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连·葛雷的画像[无语森森制作]-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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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勃勃的帕里斯!,画成身穿猎人装束、手持雪亮梭标的阿多尼斯〃。你或者头戴沉甸甸的莲花冠环,坐在哈得良皇帝# 的画舫的船头上,凝睇着尼罗河绿色的浊浪。你或者在希腊丛林里俯临一汪平静的池水,从微波不兴的 # 哈得良,公元!!/至!(#年在位的罗马皇帝。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爱神阿芙罗狄蒂所爱的美少年。帕里斯,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王子。!〃%银镜中看到了你自己奇迹般的容颜。这些形象都是直觉的、理想的、缥缈的,如同艺术应该表现的那样。一天,我几次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一天,我决定按照你实际的模样给你画一幅奇妙的肖像:不是穿博物院里的古装,而是穿你自己的服装,放在你自己的时代背景前。究竟是由于采用了写实的手法,还是由于你本人的魅力毫无遮蔽地直接呈现在我面前,我说不上。反正在画这幅像的时候,我觉得每一片油彩、每一层颜色都在泄露我的秘密。我担心给别人识破我在搞偶像崇拜。我觉得自己在这幅肖像中诉说得太多了,倾注了太多我自己的东西。所以当初我决定不把它拿出去展览。你曾为这件事而不大高兴,但那时你不了解其中的缘故。我问亨利谈了这件事,他把我取笑一通。但我并不介意。肖像画好以后,我对像独坐,感到自己的决定还是对的……过了几天,它离开了我的画室。我刚一摆脱它的难以抗拒的魅力,就立即意识到:除了你的美貌令人叹为观止和我的画笔不算拙劣之外,如果我自以为从这幅像上还能看出什么秘密,那实在蠢得可以。直到现在我仍觉得:认为创作时的感情会在作品中反映出来是错误的。艺术永远比我们所想象的更抽象。轮廓和色彩就是轮廓和色彩,而非其他。我总觉得,艺术把艺术家隐蔽起来的程度远远超过把他展示出来的程度。因此,当我获悉来自巴黎的这个建议时,我决定把你的肖像定为我的画展的中心作品。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拒绝。现在看来,你是对的。肖像不应当展出。我对你说了这些话,你可不能生我的气,道连。有一次我向亨利说过:上帝创造了你,就是让人崇拜的。”道连?葛雷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他的两腮恢复了红润,嘴唇周围又泛起微笑。危险过去了。暂时他可以放心。但他禁不住无限怜悯刚才向他作了这番奇怪的自供的画家,心想:“我自己会 不会这样拜倒在一个朋友脚下?亨利勋爵的吸引力在于他是个危险人物,但也就到此为止。他过于聪明,过于尖刻,所以不能真正赢得别人的心。有没有人能激起我崇拜偶像的感情?生活是否也能提供这样的机会呢?”
“道连,”霍尔渥德说,“你竟从画像中看出了这一点,我非常纳罕。你真的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一些迹象,”他答道,“一些我觉得很有趣的迹 “那末,现在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它。”道连摇摇头。“贝泽尔,你不应该提出这个要求。我决不能让你站在画像前面。”
“将来总可以吧?”
“永远不可以。”
“好吧,也许你有道理。我该走了,道连。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真正影响了我的创作的人。我的作品如果有可取之处,应当归功于你。啊!你无法想象,刚才我向你说出的那一番话是多么不容易呵!”
“亲爱的贝泽尔,”道连说,“你向我说了些什么呀?你只是说你觉得对我的叹赏过了头。这甚至算不上恭维。”“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了恭维你。这是一篇自供状。现在我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也许对人的崇拜不应当用言语来表达。”“这是一篇令人失望的自供状。”
“为什么?你原先指望听到什么,道连?你是不是从画像上看到了别的东西?”
“没有,别的什么也没有。你不要再谈什么崇拜了。这简直愚蠢。你我是朋友,贝泽尔,我们应当永远做朋友。” “现在你有亨利了,”画家说着黯然神伤。“哦,你说亨利?”道连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亨利白天尽说不足信的话,晚上尽做不可能的事。这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生活。不过,万一我遇到什么患难,我大概不会去找亨利。我多半会找你,贝泽尔。”
“你再来为我当模特儿,行吗?”
“不行!”
“你的拒绝将断送我的艺术生命,道连。任何人都不可能遇上两个理想的形象。一个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我没法向你解释,贝泽尔,反正我不能再为你当模特儿。每一幅肖像都连带着某种命定的因素,都有它自己的生命。我愿意到你那里去跟你一起喝茶。那同样是挺愉快的。”“恐怕对你更愉快些,”霍尔渥德不胜惋惜地说。“再见吧,道连。遗憾的是你不让我再看一眼这幅画像。这也没有办法。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他走后,道连?葛雷暗暗在笑。可怜的贝泽尔!他完全被蒙在鼓里!道连非但没有被迫吐露真情,反而在无意中套出朋友心底的秘密,你说怪不怪?贝泽尔这番不寻常的自供使道连明白了许多事情。画家几次莫名其妙的妒意发作,他的一片痴情,他的无比慷慨的谀辞以及有时候欲言又止的奇怪态度———这一切道连现在全明白了,并为此感到内疚。在他看来,这种带有罗曼蒂克色彩的友谊,包含着悲剧的成份。
他叹息着按了一下铃。画像无论如何得搬开去藏起来。他不能再冒被发现秘密的风险。除非是疯子,否则决不能让肖像继续放在随时可能有他的朋友闯进来的房间里,哪怕一小时也拖延不 !〃(第 十 章
侍从进来了,道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想他有没有想到向屏风后面偷看一眼。维克多毫无表情地等候吩咐。道连点着了一支烟卷,走到镜子前面,瞧着镜子,这样他可以把维克多的面孔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张不动声色的顺从的面孔。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道连认为还是要留神提防。道连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他吩咐维克多先把女管家叫来,然后到镜框店去,要那边立刻派两个人来。道连觉得,他走出房间的时候曾向屏风那边瞟了一眼。不过也许这仅仅是自己多心。过不多久,女管家黎甫太太身穿黑色绸服,布满皱纹的手上戴着老式露指手套急匆匆地走进书斋。道连向她要课室的钥匙。“你是说老课室吗,道连先生?”她惊讶地问。“哎呀,那儿全是灰尘。你要进去的话,我得先把它打扫一下,收拾收拾。现在你去不得。真的,去不得。”
“我不要你收拾,黎甫。你只要把钥匙给我。”“不,先生,你走进去准蒙上一身蜘蛛网。自从勋爵故世以后,那间屋子差不多有五年没打开过。”道连听到提起他的外祖父,身上很不自在。外祖父留给他的回忆是可憎的。“不要紧,”道连对女管家说。“我只要看一下那个地方———没有其他事。你把钥匙给我。”“钥匙在这里,先生,”老妇人说着,用不听使唤的手哆哆嗦 嗦地从一大串钥匙里挑拣。“是这把。我马上就把它从钥匙圈上拿下来。你不是想搬到那里去住吧,先生?你在这里挺舒服的。”“不,不,”道连不耐烦了。“谢谢你,黎甫,没你的事了。”女管家还逗留了一会,滔滔不休地说了些家务琐事。道连叹了一口气,叫她瞧着办就是了。黎甫太太满面堆笑地走了出去。门关上后,道连把钥匙放入口袋,向室内四周打量了一番。他的视线落在一大块紫红缎子绣满金线的罩单上。这是他外祖父从波伦亚附近一座修道院里弄来的一件出色的十七世纪晚期威尼斯工艺品。对,就用它来罩那幅可怕的肖像。这罩单可能多次盖过灵枢。现在就让它来遮盖某种其腐化程度远较尸体的腐烂为甚的东西,某种使人为之战栗而又永远不会死亡的东西。如同蛆虫蠹蚀尸体一样,他的罪恶将蠹蚀画中人的形象。他干的坏事将毁损肖像的丰采,蚕食它的韵致,把它糟蹋得不成样子,使它蒙受耻辱。然而肖像本身将继续存在,永远活下去。道连打了个寒颤,有一刹那甚至后悔没有把为什么要藏匿肖像的真情告诉贝泽尔。贝泽尔一定会帮助他抵制亨利勋爵的影响,抵制来自道连本人气质的更加有害的影响。贝泽尔对他的爱出自一片真心,绝无不高尚或违反理性的因素。这不是由感官产生的对美的倾慕,一旦感官生腻,这种倾慕也就完了。这是米开朗琪罗、蒙田!、文克尔曼〃 乃至莎士比亚也了解的那种爱。是的,贝泽尔本来能够救他。但现在已经太晚了。往事总是可以抹去的,可以通过追悔、否认或忘却做到这一点,但是未来却无法!〃 文克尔曼(!/!/—!/’#),德国考古学家、艺术史家,以研究古代希腊文物著称,为!#世纪古典主义美学的代表人物。蒙田(!((—!〃)),文艺复兴时期的法国思想家、作家。!#*避免。他心中的欲念总要以可怕的形式宣泄出来,他脑际的幻梦总要把罪恶的魅影变成现实。
他把罩在榻上的那一大块绣金紫缎织物取下来,拿着它走到屏风背后。画中人的面孔是不是更邪恶了?看来还是那样。然而道连对它的厌恶更强烈了。金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玫瑰红的嘴唇都同原来一样,就是表情变了,冷酷得叫人害怕。与画中人无语的非难或申斥相比,刚才贝泽尔为西碧儿?韦恩的事对他的责备太不足道了!简直算不上一回事!他自己的灵魂从画布上逼视着他,责令他接受审判。一片痛苦的阴影浮上道连的面庞,他急忙把富丽的缎罩覆盖在画像上。这时有人在敲门。他从屏风背后转出来时,他的侍从走了进来。
“你要的人已经来了,先生。”
道连思量着,必须立刻把维克多支开。画像要搬到哪里去不能让他知道。这家伙有点狡猾,那双眼睛说明他有头脑和不可信赖。道连在书桌旁坐下,草草写了封短简给亨利勋爵,请他捎几本书来,并提醒他晚上八点一刻见面。“你送去给亨利勋爵,要等回音,”道连把信交给他,“你把那两个人带进来。”
过了两三分钟,敲门声又起,赫巴德先生———奥德丽南大街上有名的镜框店老板———亲自带了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伙计走进来。赫巴德先生个儿矮小,面色红润,蓄着棕红色的连鬓胡子。由于跟他打交道的画家大多穷愁潦倒已成痼疾,使他对艺术的热爱也大为降低。照例他从不离开他的铺子,总是等主顾上门,但是为道连?葛雷却随时乐意破例。道连有一种使任何人产生好感的魔力。光是能看到他就是一桩乐事。“葛雷先生,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他搓着一双满是斑点!#“是有点儿份量,先生,”到了顶层的楼梯口,这位小个子老板气喘吁吁地说。他擦了擦额上亮晶晶的汗水。“确实重得厉害,”道连附和着说,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这间屋子将为他的奇特行径保守秘密,将把他的灵魂藏匿起来,不让世人看到。
他已有四年多没有到这里来了。当他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在这里玩耍;稍长,他就在这里读书。这间宽敞的课室是已故的克尔索勋爵造给外孙专用的。由于道连酷肖他的母亲,再加上其他原因,老克尔索始终嫌弃他的外孙,总是希望他离得远些。道连觉得课室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那只绘有古怪的图案、镀金缘饰已经黯然失色的意大利大箱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