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影-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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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见到流川那天,天空蓝到出奇,没有一丝杂质,彻底的清彻,象一整块蓝色水晶。在我过往的记忆中,从没见过蓝得如此纯粹的天空,甚至,纯粹到近于妖异。
在那一瞬间,身为第三警视厅号称最优秀、最理智的年轻探长,我却有种脱离常规、完全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了悟,这样透明清洌的蓝色,此前我从未见过,此后亦不可能有第二次相遇。
那天早晨,没有任何预兆,象往常一样,吃了简单早点;象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进入办公室;象往常一样,开始繁忙公务,冷静地、清晰地、温和地向下属或上司们说“是”或“不”,后来我象往常一样,拿着文件夹穿越大厅,准备去主持会议。
其实那天我原来根本没在意天色是阴还是晴,更别提灰色还是蓝色,但是我看到了流川枫。在满厅沉沉深灰色中,耀眼的雪白衬衣与乌黑头发。
黑发少年挺拔走过大厅,如果不是身边两名警员太过明显的戒备姿态,仅看气氛,简直是一位国王在旁若无人寻视他的领土,而根本不是被捕的罪犯或者叫嫌疑犯。
做这行,有个好处,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
我微笑,当然不是对着流川,而是对着其中一名正在忐忑不安四下张望的警员,他们穿行的途径,正与我前进的方向交叉。以前曾做过我属下的警员有些张惶的抬起手臂敬礼。
第三警视厅的警员们都知道,藤真健司是最好的长官,也是最可怕的长官。我能够温和地、冷静地、恰到好处地安抚指导每一个人,在这之后,是每一个人的弱点甚至于所有喜怒哀乐,在我面前都无所遁形。
身为警员,押着嫌疑犯,走在警视厅里,哪怕手边铐的是食人恶魔,也绝不应有任何一点怯懦。如果仍在我手下,多半会微微皱起眉毛,仅仅微微皱起,然而就已足够。
所以,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敬礼,以及庆幸已不是我属下。
敬礼时,另一只铐着手铐的手臂被牵动,于是流川很自然转过头,看这个让他们一行停顿的人。
铺天盖地的刺目阳光从玻璃窗外急涌而入,争先恐后扎刺我的视网膜,眼睛能适应光线后,我发觉,天空里无边无际的蓝色。
没有一丝云,清澈、透明,纯粹到诡异的蓝。
“什么罪名?”
“报告,打架斗殴,故意伤害,被我们当场擒获了。”
抓了个现行?还是故意伤害,略扬眉,从未在任何一个现行的故意伤害嫌犯身上,见到如此白到耀眼的衬衣与整齐仪容,仿佛刚从衣香鬓影的舞会退场归来。
“西街那个酒吧里有人在闹事,我们赶过去,眼看场面已经控制住了,有个混混不知怎么招惹到这小子,被他一酒瓶砸破了头,我们就把他带回来了。”
警员瞳孔微微收缩,用不着多说,我可以想象,黑发少年怎样冷漠地、毫不迟疑地出手,并且从容不迫躲开溅出的血迹与玻璃碎片。
“受害者伤势如何?”
“现在还不知道,送去医院了,应当不算很严重吧。”警员回答,这并不是一起大案,很普通的打架斗殴,但是,任何一个人看到那黑发少年脸上的决绝,都很难不动容,仿佛热焰在瞬间焚起,生命或鲜血,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只有在那刻焚烧的决绝,然而它又在转瞬熄灭,凝冻结冰。
那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以及冷漠,甚至令见惯凶犯的他们,都无法忘怀与忽略,尽管抬走脚边蜷在地上的伤者后,黑发少年很安静地任他们带上手铐,寡言却尽量配合地回答各式讯问。
流川枫,今年19岁,职业调酒师。
夜里,做了整晚的梦。
没有情节,全是蓝色,铺天盖地,漫无边际的蓝色。我在蓝色的梦里浮浮沉沉,直到天色近亮时,半梦半醒间,我看到蓝色天幕下,明亮的、黑色的眼睛。
那么明亮,象有一千个太阳在焚烧,可是又那么冷漠,把一千个太阳全部锁进沉黑里,那双眼睛彻底无视这个世界,不准备给它一丝光线。
二、
花形给我报告时一声不出,眉头皱得很紧,我眼睛很亮地向他微笑,花形终于叹气,他对我抱怨,“藤真,这不是我分内的工作,这个什么流川枫也好,水户也好,樱木也好,不要告诉我,他们中隐藏着大毒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安抚他,“知道,辛苦了,的确不是缉毒组的工作,那么,就当私人交情在帮我做怎样?”
花形揉揉眉心,不客气对我说,“那你就不应当假公济私命令我。”
不再说话,我对着花形保持那个柔软明亮微笑,直到花形眉头松开,再次无可奈何地叹气。
纵容是种习惯,无限度无止尽的纵容则是错觉,规则谨记,第一,永远不要试图挑战底线,第二,可以眷恋,但切勿依赖。第三,没有可以永恒保鲜的情绪或情感,乘有时如不用足,徒然浪费,过期不候。
只要记得把握好这些规则,那么尺度内不妨尽情享受。
并非没有歉意,花形的辛苦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正如他的能力,没有人比我更信任。所以,虽然会有歉意,这个报告只能交给他作。何况除了花形,毫无理由地从刑侦处调齐资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办公室里很安静,午后阳光慵懒地、虚无地包拢过来,我需要阳光,我预感到这不会是多么温暖的午休时间。
打开扉页,黑发的清秀少年冷冷看着我,乌黑明亮眼底,看不出任何多余表情。
匆匆后翻,简洁明晰的文字,报告最后,附着一张张彩色影印图,我舒气,在袅袅水汽里眯着眼睛看那些照片。
少年明亮光洁的额头,越来越看不出表情的眼睛,还有,从短到长,又从长到短的乌黑头发。
花形的眼力相当好,他挑选的这些图片,不论角度还是光线,都非常出色,最出色的是,这些照片仿似有莫名的精魂附体,每一双眼睛象是会说话,每一张面孔都生动无比,也许有人会称之这种表情为呆板,但我不这么认为。
从稚气到青涩,流川一张张长大。我注意到,到某一个时期后,雪白色衬衣越来越多出现,除了少数运动服,火红色的球衣。
警局并非人力储备中心,与罪案无关的资料没有多余人力处理,这些彩图远远超出以流川的“成绩”应受关注度。
我无声笑,给花形的指令,找到一切流川枫相关资料。
从十四五岁开始,流川已是警局常客,还好,他从不给重案组添麻烦,只是常常让治安处跳脚。其实大大小小的打架斗殴,寻常街头少年足以当做家常便饭,打人或被打,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有少年能不血气翻涌,严重时甚至白刃闪动,不要致人于死地,警察到时一哄而散即可。
但是流川不。
爱穿雪白衬衣的流川枫,不会轻易寻衅,有人找麻烦时,他会冷冷看着对方,一旦确定没有退让的可能后,他就突然出手,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所以,从没有人敢带着刀挑衅他,从没有。
顽童们总是会不忿地招惹他,又在本能地惧怕他。
流川年满18岁时,治安处的人很是松了口气,流川过了刑事从轻处罚的年龄,以前那些不轻不重的小伤,现在也许可以让他安静呆在铁窗后一段时间,让负责这区的治安警们多少过得轻松点。
流川似乎从不允许自己陷入狼狈境地,每次打架,不管警笛响得多少凄厉,他从不跑,这让治安警们多少很没面子。
其实这类小规模无组织热血型群斗或单挑,警方并无意多费心神,只要不出大事,不祸及无辜,以及不要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在他们来时做鸟兽散即可。
但是,流川不愿配合警方的威严,如果不小心召来了警察又能没能从容脱离,他会索性站住,安静却又冷漠地看着他们,再安静冷漠地回答各式问题。
审讯流川甚至成了令治安警们至为头痛的事。
正义战胜邪恶,秩序压服暴力,维护善良人们安宁幸福生活,与狡猾惯犯们斗智斗勇……,在流川沉静的黑色眼睛下,职业自豪感与优越感等种种乐趣统统不见。
最初的几份审讯笔录里,讯问警员曾用粗重黑笔写下瞧力度足以划破纸背的惊叹号,“是块木头吗?!!”
然而,流川当然不是,没有哪块木头会有这样乌黑明亮的眼睛。他只是不屑于回答无意义的问题,以及从不隐瞒不需隐瞒的答案。
所以,在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回答必要问题后,他便不再开口。或者当他们一团空气,或者用他乌黑的眼睛冷漠安静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讯问警官气急败坏摔上隔离室的门。
十八岁后,也就是去年,流川进了酒吧做调酒师。最终以另一种方式让治安警们松了口气,火狐狸酒吧,本市类似场所治安最好的一家,流川在这里上班后,少有人再招惹他。
酒吧老板是个名叫水户洋平的青年。
整个中午,我沉浸在报告中。
流川的照片,流川的证供,流川签名的笔迹,流川的点点滴滴,从十三岁出孤儿院开始,我看着他一年年长大,稚气的圆润线条慢慢拉长,他变得越来越英秀。
直到某天,他挺拔站在灰沉沉大厅里,安静地转头看我,铺天盖地的刺目阳光从玻璃窗外急涌而入,争先恐后扎刺我的视网膜,眼睛能适应光线后,天空里有无边无际的蓝色。没有一丝云,清澈、透明,纯粹到诡异的蓝。
接过报告时,我曾问花形,“怎样?已经查过全部资料了,对这个流川枫,有什么感觉?”
推动黑框眼镜,花形没有立刻回答,走之前,在办公室门口,好象终于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好象突然被什么驱使着不得不开口,他很认真严肃地转过身,给我只有一个形容词的判断,危险。花形说,藤真,流川枫很危险,如果与缉毒无关,最好不要接近他。
花形是对的。
不要惊醒沉睡中的阿修罗。
但是要我怎么能?他吸引我,就象尝过毒龙胆的鹏鸟,明知毒性发作时,将有焚心之苦,可是如何能放弃此刻的鲜美与芬芳。
何况,我柔和地笑,传说要尝过五百条毒龙滋味后,才会毒火焚心,在此之前,如果止住,反可涅磐新生。我不会上瘾到不能自拔,我有十足把握。
落在办公桌上的光线慢慢拉长,我放下报告开始冷静思索,最后拿起内线,“请将毒字七号卷宗拿到我这里。”
放好话筒,在玻璃窗上看到我的影子,异常清秀面孔与优雅笑容,还有明亮双目。
以前我的导师曾说,人与人之间总会存在吸引,心理学不能解释一切,导师还说,科学不能解释时,不妨归诸于命运。
如果是命运把他带到我身边,那么我不应放过,况且,流川不应当坚持穿雪白衬衫。
我想了想,再次拿起对讲机,“请帮我查询牧绅一警长是否在办公室。”
三、
连续几天,与花形陷入大堆线索资料,近期警方会有次加强打击缉毒动作。我们必须从形形色色的情报中挑选出最可能、最有用的,缉毒组个个累到人仰马翻,无数的讯问,无数的论证。
对我来说,这不是难事,但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与重案组不同,缉毒组显然更需要耐心,懂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