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尘断世-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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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称心的事便是佛者给予的信任,这使得他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静修。苦尽,甘来,亦是收获与报答的时刻。
魔者邪魅的一笑,奇经八脉悄然畅通,体内流动的魔元汹涌充沛,强大的令人疯狂。通常的佛咒法阵根本难不倒他,那是打从胎里就有的能力,唯一可恼者是环绕周身的灭罪真言,现阶段的他根本无法解除。
黑帽下,笑意不减,口中却发出一声痛苦低嚎!
正在大日殿与两位尊者相谈的一步莲华,温圣的神情一变,即刻化光赶到琉璃园。只见佛光交织中,恶体悲惨万分地匐在净台上,一步莲华佛指一运,当即解开了真言枷锁。
甫一出手,即知不妙,莲座四周浮现出逆反图腾,黑色邪芒爆射,剧烈震动过后,净化法阵与镇魔梵字尽数瓦解。
黑帽半落,银灰色的发丝张扬羁荡:「意外吗,佛魔相克也是相生,利用你的真元吸取法阵力量加以转化,不仅让吾突破了禁锢也变得更强,一步莲华,这就是你我的宿命。」
言尤未落,眉头便是一皱,只见一股梵咒由地面旋起束住了他,竟是本该消失的真言,醇厚的圣气同时轰至。
魔者一时骇然,一步莲华是在何时布下这道防范。透彻可恼的半心啊!那副温善的表情不觉就让人掉以轻心。努力稳住摇晃的身躯,魔者的手捂上了胸口,这一掌,原来比想象的要痛。
「一步莲华,狠绝无情的一掌,就是你的心迹?」
白色的身影凛然伫立,佛者声音清冷无比:「吾心意依旧,但你曾真心诚意地接受过它吗。吾之半身,回头即是彼岸,机会一直操在汝之手。」
「机会!哈……」满腔的愤怒与挫败感,已让他看不见对方眼里同样的伤。
「被你嫌恶了一生的半心、视作登圣障碍而抛弃的吾;莫名背负了你所有罪业的吾;自出生起就代表了死亡的吾,屈顺你的意愿才能苟延残喘的吾!一步莲华,汝所谓的机会,就是毫无选择的机会!」
长久压抑的怨恨,在决裂的狂笑中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呕出的鲜血,滚烫如焚,灼裂了魔者似讽若嘲的银色暗唇。护在身前的手臂张开,竟是不管不顾地受死之姿。
原来你……
这么恨吾?
佛之静,是一种至极的悲,离体的心魔,衍生出更深的苦厄,坠入无边苦海愈发沉陷。倘若这一切皆由他而起,那么他的罪过,岂非是苦海之源?
风过,欠低身躯的一步莲华,朝那袭黑衣伸出了绕着白玉天珠的手。
「你的愤恨不平、执着痴怨,皆为吾之过错。回来吾的身边,吾愿以此身、此心、此生陪伴于汝,分担汝一切苦厄。」
诚挚深切的心声传入魔的心里,暗瞳中的修罗血色奇妙地褪去,唯那胸口仍不住起伏,震撼与余怒交织中,更见矛盾挣扎,好一会,缓缓开口:
「如果同行是往无间呢?」
「无间亦可,但只吾一人。」佛者注视着魔者,眼神坦亮坚毅。
宁愿身入地狱,不愿众生入地狱吗?那么……,瞅着自己手中隐隐邪气、黑得一塌糊涂的念珠,魔者深吸了口气,问:
「你与吾同行,但吾未必与众生同路。在分岔的路口上,你要如何选择,是牺牲吾,或是你的苍生?」
佛者伸手接纳的姿势不变,眼神轻柔的叹道:「执取,是世间的结缚。」
魔者回以一声冷嗤:「为魔者莫不执着,而佛,都是这般虚情假意吗,当谎言被拆穿时,便以含糊不清的言辞来回避!」
「须弥芥子,大千一苇,苍生一人,大小轻重若为同,吾心不取,亦不舍……」
「够了!省下你连篇的废话吧!」魔者阴邪的脸上重现激动,直瞅着那兜帽半掩,同样落着一排阴影的面孔道:「不用拖到未来决定,现在就与吾离开万圣岩,脱掉你那身僧衣还俗,吾便接受你的渡化。」
面对半身的咄咄相逼,被迫作出抉择的一步莲华颔首道:「你的要求亦无不可,只是当下并非离开之机……」且不论自己背负圣域诸人的期待与应尽之责,单就异度魔界发兵道境,他便不能撒手而去。
个中情理尚未道明,话便被一阵干涩的讽笑截断:「好一个不攻自破的平等慈悲,一步莲华,你究竟是为苍生而舍吾,或是为汝心目中,比吾这渺小恶体重要不知多少倍的人呢?」
因方才的动摇而恼恨的魔,胸中激起的怒焰,翻涌在掌击后的伤处,刮出一丝丝剥离般的痛楚。从今以后,他只是他,与佛彻底对立的魔,直到把另一方彻底蹂躏、撕裂、吞噬。
一步莲华紧锁的眉宇闪过了倦色,彼此的坚定,彼此的执着,是否也是彼此唯一的共同点?无声一叹,一向温和从容的眼里流转出淡淡的无奈:
「你当明白,吾决不能放你离开,即使痛心疾首。」
「吾佛,终于要大开杀戒了吗?」
恶体藐然狂笑,话音落时身形忽退,掌化咒印声东击西地袭向步入庭园的无垢尊者。一步莲华纵身一挡,恶体趁机抽身,化作黑色漩涡消失风中。
无暇向惊魂未定、一头雾水的无垢尊者解释,一步莲华化光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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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体善体,一前一后,宛如黑白两道电光周旋在各殿之间,中途两次交掌,震得万圣岩钟鸣不绝,风起云涌。
异动惊扰了戒律院日常的早课,昨夜方回转的善法天子第一个赶到。第一眼,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眼前竟有两个一步莲华!!定睛再看时,心下明了了七分,额头也黑了七分。
三方伫立的身影,受到前后夹击的魔者,嘴角漾起一抹轻邪的笑:「天子也来了吗?甚好,半身分离,理应通知好友一声。就请天佛之子亲眼见证,圣洁如斯的人格下,是怎样丑陋真实的存在。」
善法天子听得脸色青紫,嘴角轻颤,眼光只瞅向一步莲华,一副「你最好解释清楚」的表情。一步莲华微微低首,如实述道:「天子,他乃吾之恶念罪业所结之元,离开吾体内时自成血肉身躯。但他依然是吾,或者说,吾之恶体。」
佛者一语犹如晴空霹雳,善法天子的脑子轰地一震,华丽庄圣的法冠摇摇欲坠。
旁边,魔者冷冷地笑开了:「恶体!哈,谁人配定吾恶名!一步莲华,你以自己为善,以吾为恶,那么今后吾将如你所愿,袭一切善,应天劫,灭如来。自此以后,吾之名——袭、灭、天、来!」
一步莲华「啊」了一声,随口而出的称谓,便是一切怨结的所在么?然而,已经无法收回。
「袭灭天来……」善法天子木讷地重复了一遍,懵顿的神志倏然清醒,不管那张面孔生得如何惊心动魄,魔即是魔,只有净化一途。
佛光激荡,万圣岩上又见斩业极招「天之罚」。
退无可退的袭灭天来,心凛尤坚,凝功以对。就在这时,身后的白影一动,擋住了杀气腾腾的蓝莲拂尘:
「天子,吾之罪孽,应由吾亲自终结。」
丝丝雪发飘扬在兜帽之外,温和的请求下,是不由分说的坚持。
善法天子秀致法相上一片沉凝,眼光凌厉带忧地与佛者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落下拂尘。怎会不知,一步莲华决不会让他人代己承担这杀生罪业,无论,他是多么的心甘情愿。
晨光斜射过佛者消瘦的肩,身后,梳拂着灰色长发的魔者,无视胸口的瘀痛,睨目戏谑笑来。
轻松的神态也无法掩饰沉重的伤势,善法天子看得分明,却犹不放心的道:「一步莲华,纯恶之体永世不能得证,切不可心软。」反复叮嘱,方肯离开。
因缘如斯,宿命难违,兜帽下的四目映射着彼此极端的缩影。残酷的预言是否一语中的,莲华与袭灭,就像永世也化解不了的共命鸟。
一阵强风呼啸而过,再度交手,两人已立在绝壁之侧。
同样的风,吹拂着玄黑的衣袖,扬起了雪白的衣摆;同样的风,舞动着狂野的灰发,吹乱了柔白的雪丝。
善恶双心,各据半身;光明与黑暗,各据半边。佛光魔焰,在交界的边缘碰撞。
神圣雄伟、华光普照的如来之巅,今天的气氛,只剩下沉重与混沌。
天色愈见阴霾,忽来的狂风卷落了白色的兜帽,纷飞如雪的皓发由纷乱变为萧狂。蓦然间,佛者睁开了久闭的双眼,一抹艳红之光漫起,白玉天珠金芒大作,起手已非渡化之式,而是杀生灭罪的决心。
魔者轻抹嘴角血痕,不起招,不躲闪,恨怨痴狂纠结的眼神,回归至极的平静,淡淡出口:「佛心终是无情,抑或,你的慈悲已经死了?」
真元在掌间凝住了,一瞬的迟疑,亦是从未理清的心绪。而脑海中,竟然闪过那对墨瞳初次睁开时流露出的茫然与怯畏,无边的幽暗亦是一片纯然。就在那时,一道希望注入了他的心中,蓄势待发的掌停下,为身无寸缕的魔披上衣服。不觉间,心里已被烙下了什么。
执珠的素手,猛然收招。
嘴角挂着残血的魔者,却在此刻勾起一弧攻心得逞的魅笑。然后,出人意料的,从那举手触天的人间顶峰,倾身坠往云海之下没有尽头的万丈深渊。
是生是死,是无间是轮回,如此,总能摆脱那半身以及这不能自主的一切了吧?倘若天不绝他,那么未来,黑与白的世界,佛与魔的命运,皆将由他来主宰。
「袭灭天来!」
响雷轰然而落,雨水淹没了震惊的呼声,白影如电掠去,快的仿佛超越了世间的一切……
第九章
「汝做什么,放手!」
「吾说过,不会放弃你……」
「你!」
「……袭灭…天来!」
「呀!」
……
莲香,清而不郁,淡洁幽远。
单白如雪的床上,苏醒的魔微动身躯,漫开的疼痛中参杂着丝丝泌泌的凉意,呵护着那被扯动的伤口。
脑子昏沉沉的,记忆里好像有些什么,模糊不清又深缠不休,就像缺了关键一块而无法填上的拼图。袭灭天来偏过头,不再去想,窗外依然是佛光普照的世界。
那半身,果然没有放弃他,同时也……没有放过他。
心里并无预期中的愤怒,便是根深蒂固的恨,也不再起伏于胸口。消沉与认输,均不在袭灭天来的字典里,失败令他更为清醒。
打一开始,他便错了,让情绪被对方所左右,被不切实际的渴求所羁绊,处处表现的像一个依恋母体的新生儿,而不是能娴熟玩弄人心的恶体。甚至忘记了早已明确的目标——吸收掉另一半,成就完整的个体,这是摆脱天生残缺的唯一办法。
第一步,依然是离开这个鬼地方。有了上次经验,他再不会轻举妄动,步步为营,方能一击必中。
不觉间已是许多天过去,一步莲华一直没有现身。他也只在苏醒前的朦胧间,感觉曾有一双熟悉的眼,在床边静静凝视。暗香浮动,夜凉如水,突来一声门响,湛蓝的光芒射入,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争执,佛者温吞和善的声音,很快被一阵暴风疾雨般的责问吞没。
室内,魔者翻了个身,嘴角微翘沉沉睡去。
然而事实证明,圣域虽大,一步莲华最信任的人还是善法天子。只是善法天子,却未必热心于佛者这次的交托。
「魔就是魔,恶根难除。如果慈悲的施舍带来的是未来的天劫,一步莲华,你以为你能担得起吗?」
一如既往,再多的苦口婆心,都被佛者笑眯眯地化作耳畔清风,天子唯有像往常一样,默默退至身后,为他的决定,付出自己最大的心力。
入室的清风,带进雨后的清寒,起身下床的袭灭天来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