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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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设计院没关系。就算我给老板扛长活儿,也不能忘了设计院这帮朋友哇。”我挺仗义的。
“工程有的是,我再给你找一个?”张工对我够意思。“石家庄有个化肥厂要扩建,我们院是总承包,你们的产品估计也就用二十来万吧。”说着。张工便把地址和联系人写在纸上。“这件事就不用通过设计室了,你心里有个数。”
“您放心。”其实我心里没数,可咱知道该去问谁。
从设计院出来后,我赶紧给张东打电话:“他是什么意思?”
“把咨询费给他个人就行了。嘴上一定要把门,别让其他人知道。”
“明白,明白。”
“跟老板汇报时要小心。”张东叮嘱我。
再次走进老板办公室,老板正往墙上挂一幅字画,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帮着扶正。“小方啊,瞅瞅怎么样?”老板一直盯着画面,有点自鸣得意。
“唐寅的?”我不懂字画,却也知道唐寅就是戏秋香的唐伯虎。
“是临摹的。”老板多少有点气短。“七千多块买的呢。”
“这幅寒山图要是真迹的话,恐怕把咱们公司卖了也换不来这张纸吧?”我在监狱图书馆见过唐寅画集,有意刺激他。
“哼,哼。”老板习惯性地清清嗓子。“有什么事?”
“石家庄有个小工程,设计院把咱们的产品写上去了,人家等着见我。”
“具体情况呢?”老板用把小刷子扫了扫画面。
我从心里呸了一声。“还没去呢,我也说不准。”
“让梅经理和你一起去吧。”老板慢悠悠地转了几步。
我打声哈哈,“小工程!用不着梅经理大架亲临哪?”
第三部分五湖四海(2)
老板垂着眼皮,吸了口气,最终他只得地点点头。“小方最近的工作很有进步。早去早回吧,注意公司的销售费用是有比例的,别花超喽。”
我拿着老板签字的借款单,跑到财务借差旅费。张倩瞧瞧四下无人,低声叨唠着:“听说梅经理从天津回来了,签定一百多万的合同呢。”她象在自言自语,低垂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羞怯。
“是吗?我不知道。”我瞅着办公桌上一块橡皮运气,恨不得把这脏乎乎的东西塞到老板嘴里。
“听张东说天津业务本来是你联系的?”张倩终于面对着我说话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
“当心啊!”她马上低下头去做单据,似乎在对别人讲话。
我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脸上热乎乎的。
我用张东传授的办法,在石家庄住了四、五天就把二十来万的合同拿回来了。张东曾告诉我,做生意与其油腔滑调,假装聪明,不如老老实实,一板一眼,能装疯卖傻效果就更好了。中国人看不起弱者,又同情弱者。在自居为强者的傻蛋们面前示示弱,往往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
我呆呆楞愣地把合同搞定了,捎带着还认了几个大哥,自己的小名成了实在。当然再装傻,给回扣的时候不能装傻,否则就是傻到家了。国营企业的关系盘根错节,拍板的人少,管事的人多,每个人还都想揩点油。好不容易才没把业务费花亏了,此时我突然明白,当年小张为了做助理,阴招一箩筐地把自己挤下去的动机。屁大点的官儿都得有八个屁股等着坐。
回到公司,我牛烘烘的样儿可大了,在外面装孙子,回来就是大爷。老板不得不在每周一的例会表扬自己,不到一个月我就转正了。
转正的当天晚上,我就拉着徐光、张东蹦迪,想看看迪厅到底什么样。我们去的是市内一家名气颇响的迪厅。一进门,我就傻眼了,面前的景象让人好久说不出话来。有个脑袋象插了无数支小标枪的女子,站在楼梯的木栏杆上唱歌。她胯骨剧烈扭动着,塑料皮般的瘦裤子挽到膝盖,镇人心肺的摇滚居然盖不住她又尖又侉的嗓子,音调拉得极长,就象站山坡上吆喝失散的牲口。
我转了半天眼珠,才定下神来。前些年在学校我也算个活跃分子,可学生终归没钱,高档的场所想都不敢想。后来工作了便一头扎进川北的穷山沟里,只学会了如何鉴别川菜的优劣。此后的三年就甭提了。实际上迪厅我是头一次来。
舞池里,一个闪着光的圆东西歪着脖子在房顶上乱转。花花绿绿的灯光蝙蝠似的冲击着人们的感官。舞池里放着烟,彩灯射来,阴晴变幻,闪烁无定;大厅里点了无数支小蜡烛,魑魑魅魅,人影如梦。蹦来蹦去的时髦男女们都跟慢镜头似的,一个个张牙舞爪,口歪眼斜。梆梆梆的架子鼓声震得两个耳朵嗡嗡直响。一种发自内心的狂热令人燥热,张东正向站在高处的放羊小姐吐舌头呢。我跑进舞池跟人群扭了十几分钟,后来累得实在跳不动了,往回走时,忽然觉得脚下的地板突突突地颤悠。“地震啦!”我扯着徐光就往外跑。
徐光一把打掉我的手。“别露怯!是震动地板。”
“什么?”我吊着嗓子喊。
“震动地板!”
我捧着腰回到座位,一杯啤酒下肚,精神才好了些。放羊小姐估计也累了,音乐似乎也不那么刺耳。舞池非常大,幻影迷离,宛若梦境。有人喘息着离去,有人重新加入,有人象我似的在一旁观望。这时我好象又回到了小县城,四角的吊灯,飞扬尘土,挥霍激情的人群。有种极度的无聊和困惑,令人眼花缭乱,眩晕的感觉似乎能使人飘起来。人生如梦,迪厅也许就是一个大梦,这梦幻之城又偏偏是人造的。
坐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舞台上领舞的几个青年男女,身上闪闪发光,似乎贴着金银片儿,他们本来就穿得极少,远远的能看到身上的汗珠。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四肢狂扭猛跳,脑袋自始至终地拼命地摇晃着,其左右能摆出一百八十度,频率之高令人几乎分不出次数。我越看越有意思,后来竟兴趣昂然地跑进舞池,学他们的样玩命摇晃脑袋。没晃了一分钟,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最后我差点瘫在地上。徐光将我拉回来,路上他就笑得不行了。“吃多了你?”我扭脸见台上几个孩子仍在摇头摆尾,亢奋得象几只发情的小野驴。“你吃饱了撑的?”徐光把我拉到座位上,观赏珍奇动物似的上下打量我。“再关你几年,不得憋死?”
“他们就没事!”我指着舞池里的几个孩子。“他们的脑袋不是自己的?”
这时震耳欲聋的架子鼓终于停下来,徐光使劲揉揉嗓子。“你消停点吧你!你学不了。”
“这帮小崽子怎么练出来的?”我断定,渣滓洞要是学会了这手,地下党没几个撑得住的。“吃错药了?”
“嘿!没您还真说对了。”张东一直懒得插嘴,听了这话忽然叫了起来。
“瞎掰!”
“你不信?”
“有摇脑袋的药?有晃屁股的没有?”
“晃屁股的还没听说,摇头丸,迪厅里可都有卖的。”徐光说。
“什么?什么东西?”我第一回听说摇头丸这三字。“新鲜!吃了就能摇头啦?摇死了怎么办?”
张东他们相互苦笑。“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就是一种毒品。”
“不是海洛因,可什么因吗?”我在监狱里接受过禁毒教育。
徐光无可奈何,他伸出手指头一样样儿地数。“现在毒品的花样多了,海洛因、可卡因、吗啡、冰毒全是。摇头丸是新出来的。”
“摇头丸是毒品,迪厅卖不是犯法吗?”一提起犯法,我的大腿里梁就痒得厉害。看守所的生活给我落了点病,湿疹虽然痊愈了,可一想起犯法这两个字,裤裆里就跟钻进几只蚂蚁似的。
第三部分五湖四海(3)
“当然犯法。但现在是知识爆炸的时代,警察没准还不知道呢。”徐光说。
架子鼓又响起来了,周围人嘻嘻哈哈地涌进舞池,我则无限感慨地伸了个懒腰。出狱很长时间了,外面的世界,纷杂错综,我真不应该回来。牛仔裤都贴满了补丁,年轻人穿着塑料质地的夹克还自称叫酷。大哥大改名叫手机了,挺干净的公共汽车给卫生巾的广告弄得花里胡哨,前几天报纸说有人上网成瘾,可据我所知只有鱼才爱向网里钻,也许鱼都变成人了?今天收获更大,居然看见吸毒的半大孩子在舞厅领舞,神采飞扬!比我小时在学校领操还神气。
我应该感到庆幸,还好自己在监狱里只待了三年。如果风风光光的在外面混,吸了毒也说不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在恶劣的环境里,戒备心理强,学起坏来并不容易。
从迪厅出来,寒风朔朔,星月无光,我和徐光他们并不顺路,便叫了辆车让他们先回去。
离开迪厅,我在路边独自站了会儿,很久没有面对夜空了。灰蒙蒙的夜色不见一颗星星,连月亮似乎几天没洗脸了,脏乎乎的。北京的天空越来越象川北云雾缭绕的小县城了。听周胖子说,工程公司两年前就从川北撤回来了。肮脏破败的小县城也许会因为铁路的开通热闹起来。也许铁路开通了,外出打工更方便,青壮年都走光了,小县城也许就成了空城。刘萍呢?她会不会还在小县城?想起刘萍,我就止不住的心疼。
“方路。”有个女人踢里秃噜地从后面追上来。
“我?我是方路。”我在黑暗中端详她半天,似乎有点印象,然而有印象的女人太多了。“您?”
“刚才你送走的矮个是不是徐光?”她仰着脸,得意地看着我。
这女人浓妆艳抹,天儿还很凉,她就披了条带穗的大床单。我竭力想从自己不太灵便的存储器里找出她的名字来,春兰、秋月、夏士莲却哪个也对不上号,最后不得不干笑着问:“刚才走的是徐光,可您是?”
“嗬!行啊你?那几年缺什么都管我借,才几天儿的功夫就把我忘啦?”她眯着眼睛,一幅老大瞧不起的神态。看到我张口结舌的痴呆像儿扑哧一声笑了。“我陈云凤。”
“啊!对对对,是你。可,可你的……?”我惶恐地指着他的鼻子,声音近乎失态。“不对呀!?你的?你的?”
“怎么那么讨厌!”陈云凤本能地打我一巴掌,浮上面颊的怒气转瞬又变成了扭捏。“看不出来了吧?”
陈云凤和徐光都是初中同学,几年里处得还不错。我们班的男生太坏,初二时他们给女生编撰了个美人榜。陈云凤便是四大美人之一,四大美人是翻鼻孔,眼朝西,罗圈儿双腿大鸭梨。我们的教室是南北走向的,有个女同学偏偏是向右内斜视,自然是眼朝西了。另外几位也是千秋各具。陈云凤正是四大美人之首,当然美得风骚无限了,所谓翻鼻孔不过是鼻子眼微微上翘而已。可初中的男孩子哪懂得惜香怜玉,狠得得地抓住把柄,没少拿她的鼻子找乐。“你做美容了?”
“哎,一万多块,值吗?”她使劲在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