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事 作者: 倪蓉棣-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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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可赚钱,如果你没有资本做买卖,就是在家门口摆摊卖茶,或者索性将门面租给外地商贩,你从中也可以
挣到一些零花钱。芙蓉街有许多饭馆、客栈,其主人不光赚客人吃饭的钱,还赚客人睡觉的钱。芙蓉市日的
第二天就是虹桥市日,芙蓉街人就借用本市日街上货物云集这个机会,从中低价选购进某些市场适销对路产
品,然后组织起来,第二天运至虹桥,在虹桥市场上转手出售,从中牟利。有时天公不作美,作市这一天,
天忽然下起雨,这就苦了山里人,他们的木柴,特别是其中的软柴,挨了雨淋,很难卖出去,而他们又不能
赶长路挑回家去,所以叫苦不迭。芙蓉街人就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将价格往下砍,硬是将那些柴便宜地夺过
来,而嘴巴上却总是说:“老实讲,不看在朋友的面上,这些柴我才不要呢!”芙蓉街人有的还很精明,不
光家里开店,还在家后门的巷弄里特意摆放了一排尿桶,吸引过往行人撒尿,你别小看这些尿桶,一天下来
,它们总是被尿得满满的,而每一桶尿卖出去,可以获得三毛钱,而拿这三毛钱,差不多可以换来两斤大米
,就可以解决一个人四五顿饭!假如你什么生意都不会做,那么,到海边去捞“潮柴”,也包你有所获利—
—芙蓉街东面紧紧连着海,海上涨潮时,潮水常常漫进海埠头及附近的溪滩,停泊在海埠头的各种船只,船
上装满了木柴,溪滩上各种柴草更是堆积如山,而船只和溪滩上的一些散柴乱草,不时被风吹进海中,或被
潮水舔卷进去,它们在风浪的顶托下,在潮头处汇成了一个个团,当地人称之为“潮柴”。因此,只要你不
怕潮水,到海边去捞这些“潮柴”,捞来后将它们晒干,就可以卖,而这些“潮柴”在海边可谓取之不尽。
当然,芙蓉街还有人乱来,在家摆赌,从中抽薪,还高价为赌徒提供吃喝抽睡等服务。据说,操这种龌龊勾
当的人,有时,其一天的收入就相当于一个山区正劳力一年的全部收入!正因为作市,芙蓉街人从中受惠最
大,所以,芙蓉街人都巴不得天天作市,而碰到“小市”街上人员稀落时,总有人叹气道:“哎呀,今天倒
运,生意太淡了。”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芙蓉街人谁都不想将作市的地盘扩大,以至几十年过去,街道还是
那些街道,巷弄还是那些巷弄,地局依然,而街上赶集的人愈发显得拥挤了。
芙蓉市日(7)
第六章
1977年6月25日,这是芙蓉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日子,在这天下午5时,距芙蓉街十里之遥的方江屿围海大
坝截流合龙。从此,芙蓉街的海上门户被封死,海湾变成了内河,海埠头变成了河埠头,昔日海埠头百帆云
集的场面一去而不复返!在这种背景下,芙蓉市日固有的交易格局被打乱,海上庞大的船队及货物进不来,
而从山里运下来的货物,特别是树木、柴爿等大宗货物,大量积压而卖不出去,这样,使得海上人与山里人
无法正常交易,无法互惠互利,迫使他们彼此各谋新的出路。渐渐的,芙蓉街原有的树行、竹行、柴行消失 了,而芙蓉市日固有的“山海互动”的场面及特色不见了。
1979年11月,这又是一个特殊的历史年份,中共召开了第十三届三中全会,从此,改革开放与经济建设
大潮席卷中华大地,中国迅速崛起。在这个大背景下,芙蓉与全国各地一样,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和发
展。在随后的20多年间,芙蓉的经济社会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业彻底取代了农业,成为“中华全
国钻工基地”,而大量的农民离土更离乡,闯荡全国甚至走出国门,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各显身手。“芙
蓉老板”可谓走遍天下。同时,芙蓉与外界的道路交通、市场流通越来越顺畅。这样一来,原本传统的以农
副产品交易为主的芙蓉市日,其货物供应与交易格局发生了根本变化,市场上传统的农副产品越来越少,时
兴的小商品越来越多,而以往人们总是五天赶一次集,利用市日货多这个机会,采购自己所需的东西,现在
人们则可以天天上街,街上的东西“闲日”与“市日”差不多丰富,而且,在市场上,夏天可以买到冬天的
货,而冬天可以买到夏天的货,一年365天,其供应的货物,农时特征、节令特征明显消褪。当然,变化最
大的恐怕还是人气、商气,昔日人山人海、市声鼎沸的场面,如今再也无法见到了。人们开玩笑说:“芙蓉 市日可以取消了。”
如今,芙蓉市日仍放在芙蓉街举行。芙蓉街的地局比以前扩大了好几倍,它不再是“下街”的代名词,
它涵盖了下街、上街、海口三个村,而且,原先的海埠头、坦头溪滩、桥头溪滩等空旷地带,现已都被改造
成了街道或专业市场。的确,芙蓉市日的地盘比以前大多了,街上的店面比以前洋派多了,但街道上人员稀
稀落落,且未到中午,人们就走光了,显得冷冷清清。我家开的小百货店依然顽强地存在于上半街,它的门
面尽管装修过,变得好看了许多,但它处在芙蓉街近几年矗立起的高高的水泥楼房的夹缝中,显得多么的寒
碜。我妈今年已91高龄,但她仍守住那个寒碜的小百货店不放,只是,她今天做起生意,少了一份忙碌,少
了一份自信,更少了一份快乐。她常常在店堂里打瞌睡,并不时喟叹道:“这世道啊,变化太快了。”
2004年5月11日一稿
2005年5月26日二稿于乐成马车河
芙蓉街三“头”(1)
芙蓉街有“街”,在当地人的心目中,好歹也算是城底。这城底,虽说才一巴掌大,小得可怜,但小有
小的妙处,有名堂的地方往往显得很集中,很抢眼。这“有名堂”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水井头、桥头和街 头。
水井头
水井头是芙蓉街最有名的地方,在丁字街口附近。
水井头有口老井,它是芙蓉街的眼睛。它挖于何时,人们说不清楚,反正它比较久远。
水井头东首,民国初年建有路廊,名字就叫“水井头路廊”。这说明,水井头是先有“水井”,再有“
路廊”,而且,那时“水井”名字恐怕已很响亮,使得捐资建造“路廊”的俞董光先生,索性拿它作为“路
廊”的名字。只是很可惜,民国二十九年农历三月廿二,该路廊毁于大火。
自然,路廊毁了,水井还在。这口水井,它底方口圆,一人两手见深,水很清冽,聊聊它并不冤枉。
八月多雷雨,山洪一发,老井会轰轰然喷涌出水柱,还会急急跑出许多小鱼、小虾来;细细推究,那些
生灵并非井内所养,却分明来自地下,来自异地他乡。井底如此活络,便用不着掏,用不着打矾,而那水便
如处子般地可爱了。每至夜深更静,月上中天,你探头看那井,水绿莹莹的恰如宝石,而月便成了嵌在宝石
中的镜子了。于是,你便会生出诗意来,神思像长上翅膀,会猎猎飞动起来。
镇上逢二赶七作市,街口人流愈见拥挤;大暑天,你若到井头吊水,那就大错特错了,水桶刚吊出井口
,便会有许许多多黑黝黝的手扯住它,于是山民们一个挨着一个,摘掉箬笠或草帽,伸长脖子,用嘴衔着桶
沿,双手捧着桶子,举过头,哈哧哈哧,淋淋漓漓,喝了个气喘肚子圆,淋了个满裤裆清爽。有人说,这水
营养丰富,因而见得井邻几家十有七人长了膘,胖得可爱。当然,这是笑谈,否则,姑娘媳妇们就不敢吃这
井里的水了。其实,姑娘媳妇们最爱这井里的水。换下的衣裳放水中浸浸、搓搓,不用揩肥皂,污垢自会褪
尽,再用水冲冲,便清爽无比了。最无赖,这水夏凉冬暖,甚合人意。特别是秋消冬临,天寒地冻,这井却
似蒸笼,热气腾腾,吊出的水,便可以洗脸擦身子。这样,便又添了护肤、省力的妙处,更生出了许多骄傲 的故事。
谁都说,这井如此奇妙,全是因了水活。
桥头
芙蓉街分上街、下街两片,拦腰串一条溪,架着桥。这桥是石桥,长35米,宽2米,高1。6米,7孔,桥 面相咬21条石阶,叫中安桥。
芙蓉街人习惯称中安桥为“桥头”。
桥头生景色,也热闹。二七作市,桥上人串人,桥下溪滩上人挤人,或卖牲口,或卖粮食,或卖蔬菜瓜
果,或卖竹木,或卖家具,乱哄哄,着实神气。人旺,便破了祖宗规矩,桥上走的分明是女人,男人也去穿 桥孔。但这桥总不见它坍下来。
有人把桥头比作大戏台,有看头,且越看越热闹。
既是热闹,走江湖的就插一杠。师傅赤着上身,亮着肉疙瘩,嗖嗖嗖,兜着风,铁镖贴着你的鼻尖打出
一个个大圈子,接着又敲锣,又吆喝,间或倒立身子,密密走。看看已是时候,便耍拳弄枪,滚钉板,顶捣
臼,手劈青石,赢得阵阵喝彩。喝彩正热,你忽然被请出来,一张膏药啪的打在你的腰眼上,你犯急,一语
道破:“师傅,你别作弄人了,这膏药是假的,好端端的,我腰疼得要命。”这时,师傅脸色红爿爿,像桃 花,嘴也乖:“嘿,听仔细了,把戏是假的,药是真的。”
桥头节目还很多。
夏天到,桥下有时水很旺,潺潺响,鱼儿游来游去,你投片石子,水中就会泛起片片金甲。赶集的人不
能在水中做买卖,就往街道里挤。街道膨胀起来,扭曲得走了样。但这桥并未被冷落。黄昏时分,男男女女
,下到水边或水中,或洗衣裳,或洗澡,或游泳,或追鱼,说笑戏骂声一片。而天全黑下来,来桥上或桥边 纳凉、听故典的人便登场了。
节目也有悲壮的。夏秋之间,雷电酝酿一阵,突然发作,雨没命地泄,就一夜,溪间便已洪水滔滔。洪
水像一垛墙,压下来,轰隆隆响,两岸的溪椤树都连根拔起。水到这桥身,拦腰被勒住,便拱起头,拐过身
,凶戾戾地向街道里灌。于是,街道变成了河,东西满街漂,大人叫,小孩嚷,兵败洛阳,乱七八糟。这个
时候,谁斗胆去桥头,谁就是英雄。但这种英雄偏不少,他们顶着水头,或扛木头,或背门板,或抱肉凳,
或抬沙包,发疯般地直往桥头冲,在街口筑起拦水墙,且粗嘎嘎地叫:
“快堵死!”
“齐齐来!”
“留心,别被水夹走!”
桥头确是大戏台,可如今已落幕。
1986年,中安桥脱胎换骨,由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