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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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见它们身上的泥嘎巴儿。
其实这美丽的风景对我毫无意义,正如未来、理想之类的东西,它们飘渺得如一个屁,放过就闻不见了。说真的我连明天的事都不敢想,明天是个什么东西?柳芳上回把刀递给我的时候想过以后的事吗?但愿她是忘了。沉吟好久我才说道:“十年后我们肯定还是傻逼,咱们就琢磨现在吧。你说,咱们这样一起混算是朋友吗?”
山林又摸摸腋下的刀把儿:“咱们是兄弟。”
我冷笑一声:“对,咱们是兄弟,不是朋友。”
“我们这种人跟本不能有朋友,要么骑在别人脑袋上,要么让人骑。”山林目光冷竣,脸阴沉得能掉下铁沙子来,他从小就是这副德行,大家暗地里都管他叫法西斯。“还记得大院里那些家伙吗?他们从不拿眼夹咱们,可我倒要看看将来谁混得更好!”
“人家大院里多牛,搞胡同里的姑娘一搞一个准,不知道二头再碰上大庆会是什么结果?”我又想起了卫宁,刚才他们在公共汽车上的样子让我揪心,二头能放过他们吗?
山林把一根火柴棍放在嘴里嚼着:“我要是二头,再见面就把他的脑袋剁下来,晒着。”
“咱们真是瞎掰,仨鼻子眼儿多出那口气。”我不屑地摇摇头。
“我们本来以为你能上大学,能给咱们哥儿几个争口气,前二年一直没找你,可你自己让重点学校开除了。操!”山林瞪了我一眼。“卫宁多聪明!一直就是三好学生,她是二头妈的心肝宝贝,大庆算个什么东西?”
“可他要真成了二头的妹夫呢?”
“我要是二头,就把卫宁吊起来,打。”山林哼了一声。
我把皮包放在腿上,双手抱住后脑勺,看着行李架发呆。其实我一直特别后悔和他们混到一起,感觉上总有些格格不入,好象是鸭蛋装在鹅蛋筐里。有机会还要去上学,可想起那些老师我就恨得牙根疼。
火车开过武汉,车厢里钻进来个算命先生,这家伙面目清瘦,戴着顶土黄色的日本战斗帽,而且是个独眼龙,他上车后就瞪着那只黄澄澄的眼睛一个劲儿瞧我们。其实我一直怀疑在广州翻车,可能是那个算命先生闹的,瞎毒瘸狠,要是会算命就更不是好东西了。
第一部分去广州(3)
“上来个傻逼。”山林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把皮包放在屁股下面坐着,那几年去广州的人特别多,火车上比北京的公共汽车都挤。乘务员想挣外快,连卧铺里也放人,普通车厢更是臭气熏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带着现金,一点都不敢马虎,这年头高人太多了。
“是个算命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山林问。
“丫脖子后面贴了个阴阳鱼。”
我们正说着,算命先生竟三拐两拐地走了过来。他穿了件黄马甲,零七八碎挂了一身,这家伙上下打量着我们,一只眼里黄光闪闪。
“我是不是印堂发亮啦?要走桃花运呢还是要发财呀?”我笑着问他。
算命先生使劲清了清嗓子:“你们有灾。”
“呦!看来您能消灾解难,大师啊!那您给小的破解破解,算好了有赏。”我笑着,手里拿了张一块钱的票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江湖上混久了,什么样的骗子都有。算命先生的把戏无非一哄一吓,哄舒服了掏钱,吓昏了更得掏钱了。
算命先生居然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他扯着嗓子,唱歌似的说道:“罪孽呀罪孽,祸害之祸害。”
“去你妈的。”山林骂了起来:“赶紧给我滚到厕所里蹲会儿去,拿自己当神仙啦,神仙撒尿吗?”
算命先生看了山林一眼:“你的事我不愿意说,罪孽!真是罪孽!”
山林哈哈大笑起来,他手指着先生的鼻子对我说:“把他裤腰带解开,看看丫有罪孽没有。”
周围几个乘客已经笑出了声。算命先生竟有些怜悯地看了山林一眼。他又转向了我:“去年你就有场灾对不对?牢狱之灾。”
去年我因为闹事被抓了,出来后学校二话没说就将我开除了,可当时我想谁一年不会碰上点倒霉事。前年我还差点让人把腿打折了呢,算命瞎子蒙上一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行啦,您找别人去吧,神鬼躲着我们走。您再不走我们可真要脱您的裤子了。”
算命先生的一只眼翻了翻,他转身要走,却突然不服气似的的又说了一句:“小心你的手吧。”
“傻逼!小心你的嘴吧。”山林冲着算命先生的背影骂了一句。
我皱眉想了想:“他说的没准是对的,咱们的确是祸害。”
“是人都能看出来,咱们这德行的能他妈不是祸害吗?”山林狠狠瞪我一眼。
我没搭理他,山林是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甚至他自己。有时他会狠狠地瞪着脚丫子发上半天呆,那时我就担心他会一刀把自己的脚剁下来。
我们从学校出来了,不管是主动退学还是被开除的,社会似乎从来就没我们这一号儿,在任何人眼里我们都是狗屁不是的小逼崽儿。现在我们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钱,当一个人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追求的目标只能是钱。以前倒有不少人管我们叫痞子,现在痞子不吃香了,我和山林都在考虑今后的出路。有时我常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像那群傻逼似的上学、结婚、找工作呢?想来想去才发现可能是那回地震把我们的脑子都震出了问题。
第一部分地震(1)
地震狼骚儿的病是地震那年落下的,毛病见不得人且旷日持久,他家遍访名医,连收魂的都请了,就是治不好。他卖鱼后在河北打听出个偏方,生吃活鱼可以治这种毛病,据说他连吃了三条活鲤鱼,牙床子被鱼鳞刮破了好几处。结果老病治好了,却又得了活鱼恐惧症,见了活鱼脸上就起牛皮癣,一片一片的跟长了鱼鳞似的,不久他就改行和二头一起去卖菜了。
原来地震那天晚上狼骚儿憋着泡尿,他老爸感觉出屋子晃悠就把他夹在胳肢窝儿里跑了出来。可能是用力过猛了,跑到街南头的空场才发现自己被狼骚儿尿了一身,尿汤子顺着袖子直滴答。从此狼骚儿就落下个尿炕的毛病,他们家最常干的事就是晒褥子,头两年一天两条,后来晒一天一条,狼骚儿十五六岁了虽然不是天天晒,隔三叉五也得让褥子见见光。这事我可是亲眼所见的,上中学时我还在他的褥子上找到过阿拉斯加呢。狼骚儿以前的小名叫小狗子,也许是狼和狗的模样差不多,不知哪个缺德的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狼骚儿。俗话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大家都认为这是抬举狼骚儿了。逐渐这个名字就传开了,现在我都改不过嘴来。
其实地震那年我才九岁,头天跟二头玩儿得太累了,晚上就睡在二头家。后半夜我晕头日脑地被人从炕上抓了起来,睁开眼只看见门槛从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就是地面上的砖头一块块向后退。原来是二头的叔叔正把我夹在腋下拼命地跑呢,此时另一侧的二头正双手捂着耳朵,惊恐地看着我,那时我以为苏修那条大狗熊真打过来了。
街南头的空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好多人只穿了条大裤衩,不少年轻姑娘躲在空场角落里哆嗦,老爸找到我时竟一声不吭地给我裹了一条床单。大家都站着,默默注视着夜空,谁也懒得开口。在我的印象里,那个晚上的天空几乎是全黑的,空气中是股暴躁的焦土味儿,而大人们也从来没那么严肃过。清晨东方竟呈现出一片明亮的血红色,街上人影婆娑,恍惚如梦。
第二天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天色暗淡,雨声如吼。解放军来了,大家躲在政府刚搭建好的塑料棚里,不时地有人出去打探消息。街头安上个大喇叭,播音员强做镇静地要求革命群众坚守工作岗位,可大人们跟约好了似的都没上班。我和二头不明白事态严重,继续睡自己的觉,我从没睡过那么大的床,几乎铺盖了大半个塑料棚。后来有人管那床叫社会主义大通铺,这是后话。狼骚儿不敢睡了,那阵子他一天要尿上七八回,几乎是一闭眼就要尿,塑料布积水,擦干净了也是骚气熏人。东街的王大妈一直在骂街,她说狼骚儿是有意破坏公物,社会主义大通铺岂容他如此糟蹋?然而骂了几回,狼骚儿却尿得更痛快了。
中午传来消息,二头家的后山墙倒了,砖墙刚好砸在炕上,房子毁了,连领袖画像都没能幸免。这时有的妇女已经泣不成声了,塑料棚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其实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们那个胡同里每年雨季都要倒几个小平房,漏雨倒灌更是家常便饭。但二头家的房倒偏偏赶上了地震,自然就多了层传奇色彩。后来二头的叔叔说如果不是他,我们的两条小命就交代了,似乎房子地震当时就倒了。虽然我和二头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谁也不愿意点透。二头的叔叔说这话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当时我们想,在青海背了十年盐的人能记得那场地震就已经不错了。
我家那个胡同在南护城河外,听说是解放初期为安置穷人盖的,那时叫临时排子房,结果临时了三十多年也不见新房动工,排子房逐渐变成了鸽子窝。这种房型千篇一律,水泥板子房顶,全是隔断房,一盖就是一串儿。除了门牌号不同,各家都找不出什么区别,走错家门是常事。这一带路灯稀疏胡同还特别深,最长的地方有三、四百米,晚上进来的外人就像钻进迷宫似的。也许是怕胡同长,出事跑不出来吧,地震过了一个星期,政府的塑料棚拆了,可还是没人敢回去住。不知是哪位高人想出了奇招,自己搭防震棚,于是全胡同的住户都开始忙活了。实际上那时全北京都在私搭防震棚,两三年后还可以看到些破棚子顽强地屹立着。后来人们说,那可能是北京历史上最大的私人建筑热了。
但私搭防震棚也生出不少事端,最大的后果是77年5、6月份出生的孩子特别多,人口专家至今无法解释京城那次突如其来的生育高峰是怎么回事。在我们胡同里防震棚的付作用当时就显现了,结果弄了个一死一伤一监,现在老人们想起来还唏嘘不已。
死的是阿力,跟我年纪差不多,他的死纯属事故。防震棚的确费了老百姓不少心思,很多家做了长期坚守的准备,拉灯通电,甚至连煤炉都搬进去了。棚子盖好后不久天就冷了,人们跟候鸟似的纷纷回迁,但老百姓怕老天爷反复无常,很多家都舍不得拆。于是防震棚成了我们这些孩子捉迷藏的天堂,后来不知哪个坏蛋想出了奇招儿,摸防震棚里安的电门,看谁的反映速度快。阿力在第六次摸电门时终于被粘住了,他的半截胳膊立刻成了黑木炭,人当场就没气了。可惜那天我没在场,后来只看到了他烧黑的胳膊,人已经被白布盖上了。阿力的死使我们第一次领略到了死亡的恐怖,刚才还一起跌打滚爬的玩伴儿怎么就没了,似乎世界上就不该有他。其实我一直怕死,特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