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1-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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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红地毯走进大堂;在她的身后。是两架摄像机的镜头。
婚礼很豪华。人山人海。鼓乐齐鸣。豪华得那对老师新人根本不能比。这哪是嫁女呀;简直是在嫁格格;嫁公主;就是公主格格;也不过如此吧。新人们走到哪。花雨就撒向哪;这又让聪儿想到快接近丝路的那对人儿了。
婚礼很圆满。事先;聪儿就针对仪式安排给老板女儿提了些建议。老板很满意;夸聪儿见多识广;这个伴娘没找错。新娘对聪儿很亲热;直喊她“聪儿姐聪儿姐”的;实际上聪儿比她还小一岁呢。我有那么老么!不过;上了妆的新娘。的确显得鲜嫩;吹弹得破。新娘说;聪儿的化妆术;赛过城里最好的美容师。聪儿暗自高兴;看来。在戏班里的那些日子没白混呀。这些化妆术;都是花旦们教给她的。
聪儿可以放心走了。聪儿在找那个人;那个人也在找聪儿。
“走吧。”
“去哪儿?”那个人抱着聪儿的包说。
“我还有下一家呢。”
“正宴在晚上呢。”
“不是说好的么;”聪儿有些急了;“你不想去了么?”
那个人低下头;有些虚:“我们老板说了;请你晚宴之后再走。”
“真的不行呀。”聪儿说。聪儿不理解那个人是咋想的。说定的事咋能改呢;“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去!”
“不怪他。聪儿。”新娘的爸爸;那个老板过来了;“聪儿;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就这么个女儿;我给你双倍的那个。”
那个人的老板看上去不像老板;慈眉善目。更像个学者教授;可聪儿想不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聪儿说:“不行的。那里比这更重要的。”
“真的么?”老板依然笑眯眯的;“能告诉我;是哪个大人物么?城里的大人物;我还认识两个。”
“不能。”聪儿咬着嘴。赌着气。一把抢过那个人怀里的包;飞奔了出去。现在;她不是生老板的气;而是生那个人的气;老板再怎么;都是爱女心切;那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呢?就因为他是在替老板办事么?聪儿也气自个老大不小的了;可又看错了人。幸亏没把那个人带回家;不然;这事吹了。娘和嫂嫂又要怪自己挑花了眼了。
约好了;在八路车站等他们来接。聪儿等了大半个时辰;车来车往;就是没人下来找她。眼看已经傍黑了;聪儿招手上了一辆出租;摸出一张纸条;让司机照着地址的方向开。
下了车;天已黑实;路灯的光透过梧桐叶子洒下来;街道更暗淡了。聪儿拿着纸条背着包;七问八打听;拐进一个死胡同。敲门的时候;聪儿还在想:是这家么;咋没人的样子呀。
开门的是个老太婆;穿着老式的大户领;蓝布;斜襟;头发灰白;但梳得很齐整。眉眼也精神;挺像聪儿的娘。老太婆一开口;聪儿就记起她来了。当初就是她给聪儿打电话的。聪儿以为她要嫁女儿;但老太婆吞吞吐吐说不是她女儿;她女儿早就嫁人了;这回是她。聪儿不晓得她怎么会有她的电话的;也不晓得她找她做啥;不过聪儿一点没迟疑。就满口应承下来。
老太婆在前面;引着聪儿走过天井;进了一间小小的平房。房里亮着一只大概只有二十支光的灯泡;黄黄的;但房间里肯定认真收拾过;地板也擦洗过;显得黑亮黑亮的;能照见藤椅子上的老人。
一见聪儿;老人赶紧起身;颤颤巍巍的;像是要扑过来:“来了。终于有人来了。”
“大爷;你还好么?”聪儿接住他;想把他搀回到椅子上;“真是对不住;我来晚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老人没有坐;挣开聪儿;在小小的房里踱着步子;忽然呜呜地哭起来。
“说好了不哭的;你怎么还哭呀?”老太婆训斥道;“你可别吓跑了人家闺女呀。”
这一训还真管用;老人立马止住;乖乖地坐到椅子上。
老太婆又笑着向聪儿解释道;他不是怪你;是怪他的儿子姑娘;还有孙子孙女们。说起来;老头子也是个文人。他自个只承认是半个;半个臭文人。她是他的保姆;在他身边已经六个年头了。老头子提出来要和她结婚。子女们也同意;就是不见一个人影儿;更别提给他们张罗了。
“他们晓得是今天么?”
“怎么不晓得。老头子一个一个地上门通知的。”
“不来拉倒;我来给你们安排。”聪儿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早做了准备。她麻利地拉开包;拿出一只小收录机。“大爷;大娘;我保准你们满意。”
老两口靠在一起;惊奇地望着聪儿。聪儿把收录机放到墙角的高脚杌子上;找到墙上的插孔;接上线。又从包里掏出一把彩色的小蜡烛;放到桌上。一一插好。
“有酒么?有菜么?”聪儿拍拍手。
“有;有啊;早就做好了。”
“那上菜呀;都还愣着干吗呀。”聪儿又娇又蛮地问。
老人们这才醒过来;嘿嘿嘿地忙起来。
菜上了;酒倒了;蜡烛点了。聪儿指挥着老人们并排站好。然后去关灯;打开收录机。
房子里静极了。静得只听见收录机的带子缓慢转动的咯哒咯哒。
《结婚进行曲》响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站好;老两口忸怩着;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庄重;又有些羞涩。聪儿走到他们中间;一手拉起他们的一只老手。随着乐曲的进行;她把他们的手牵到了一起。在他们的手抓在一起时;她看到他们的嘴角抖了抖;眉眼舒展了。他们笑起来。乐曲越来越欢快;聪儿觉得房子里越来越亮堂了;老两口也越来越年轻了。他们的欢乐。是聪儿每次在婚礼上都能见到的欢乐。
她让他们拥抱;让他们喝交杯酒。在摇动的烛光中;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亮;他们的动作也利索多了。结婚真是好啊;结婚让他们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青春;让他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了。
曲子放到第三遍;在老人们恩爱着互相谦让;互相搛菜时;聪儿打了个电话;随即把收录机调到收听节目的频道。
“闺女;别关呀。”老太婆急忙说。
“是啊;好听;好听;我喜欢听。”老头子说。
“还有更好的呢。”聪儿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下面一支歌;是献给一对黄昏恋的新人的。今晚;是老人们的大喜日子——”
收录机里送出女主持的声音;悦耳而动听;一下子把老人们逮住了。他们雕像一样;定住身体;竖起耳朵。好像不仅他们在听;所有的人都在听;他们成了世界中心。
“点歌的是他们的一个女儿;但她不想说出她的名字。大爷;大娘;你们在听吗?”女主持动情地说;“现在;我就和你们的女儿一样;把这首《一万个理由》献给你们;祝你们美满一生;幸福一生。也祝愿天下所有的儿女;给他们的父母多一些理解;多一点体贴。”
“听见了么;老太婆;你听见了么?”歌声响起来的时候;老头子泪花泼洒;可腰杆子也硬了;他忽而抓住老太婆的手;忽而松开;“我说的呢;她们没忘。她们很忙的。”
老太婆又乐又害羞。点点头说:“是哪个呢;老三还是老四呢?”
“你管那么多做啥;难道还要他们每个人都点一首!姑娘;我们喝。”老头子气也壮了。
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敲得很急。
“他们来了;肯定是他们。”老头子放下酒杯。聪儿说:“别动;你们喝;我去。”
门开了。胡同口站着那个人。那个人仰面望着门槛上的聪儿。张大嘴巴;还在喘。
“你咋晓得这里的?”聪儿的声音低低的。
“我咋就不能晓得?”那个人讨好地笑一笑;“我嗅着你的味;一路找过来了。”
“我呸。”
“是老大么?”在年轻人的身后;天井里;桂花树下;站着相扶着的老两口。
“不是的;”聪儿回身一笑;为自己高兴;又为老人们的失望而不安;“是我给二老请的伴郎;哼;迟到了;罚酒!”
“正好;我还怕你罚我没得喝呢。”
“哪能呢;今儿晚上;来的都是天使。”人老了;耳朵倒尖了;老头子从桂花树的影子里冲出来;快活得要跳;“她不让你喝;我给!”
2006年5月7日;海安
'责任编辑 程绍武'
摘自:《人民文学》2006年11期 作者:罗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