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白银谷-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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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可能心安理得来接受这一份高待!
可他也无法拒绝。正犹豫呢,水莲过来就拉他就座。座上,夫人已无一点怨气,从容说笑,精神甚好。水莲也是高兴异常。但他实在无法同她们一道高兴。
几天后,邻村有庙会。三天的庙会,头一天就热闹非常。这大概是因为去年有拳乱,今年前半年时局也不稳,一年多没庙会可赶吧。
姚夫人听说庙会很热闹,就吩咐雨田:“你叫他们打听一下,看写了什么戏。后晌,咱们也套辆车,看戏去。”
雨田就说:“那我去吧。顺手看有值得采买的,买些回来。”
姚夫人就说:“雨田,你也得学会使唤人!不能光知道辛苦自己。我雇了这些下人,就是叫你使唤。不够使唤,咱再雇。”
雨田就说:“采买东西,还是我去吧。再说,我也想赶赶热闹。”
姚夫人说:“你愿意去,那就另说了。可你得学会使唤人!不说我心疼你了,给我做管家,哪能没一点排场!”
要在以往,雨田听了这番话,会泪流满面的。现在,他却感到了一种压迫。
邻村的庙会场面,果然热闹异常。但他打听了几处,都说今年只写回一个“风搅雪”的小戏班。因为连年天旱,再加拳乱,村里公摊回来的银钱不多,写不起大戏班。
“风搅雪”,是指那时代草台野戏班的唱戏方式,也就是既唱大戏,也唱秧歌小调。大戏见功夫,有规模,但规矩也大;秧歌小调却能即兴发挥。小戏班为了谋生,也就大戏秧歌一齐来,台下喜欢什么唱什么。当时祁太平一带流行的秧歌,已自成体系,有了自创的简单剧目。剧目虽简单,却因采自乡民身边,又以男女私情居多,所以流行甚劲。小戏班当然要抢着“风搅雪”。
但就是像温雨田这样规矩的后生,也知道“风搅雪”唱到夜里,会搅出什么来:冒几句淫词浪语,那还是好的!
所以雨田断定,既然只有“风搅雪”,夫人大概不会来看戏了。他在会上转了一圈,见木炭很便宜,便要了两推车,押了回来。
姚夫人见他买回木炭来,没问两句呢,竟掉下眼泪来。雨田猜不出又怎么了,夫人才说:“你刚来那年,为买木炭,都把你冻病了!你忘了?”
雨田连忙说:“那是我不会办事,不用提它了。”
但他心里明白,夫人想的不是这件事,而是那个寒冷的冬夜,他去添了盆木炭火,她不让他走。可他今天买木炭,根本就没想到这件事。
打发走卖炭的,夫人就问他:“他们写回谁家的戏?”
雨田就说:“没写回正经戏班,只叫来一个‘风搅雪’的野班子。”
夫人竟说:“‘风搅雪’,也有它热闹的地界。一年多没看戏了,不拘什么吧,咱们去图个热闹。今晚的戏报贴出来了吧?有几出什么戏?”
“戏报上写的是,一出武秧歌《翠屏山》,一出大戏《白蛇传》。可这种野班子,它给你按戏报唱?还不知搅到哪呢!”
夫人毅然说:“不拘什么,咱们都去!后晌就套辆车去,先赶会,后看戏。”
夫人对“风搅雪”居然一点也不避讳,这叫雨田很害怕。以前,夫人在外头面儿上那是极其谨慎的,现在这是怎么了?夫人要真看“风搅雪”,那是一定要他陪到底的。在家与她同桌吃饭,在戏场同她一道“风搅雪”,那岂不是将他们之间的私情全公开了?她这样不管不顾,是一时赌气,还是真想走这一步?
雨田不敢深想了。夫人对他是有恩的。他不能毁了夫人。但靠他是拦挡不住的。他一着急,才想到一个人:小水莲。
他就赶紧把后晌要去赶会看戏的消息,先告诉了水莲。水莲一听,当然很高兴,蹦跳着跑回去挑选衣饰去了。
好一阵,夫人也没叫他去。说明夫人是同意带水莲去的。雨田这才松了口气。带水莲去,就不会很看“风搅雪”了。
后晌出门时,一辆马车上还真坐满了,姚夫人,水莲,还有兰妮抱了小复生,另外还拉了几
条看戏坐的板凳。夫人还叫雨田也挤上来,他哪能去挤!
但到了会上,姚夫人却一定要雨田陪了她们逛。雨田说,他先搬了板凳,到戏场占个好地界。夫人不让,说没个爷们跟着,你也放心!他也只好陪了逛。
夫人就自始至终托了他的肩头,大方地在人流里挤来挤去。雨田心里不安之极!幸好在庙会那种氛围里,也没人很注意。连跟着的水莲、兰妮也不在意。
等入夜进入戏场,夫人叫水莲挨她坐一边,另一边就叫雨田挨住坐,兰妮挨水莲坐那头。雨田有些为难,夫人却是不容分说。他看戏场里的气氛,似乎更宽容,谁也不管谁,才踏实了一些。
开场武戏也只是乱,不见好功夫,倒见台上的尘土升腾着,向台下飞扬。戏场里似乎也没几人在看戏,一片嘈杂。所以等武戏收场时,水莲和兰妮都在打盹了。复生也早在夫人怀中睡去。
雨田就说:“二娘,这戏没看头,我们也该回去了。看她们东倒西歪的,来受罪呀?”
姚夫人却说:“叫她们坐车回吧,咱们看,正经戏还没开呢。”
说时,她就摇醒水莲,叫醒兰妮,交待她抱好复生,坐车回村去。并交待车马也不用再来了,小心关好门户。她有雨田伺候呢,散了戏,雇乘小轿就得了。雨田也只好送她们去坐车,向车倌做了交待。
回来刚挨夫人坐下,就觉她的脚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腿。
重新开戏后夜已深,大戏也没正经唱,就“风搅雪”了。雨田真还没亲历过这场面,始终觉得不自在。看到要命处,简直觉得无地自容。
可夫人却似一团烈火,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听任野地的风吹旺她。没等散戏,她就拉了雨田,挤出戏场。也不雇车轿,只是紧握着雨田的手,放肆地疯说着,走进了旷野。
旷野里疯狂的夫人,真叫雨田害怕了。
正是这一夜,使温雨田下了一个决心。
半年后,他真的跟了一支驼队,不辞而别,走了口外。这是他半年来暗中努力的结果。利用进城采买办事的机会,他找到了父亲的一位旧友,托人家作保,在口外谋得一学徒之差。
姚夫人在确信雨田不再回来后,几乎疯了。奇怪的是,没有多久,她似乎就安静下来。而且,这一次她是重新回到以往那种苦守的日子,只等待男人下班归来。这是后话。
3
就在那几天,凤山龙泉寺周围的乡民,为了还愿谢龙王,也写了几台戏唱。因有商号捐助,这里请来的是正经戏班,庙会规模也大。
只是,康家没有看戏的习惯,更不允许去庙会那种戏场。所以,听说龙泉寺唱戏,康家倒也没人把它当回事。惟有汝梅有些心动。
时局平静后,老太爷就放了话:赶紧给榆次常家说说,挑个日子,把梅梅娶过去吧。跟着,两头就张罗起来,吉日定在了九月初六。
对此,汝梅很有一些伤感。她感到老太爷是有些急于把她撵走!自从她在凤山遇见那个神秘的老尼后,老太爷就和她疏远了。父亲虽没有疏远她,却也告诫她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打探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很想听父亲的话,可他们越这样,她越放不下。
眼看要出嫁了,成为人妇,只怕出行走动更不容易。回首少女时代,汝梅最感遗憾的,便是未能跟随父亲多出几趟远门。好不容易去了一趟江南,偏偏赶上老夫人去世。刚到杭州,就日夜兼程往回赶!
她就是在这样感伤时,那个念头又闪了出来:去年初冬刚给老夫人画了像,腊月就病倒,今年正月就病重,二月就死了?这好像一步接一步,安排好了的?给这位老夫人画的虽是西洋画像,可尺寸却是遗像的尺寸……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汝梅就曾给父亲说过这疑问,遭到了父亲的怒斥。
可现在这疑问非但未消,更变成了一种诱惑:汝梅非常想再一次私访凤山那座尼姑庵,看能不能碰见新逝的这位老夫人……
在汝梅这样的年龄,这种念头一旦生成,那是压不下去的;越压,反而越想一试。何况她又任性惯了。在少女时代即将结束时,她更不想放过这次冒险探密。
只是,她找不到去凤山的借口。那些车倌们,叫他们去哪都去,惟有去凤山,谁都不愿拉她去。她疑心这是老太爷有吩咐,谁也不敢有违。
所以,一听说凤山龙泉寺唱戏赶会,就想借机去一趟。但她也只能磨缠母亲。父亲虽在家,却忙得像什么似的,很难见着他。母亲呢,不但没松口,还很数说了她一气。母亲现在俨然是主家婆了,一味护着康家规矩,数落她的没规矩。汝梅也只好死了心。
但不大一会儿,她就生出一个主意来。
她装着若无其事,熬到后晌,才又去见母亲。母亲以为她又来磨缠,已拉下脸来,她忙说:“妈,又怎么了?我不能来见你?”
母亲哼了一声,说:“谁知你又有什么好事!”
“那就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
“你又想说什么?”
“不说了!”
“你到底又想说什么?”
“妈你总说我不懂事,我想懂点事了,你还是一脸恼!我懂事也是不懂事,我还说它做什么?”
“死妮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看父亲和你,打里照外,比谁都忙,就想代你们去看看外爷外婆。不知这是懂事还是不懂事?”
“梅梅,我不是早有这意思吗?你只是不爱去!”
“现在去,不迟吧?”
“什么话!想去,就赶紧去吧。”
汝梅的外祖父家,与京号戴掌柜同村,就在不远的杨邑镇。虽也是大户,却无法与康家比,也没有康家这样太多的规矩。尤其两位老人,对汝梅宠爱得很,什么要求不答应?汝梅既一心谋着去凤山探密,终于想到了借助这两位老人。
第二天一早,三娘就郑重派了车马,带了礼盒,送汝梅去了杨邑。
到了外爷家,汝梅又改变了主意:她不急于要求去凤山赶会了。凭她的经验,在赶会唱戏那样的时候,那座神秘的尼姑庵一定是山门紧闭的。去了,也是白去。所以,她在这里先安心住了下来,尽量讨外爷外婆高兴。
等龙泉寺庙会散了,她才对外爷外婆说:快出嫁了,想到龙泉寺许个愿。前两天赶会,嫌乱,现在赶完会了,正清静。两位老人听了,哪会阻拦?赶紧张罗车马,挑选仆佣,并叫她的一位表姐陪了去。
汝梅真是兴奋异常。
来到龙泉寺后,她又故技重演,在大佛殿敬香许愿后,就主张去爬山登高。陪她来的表姐是小脚,哪爬得了山?又见香客稀少,就怕上山有意外,不大愿意由她去。汝梅早谋好了对策,就说:“表姐不放心,无非因我是个女娃吧?那我扮个男的,不就得了!”
表姐磨不过,也只好由了她。汝梅跟男佣们借了件布褂套上,又用一块布巾包了头。表姐说她不像男的,她说像个女佣也成,只是急着要走。表姐就叫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