早都得过御茶房这一关,自然是迟过不如早过。
  罗会长见无人反对,便示意身旁的执事去内院请出吴大人。
  听了这话,旁人倒不觉得怎样,李新荷却忙不送地转头去看顾洪,顾洪似乎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目光中着温暖笑意,令她又惊又喜。直到这时,李新荷才惊觉一年的时间过得竟然……这样慢。
  从春到冬,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那些在忙碌的日子里偶尔才会浮现出来的若有所思,在她闲下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难耐了。对她而言,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酸酸的,甜甜的,带着绵长的味,像她酿出的酒。
  她有点儿分不清这困扰着她的情绪到底叫什么,但是这一刻,欣喜的感觉如此强烈,充满她整个心房。仿佛严冬在这一瞬间过去,她的世界里重新开满鲜花。
  一直以来不明的东西,在这一刻,突如其来地有了明确的答案。
  李新荷只顾着自己的感慨,连那位吴大人从哪道门进来都没注意到。直到耳中飘入了“长相思”三个字,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在开怀大笑的罗会长,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兴奋得眼睛都冒光了。一个三是来岁的男人背对着她,似乎正在跟罗会长商议着什么。这也许就是那位御茶房的巡察使大人了。几个少年执事困扰在他们身边,小脸上也带着兴奋的神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李新荷站起身,正想抓个人问问,手臂就被人紧紧抓住了。李新荷吓了一跳,一回身就看见了自己老爹那张涨红的脸,因为过度激动,他的喘息显得十分急促,“老幺,老幺,你赢了!”
  “啊?!”李新荷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比赛……这就结束了?
  李首滃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满脸的细纹也统统舒展开来。李新荷忽然觉得她有好多年没看见过他笑得这么开怀了。
  “了不得!”顾洪也笑着走了过来,“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
  李新荷觉得有点发晕。转头四望,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般轻松的表情,只除了……
  公孙羽似乎也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表情和她一样茫然。然后他看到了李新荷,看到了聚在她身边的那些喜笑颜开的人。他的眼神变得清醒,脸色却灰败了起来。他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李新荷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身。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很突然地挡在了她的身前。他身上的斗篷还未来得及解下,袍角还沾着尘土,但坚实沉稳的姿态却让李新荷莫名地安下心来。
  公孙羽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与他对视片刻,眼中慢慢浮起一丝倦意,“愿赌服输。我无话可说。”
  他的视线在李新荷的脸上凝住片刻,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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