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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第21章

小说: 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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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说得具体一点儿。”
  “官僚主义者阶级,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要具体到人。”
  “咱们学校的乔校长,就是走资派,还有”小龙打断了她的话:
  “是不是掌权的人都是走资派?”李北一时语塞,她确实还没有听说哪一个单位的掌权人没有被打倒,难道,他们都是走资派?
  “那么我问你,你的爸爸也应该是走资派了?他是汽车制造厂的厂长,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小龙的话并没有恶意,他是按李北的逻辑在推理。
  “我爸爸担任的是副职。”李北在分辩。
  “那咱们学校哪一个副校长没有靠边站呢?”李树槐又丢过来一句。李北稍稍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对了,爸爸怎么样了呢?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有人在大声喊:
  “李北,今天去育才小学点火,由你带队。”
  “等我回来再继续说吧。”她向两个好朋友摆了摆手,一溜烟,跑掉了。
  这次的行动,已经酝酿了好几天了。李北是育才小学毕业的。
  低她几级的小弟弟妹妹们曾经来找过她几次,说学校的运动开展不起来,校长不交权,还总说,同学们,你们还小,不懂大人们的事,课停了,也不能不读一点儿书。没有文化是寸步难行的。这怎么了得。这块地方不能成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地方。这所学校,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必然要去占领。一定要到那里去一趟。学校离家很近,事情办完,可以回一趟家。李北在队伍中行进,还没有忘记家。他们一行五十多人,排着队,迈着矫健的步伐,引得路上的行人驻足观望。
  目的地到了。这里据说曾是一个亲王的宅院。红漆大门的两边是两只石狮子,它们威严昂首,微微张开的大口含着绣球,向人们显示着自己高贵的美。李北带着队伍行进到这里,有一种亲切感,脚步由不得慢了下来。她命令队伍在门口停了下来,自己先进了大门。传达室的白老伯走了出来。
  “白老伯,您好。”李北礼貌地向老人行了鞠躬礼,她已经不是行举手礼的少先队员了,春天,她刚刚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
  “是你,李北。”他眼皮底下,几十年里,有成千上万的孩子走过去了,而留在他记忆里的孩子只能是百里挑一。那个瘦小的脑后扎起两把黄毛刷的少先队的中队长,曾在冬天凛冽的寒风中,用冻得通红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抄写黑板报,老人心疼地拉她在传达室烤火。一个雨天放学时,这孩子曾把自己的伞推给别人,抱着书包在雨地里跑。
  “白老伯,我们是来造反的。”老人没有说什么。小姑娘如今是红卫兵小将,他是拦不住他们的,去吧。李北带着队伍从石狮和老人的身边走过。他们走过正对校门的门廊,那里竖起着一块大镜子,每个孩子从那儿走过,可以看到自己的仪表,他们需要整理自己,老师说过的,新中国的少年是整洁、大方、可爱的。今天从这儿走过的队伍,又是迎着自己在走着,他们格外努力地挺胸迈步,因为他们窥见到自己那十足的神气。他们走过大礼堂前面用砖石砌的院子。李北小的时候,曾经和同学们盘腿在这里坐过,听辅导员老师在讲什么是艰苦朴素。那是一位胸前围着红领巾的男老师,他曾激动地说过:
  “同学们,当年,在延安的抗大,学员们也是像你们这样盘腿坐在地上,听毛主席讲课。我们今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们不会忘记从艰难困苦中走过来的革命前辈们。”这一切,李北任何时候想起来都有新鲜、美好之感。
  他们穿过了操场。一群小学生们已经出了教室,跟在他们的后面。李北带着她的队伍进了一个小跨院儿,这是校长、老师们办公的地方。校长和老师们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人们很快将小院挤了个严实。
  “欢迎你们,红卫兵小将们。”说话的女校长姓陶,她五十上下,乌黑发亮的秀发,已经夹杂了几缕银丝。她给李北当过班主任,教过语文,当过教务主任,后来又做了校长。看到她,李北好一阵激动。李北尊重她,爱戴她,多少年来,总会把一首诗和她联系在一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陶校长,陶老师,就是一位锄禾的人,她辛勤耕耘的汗滴,伴自己长大。她已开始老了,脸上的皮肉开出了细细的沟沟叉叉。李北的心一紧。陶校长在带领教师们鼓掌。成年人欢迎未成年人来造反,这本身是滑稽的,他们的面部表情是尴尬的。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已经在向深入发展,无产阶级在各个领域从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手中夺取政权。可是我们听说这所学校运动开展得不好,时至今日,陶校长还在这里继续推行修正主义的教育路线,是不是呀。”另一名五大三粗的男领队,已挥起拳头在发表演讲了。
  “是,她不让我们出学校。”
  “我们停了课,她不许我们革命,还让我们读书。”
  “她继续用修正主义思想毒害我们。”红小兵们像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在那里控诉。
  “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知是谁带头呼起了口号。
  “陶玉华必须交代自己的问题!”
  “陶校长必须低头认罪!”
  “站出来,低头!”这里有老师在喊,有红小兵在叫,有红卫兵在呼,已经乱了套。两个红卫兵把陶校长做成了一架喷气式飞机,还有人嫌不够,要求她站高一些,好看清她的脸,同她进行面对面的斗争。红小兵们拖来了长条桌,她被人们连拽带推地弄了上去。
  两个副校长及教导主任、年级组长们统统低着头站在长条桌的两旁。这不能不使人想起电影《红色娘子军》里人们批斗南霸天的场面,缺少的只是那尖尖的高帽子。
  一切都是一哄而起。李北的脑壳先是发麻,接着是发木,最后是发胀。不行,我是带队,不能感情用事,这是革命,革命是你死我活的。那位男领队,已经恶狠狠地盯了她好几次了,仿佛在说,你怎么是这副模样,你算个什么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红卫兵!
  “低头,老实交代你的问题!”李北豁出去了,她的声音响亮,引出一片口号声。陶校长侧过脸在看李北,那眼光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也看不出哀怨仍然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耐心,那样的,冷静,像是在问,孩子,你要听老师说什么呢?不要着急,把你想说的话说清楚。
  她在看我,在看我,我不会帮你,不会。你的问题要由你自己交代。“你说,你是如何用封、资、修的思想毒害我们下一代的,说,我要你说!”李北近似疯狂地在叫。口号声又一次响起。李北不敢看她亲爱的老师,再看一眼,她就会崩溃的,会的。
  “我说。”陶校长竟抬起头来,俯视着她曾经教过的和正在教着的学生们,他们是她最心爱的孩子们,她说过,那是她生命的组成,她是一时一刻也不能没有他们的。陶校长开始说了:
  “我是一名新中国的教师,我教育我的学生,爱我们的父母,爱我们的祖国。有国才有家,报效祖国,就是在报效父母的养育之恩。我讲屈原的忧国忧民,讲他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讲岳飞的‘满江红’,讲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我对学生们说,为了我们的祖国一天天强大起来,能够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你们要刻苦学习,像小松树一样茁壮成长,做国家的栋梁之材。我的学生们,还应该记得,我对你们说过,踏踏实实求学,认认真真做人。正如培根所说的‘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真理因为像黄金一样重,总是沉于河底而很难被人发现;相反地那些牛粪一样轻的谬误倒漂浮在上面到处泛滥。’孩子们,你们还小,最重要的是要学好本领,在任何时候,不能放弃学习文化。不是吗?老子就说过,‘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粗壮的树木,是从细小的幼苗长成的。高高的楼台,是从平地用土一点点堆积而成的。孩子们,行千里之路,开始于你们自己的脚下呀。你们说,我给你们的知识难道不是有益的吗?现在你们要说那是封、资、修的,只能由你们说去好了。”条桌下的人们很安静,人们喜欢听她讲。她的声音像涓涓之泉水,流畅、甘甜,听来是那样的打动人心,像是在讲一曲古辞,一个字一句话,咀嚼起来,都是有滋有味的。红小兵们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他们在听。红卫兵们,有的在点头,有的还若有所思,他们也在听。讲完了?四周静悄悄的。然而,瞬间的沉寂,使人们突然回到了现实之中。人群骚动了起来。
  “不许她继续放毒!”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低头!低头!低头!”喊声四起。一个猴儿样的红小兵爬上了条桌,狠狠按下陶校长刚刚仰起的头。又有几个红小兵在往条桌上爬。条桌被踩翻了,陶校长头朝下栽了下来。在场的人乱了。李北抢前一步,想扶起陶校长,可是她的身子竟是软软的,李北一个人扶不起来。上来了不少人,七手八脚。
  “她耍死狗,她想逃避斗争,我们能不能答应啊?”是那个男领队在问。
  “不能答应!”有人在喊,有人在跺脚。陶校长终于被人们从地上连拽带架整了起来。她的头发蓬乱,脑袋流着血,脸上失了血色,像一张被揉搓过的黄裱纸。李北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她想掏出手绢为亲爱的老师擦一擦血。但是,想得出的却没有做得出。这是在斗争,阶级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流点儿血算什么。
  “继续批判。”李北硬着心肠宣布。又是质问,又是呼口号。陶校长已经摇晃着站稳了。她的学生扬起了皮带,动手打她,有人推她,还有人竟把一瓶墨水浇到了她的头上。鲜血和墨水一起在流淌。不知道她是否在听,不知道她是否在想。总之,她低着头,不回答任何人的问题。李北的目光和她的目光曾对视了几秒钟。她的目光是冷凝的。但是,那分明就是一股寒光,能穿透人的心脏。李北不敢再看下去,她躲避它们,它们却追射她。以后的事情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她知道,门廊里的那面大镜子被造反者的拳头捣碎了。也许,人们再不需要在正面看一看自己了,造反的人是不会有太好的模样的。学校的玻璃也被人们砸了不少,因为它们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产物。一切能贴上纸的地方,都被刷上了大标语和大字报。凡是写有陶玉华三个字的地方,都用叉子叉过了。天黑了,斗争结束了。当红小兵把红卫兵送出学校大门时,白老伯怒目圆睁,他一遍遍地在说:
  “乌龟王八,作孽,作孽。”也许是人们干革命干得太累了,也许他不是什么当权者,也许他并没有说出谁是乌龟王八,所以没有谁愿意同他去理论。李北匆匆忙忙往家赶。她的舌头舔着嘴唇,品着那苦、涩、咸、辣、酸的种种滋味,想到亲爱的陶老师,陶校长,她流泪了。她不会再回到母校去了,那里不再美好,不再可爱。她,都做了些什么呢?
  家到了。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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