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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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秋风很痛快地说:“行。”
苗青青说:“那,你找总编是……?”
任秋风知道她误会了,说:“嗨,你想哪儿去了?是广告的事。”
苗青青松了一口气,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想了想,说:“那你,
再帮我一个忙吧。”
任秋风望着她,说:“怎么帮?要我在总编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
苗青青说:“那倒不用。不过……”
任秋风很大度地说:“说,你尽管说。毕竟夫妻一场,只要我能做的。”
这一刻,苗青青又觉得很难开口,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知识女性……她说
:“算了,不用了。”
任秋风说:“你看,你说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女人的心眼又是很活的。苗青青断断续续地、噫噫哎哎地,还是说了:“你
能、陪我,在这楼里……走一圈么?”
任秋风望着她。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甚至有些心疼她了……一个女人,不
容易呀!
苗青青见他久久不开口,就说:“算了,不难为你了。你走吧。”
任秋风赶忙说:“走一圈就走一圈,这有什么?走,现在就走。”
顿时,一个女人一下子就活了。在屋里的时候,苗青青的脸还是寡的、苦的,
可出了门就灿烂了。她微微地笑着,竟带出了一点娇柔的妩媚,由任秋风伴着一
层一层走。凡是碰上熟人,她都要介绍说:“我爱人,我爱人回来了……”于是,
人们就上前跟任秋风握手。任秋风也就不断地跟人点头,寒喧一番。这是一场谢
幕前的演出,是遂了女人心意的招摇,是意会中不可言传的体贴。任秋风就这么
伴着她从三楼一直走到了五楼……
当他们站在总编办公室门前的时候,这一次,是苗青青抢先敲了门。门一开,
她就笑着说:“头儿,我们老任拜见你这大总编来了!”
总编从他那巨大的写字台后站起来,笑着说:“他敢不来么?家属在我这儿
呢!”说着,他快步走上前,跟任秋风握手,说:“坐坐,坐。老任,当年,咱
还是一个大军区的战友哪!”
等三人在沙发上对面坐下,总编说:“老任哪,我给你说,青青可不简单,
她不光是报社的一枝花,还是一枝笔。是我们这儿的大笔杆子!你可是有福啊!”
苗青青用娇嗔的口气说:“头儿,你别寒碜我了。我们老任广告上的事,你
可得给点照顾哇!要不我就不给你干了。”
总编说:“那没说的。你说怎么照顾吧?我这当总编的,就做一回主。说吧,
减半?还是全免?我听青青一句话!”
青青说:“你算了吧。让我说,我怎么说?”
任秋风说:“广告我们肯定做。都有制度,我理解,该多少是多少。你也别
为难。”
总编哈哈大笑说:“哈,看看,到底是家属。这样吧,开业那天,我派我们
的报社的大笔杆子苗青青女士,专门去采访,给你写篇大文章,怎样?这可不算
是假公济私……”
出了门,两人都沉默了。就那么一层一层走下去,见人的时候,还是笑,寒
喧;不见人了,就默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报社门口,这时候,任秋风站住
了。他回过身来,淡淡说:“完了吧?”
苗青青默默地说:“谢谢。”
任秋风象是没话找话似地,又问了一句:“你们这个头,总编,姓什么?”
苗青青说:“姓硬,坚硬的硬。”
“噢,还有这个姓?”往下,任秋风说:“那,我走了。”临走,他又说:
“那五万块钱,给你的时候,你不要。现在,我连那五万都没有了……等以后,
再补偿你吧。”
苗青青眼一酸,扭头走回去了。
离最后的开业时间,仅剩下十二个小时了。
当晚八点,任秋风带着各部经理及二十多个部门主任出现在一楼大厅里。最
初,他象是怕吓着什么似的,小声问:“各部门都就位了么?”上官汇报说:
“都就位了。”于是他说:“开始吧。”
刹时间,就象是密集的雨点一样,那瑰丽的、繁纷的、几乎是吐着热气的光
束从四面八方射出来!光是从最高层开始亮的,那光雨泻下来的时候,人们象是
被烫了一下似的,都不由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人们发现,那光并不爆,一
个旋涡一个旋涡地,放射着美人鱼一样的鳞光,很温和。那光一层一层地亮下来,
就象雨缓缓地落在地上,尔后再开出一丛丛花来,那花是由玻璃的反光映出的,
奇诡绚丽,五光十色。接着,那开放式的电梯动了,那电梯象是两条油亮的螺旋
式的瀑布,又象是游动着的鲸鱼的脊背,缓缓地游向空中。而乐声就在这时候响
起来了。是啊,抬起头来,只见半空中伸出一个挂着帷幕的椭圆形琴台,一个身
着古装的美女,安详地坐在那琴台前,正在弹奏古琴,是“长相思”还是“琵琶
行”呢?倏尔就有了“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从一楼上去,站在电梯上,你
就象是站在了颜色的丛林里。那是商品么?那柜台的摆放就象是一个巨大的七彩
漩涡,每一个大漩涡里套着一个个小漩涡,徊繁往复螺旋而上,成了一个一个的
迷宫,使你不知该从那里进,那里出;那一处一处的金黄,银白,釉红,淡紫;
那一处一处的茶青,芽绿,粉橙,铃蓝;那一处一处或圆或方或端或羽;那一处
一处如烟如雾如诗如画……它又象是集中了人类所有智慧创造出来的富丽堂皇!
叫人心悸,似乎不敢多看。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处“咚!”地响了一声。在这个肃然的、仿佛水晶宫一
样美的地方,那一声震惊了所有的人。人们讶然望去,只见那声音是从三楼鞋帽
部发出来的。于是,正在巡查的人跟着任秋风朝鞋帽部走去。站在鞋柜前的一个
女营业员吓得脸都有些白了,但她仍然是笔直站在那里,做出迎宾的姿式,经过
三个月的培训,她脸上的笑容虽然硬了一点,还算是露着标准的七颗牙……任秋
风上前拾起了那只掉在地上的童鞋。那是一只湖蓝色的女式童皮鞋,羊皮做的,
红胶底,面上带暗扣的,很小,很精致。仿佛一刹那间,任秋风象是在那泛着亮
光的湖蓝色小童鞋上闻到了一股羊的气味,他象是看见了站在山坡上的一只小羊,
心抖然地柔软了……也就是片刻,这影像很快消失了。任秋风小心翼翼地把鞋拿
在手里,又按原来的十字交叉的形状摆在开放式的展柜上,尔后他对那女营业员
说:“没事,你放松一点。”
待五层全部巡查完毕,任秋风站在五楼的电梯口,不经意地朝下边望了一眼,
这时候他看见第一层那个由各式香水组成的放射着奇光异彩的水晶柱前,笔直地
站着一个戴天蓝色船形帽的小女子。他知道,那就是江雪。她现在是香水柜的营
业员了。
回到办公室,任秋风脸上并没有兴奋之色。这一刻,他象是累垮了一样,瘫
坐在那里,甚至有几分沮丧地对站在面前的二十多个中层干部说:“该做的,我
们都做了。该投进去的,我们全投进去了。到现在为止,装修、培训、加上广告,
我们总共投入三百五十八万,实话告诉你们,这其中包括我个人的五万安置费…
…不说了,就这样了。你们,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百多天里,他们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这个人,这个
象大山一样坚强的人,这个执意要带领他们创中国第一的人,是不是害怕了?是
啊,这么一大摊子,万一呢?
任秋风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看……明天吧。”
人们见他的确累惨了。相互间悄悄地使了个眼色,一个个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闯进来,大声说:“我告诉你任秋风,你太不象话
了!你怎么能这样呢?!”
趴在桌上的任秋风微微抬起头来,见来人是齐康民,就身子一松,又趴下了。
齐康民站在那里,很激动地推了推眼镜,象讲课一样挥动着手臂,一跳一跳
地说:“你的眼光哪?你啥眼光?!我告诉你——那是一块玉呀!”
任秋风仍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不理他。
齐康民再次跳起来说:“你知道人才的重要么?我告诉你,我不是吹,她价
值连城!你说,你用不用吧?你要不用,我就把她带走了。那是一块玉呀!”
这时候,任秋风半直着腰,很勉强地应了一句,说:“玉,也是要琢的。”
齐康民说:“琢,你怎么琢?”
任秋风说:“现在……就是琢。”
齐康民望着他,突然改变话题说:“你,你怎么了?怎么跟打败了兵似的?”
任秋风趴在那里,说:“康民,是你把我逼上梁山的。我有点怕了……”
齐康民说:“你怕什么?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这样对待我的学生,是不
对的,是对人才的最大浪费!甚至是,是犯罪!”说完,他嗵嗵嗵,又走出去了。
夜半时分,又有一个人悄悄地走进来了,这是上官云霓。她站在那里,突然
用火辣辣的语气说:“头儿,我想亲你一下。”
任秋风摆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回去。早些休息。明天……”
上官固执地说:“就一下,我亲亲你的额头……”说着,她走上前去,趴在
任秋风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任秋风一怔,说:“去吧去吧,把灯关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上官的确是太心疼他了。她关上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她
又回过头望了望他,黑暗中,只见他趴在那里,象一只瘫了的大黑熊一样。
明天,就看明天了。
第五章
一
许多人都还记着这个日子。
这是星期六的早晨,当那个女子仪仗队做完常规的升旗仪式,“咔咔”走回
去的时候,人们“哗”地就围上来了。
八点钟,随着一声炮响,有成千上万个汽球从商场的四周飞上天空,汽球上
缀着一束一束的花环,那花环是绢纸做的,亮着一瓣一瓣的粉红,在阳光下扬扬
洒洒地飞舞着……一时间,桃花满天!
东面,是十二个巨大的玻璃橱窗,橱窗里摆放着十二个真人大小的女时装模
特。那模特虽然不是真人,却有着比真人更亮丽的服饰。她们身上穿的时装全都
是未曾见过的:短装,透的是一个俏。上身是一个小小的、蛋青色镶黄边的汗衫,
短得下边露着肚脐,下身是粉红色的马裤,脚上是白线袜,黑面红边的运动鞋,
几乎就是男孩子一样的洒脱;长裙,展的是一个迷。那是妙曼的、烟一样的丝织
品或麻织品,那飘逸又是飞起来一般的灵动!那颜色,那质地,那款式,是跟人
浑然一体的!如果细心些,你就会发现,这橱窗里的模特,也并非来自乌有之乡,
它是实有其人的。它就是走在仪仗队最前边的那十二个姑娘!就仅凭这一点,就
让人赞叹不已。对于好事者来说,究竟那个是那个……你得去商场里找了。
西面,也是十二个巨大的玻璃橱窗,那橱窗里的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