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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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代表痛苦,蓝色代表疯狂
在1986年,即前一篇小说发表一年之后,我作出一个令我和别人同样吃惊的决
定。从1970年起,我一直在依阿华大学从事美国文学教学工作。
我提升了职称,并获得聘任和全职教授的职位。我全身心地喜爱教学工作,跟
那些渴望学习的年轻人相处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那所大学的氛围和同僚朋友们给
我的激励,一直持续了16年。
然后在某天早晨我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再有精力投身于两份全职教授的工作了。
我的脑海里充斥着每周工作7 天的回忆。要兼顾教书职责和写作,需要我经常天不
亮就起床,而且在我家人已经酣睡之后,我得保持清醒状态。请上一天假,或者过
一个悠闲的周末,对我而言就是天方夜谭。然而尽管教书是我所爱,同时写作也是
我的热情所在,但是当过度疲劳终于将我压垮的时候,毫无疑问,这位“举止温和,
但喜欢事事跟人对着干的教授”
( 正如一位批评家如此称我) 将采取什么行动了。在1986年秋天,我辞职离开
了那所大学。
生活的变更是件痛苦的事。毕竟,学术生涯一直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甚至比我在依阿华大学工作的岁月更长——一直可追溯到1966年我在宾夕法尼亚州
升入研究生院。尽管如今我拥有这份难得的享受可以专职写作,但我仍然十分怀念
课堂。我时常反省自己的抉择。但是几个月过后,写作和教书对我而言突然变得都
无关紧要了。
1987年1 月,我的儿子被诊断为骨癌。从那时起直到当年6 月他去世为止,眼
看着马特遭受感情上和肉体上的折磨,如同梦魇般起伏跌宕,我简直怀疑我快发疯
了。我对自己说:这种情况不可能会发生,这不是真的。但是令人绝望的是这是真
的,而我发现自己很想逃离现实。当我坐在马特的重症监护室内,注视着他那受到
脓毒性休克蹂躏的昏迷的躯体,我惊异地发现车中拿着斯蒂芬·金的一本小说。斯
蒂芬是我的一位朋友。他认识马特,好心地写了几封信给他,还送了他一些摇滚乐
磁带,试图分散他对病痛折磨的注意力。即便如此,在现实生活的恐惧中阅读编造
出来的恐怖小说,在我看来显得有违常理。然后我想到,编造出来的恐怖小说为防
止现实生活中的恐怖而设置了一道屏障,这实在是有点自相矛盾。我不禁回想起那
些忠实的读者如何经常写信给我,描述他们生活中的灾难——死亡、婚姻破裂、失
业、火灾、水灾、交通事故等等——告诉我说曾有我的一本书帮助他们度过漫漫长
夜。作为我的博士论文研究对象,约翰巴思曾经说过:“虽然现实是一个参观的好
去处,但是你不会愿意生活在哪里。”
当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中翻腾时,另一位朋友道格拉斯·温特——一位多才多
艺的小说家、评论家、文选编者和律师,问我是否愿意向他正在编著的一本选集—
—《首要罪恶》投稿。当时写作却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但在道格拉斯的鼓励下,
我利用去医院探望马特以外的时间,在我所迷恋的凡.高油画的启发下,写成以下
这部中篇小说。这是一篇有关疯狂的传奇,它有助于保持我头脑的清醒。本篇小说
于1988年作为最佳中篇小说,获得恐怖小说作家协会奖。
凡.多恩的作品当然是有争议的。在19世纪后期,他的画作曾在巴黎的艺术家
中引起一些流言飞语,为某些传奇提供了素材。摈弃固有传统,采用惊世骇俗的手
法,凡·多恩紧紧抓住了技法的精髓,并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色彩、构思、结构等
等,心中有了这类基本原理,他创作出如此与众不同、如此推陈出新的肖像画和风
景画,使得这些画作的主题对于凡多恩而言,似乎仅仅是将颜料涂上画布的一个借
口。在热烈奔放的色块和曲线里,他所运用的鲜艳色彩经常显得分外厚重,使得颜
料如浅浮雕一般凸出画布八分之一英寸。观众的感悟受到色彩的强烈主导,因此和
技法相比,作品所描绘的人物或景色反而退居其次了。
在19世纪后期,印象主义是流行而前卫的理论,它模仿眼睛的趋势,将视觉焦
点以外的物体描绘得朦胧而含糊。凡·多恩比别人领先了一步,他强调物体之间缺
乏明确的界限,所以看上去它们都好像融为一体,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宽泛
的色彩世界。凡·多恩画出来的树枝成了外伸的触须,伸向天际和绿草地,正如从
空中和草地伸出的触角够到了树上,这一切都融入了五彩斑斓的曲线。他似乎不是
致力于光线的幻觉,而是致力于现实本身,或者至少运用了他自己的理论。树就是
天空——他的技法表明了这点。草地就是树,而天空就是草地。万物归一统。
凡多恩画法在他那个时代的理论家眼中并不受欢迎,以至于他花费数月心血所
作的一幅油画,还经常换不到一顿饭钱。他的失败导致了精神崩溃。他的自残行为,
使得他曾经的朋友——如西桑尼和高更,感到震惊并与之疏远。凡多恩在贫困潦倒
和默默无闻中死去。直到20世纪20年代时。
也就是在他逝世30年后,他的画才被视作天才的作品展出。在20世纪40年代,
他拷问心灵的个性特点被作为畅销的长篇小说的题材,并在20世纪50年代,被好莱
坞制作成影片并大获成功。当然,近年来哪怕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作品,没有三百万
美元就根本买不下来。
啊,艺术!
故事从梅耶斯以及他和斯图文森教授的会晤说起。 “他勉强同意……”
“我很惊讶他竟然同意,”我说, “斯图文森讨厌后印象主义,特别是凡多
恩的作品。你为什么不请个容易办成事情的人,像布拉福德老头“因为布拉福德学
术声望不够。如果不能发表的话,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写论文,而且一位受人尊敬
的论文导师能够引起编辑关注该论文。此外,要是我能说服斯图文森的话,那么我
便可以说服任何一个人了。”
“那正是斯图文森想了解的。”梅耶斯说道。
我仍然能栩栩如生地回忆起那时刻,梅耶斯挺直他那瘦长的身躯,将鼻梁上的
眼睛朝上推了推,并且紧锁眉头,使得他眉毛上方的红色卷发缩“斯图文森说过,
即便他不允许自己表示对凡·多恩的厌恶——上帝,我实在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混
账说话的样子——他也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用一年的时间,来写一个无数的书籍和
文章已经写过的画家。为什么不挑一个颇有前途的但还未出名的新表现主义画家,
把我的名声和他的前途押在一起赌一把? 斯图文森所推荐的画家很自然就是他喜欢
的。
“十分自然,”我说, “如果他提到画家的名字,我想他就……”
梅耶斯提到了那个名字。
我点了点头说: “斯图文森在最近五年内一直试图将他收归门下。他希望重
新出售那些油画,赚得的钱可以让他退休后为自己买下一幢在伦敦城里的房子。那
么你跟他谈了些什么? ”
梅耶斯刚要张嘴回答,却又迟疑起来。他带着沉思的神色,转身走向一幅凡.
多恩《山谷里的柏树》的印刷复制品。复制品悬挂在一排高达天花板的书架旁边,
书架上塞满了凡·多恩的传记、作品分析,以及复制品的界定冼集。他有一阵子没
有说话,仿佛看见那幅熟悉的复制品——它那印刷出来白勺色,彩不能与原作辉煌
的色调相匹配,它的复制过程不可能在画布上再现颜料凸出并蜿蜒卷曲的精美纹理
——仍然使他呼吸困难。
“那么你究竟跟他谈了些什么? ”我又问道。
梅耶斯怀着既受挫又艳羡的心情长吁一口气: “我说过,评论家写的有关凡
·多恩的文章多半是垃圾。他同意了,暗示说这些画作本身比垃圾好不了多少。我
说,甚至那些天才的评论家都没有探究出凡·多恩的精华所在。他们遗漏了某些最
关键的东西。”
“是哪些东西呢? ”
“正是斯图文森的下个问题。你知道吧,在他不耐烦的时候,他会一再地重新
点燃他的烟斗。我必须说快点。我告诉他说,虽然我不知道在寻求什么,但是只要
有某样东西——”梅耶斯朝那幅复制品打了个手势, “某样东西在那儿,某样无
人注意到的东西。凡·多恩在他的日记里有许多暗示。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我
坚信他的画作里蕴含着一个奥秘。”梅耶斯瞥了我一眼。
我扬起了眉毛。
“得了,如果无人注意到,”梅耶斯说, “那它一定就是秘密,对吗?”
“但是倘若你也不曾注意……”
不由自主地,梅耶斯又转身朝着那幅复制品,他的语气中充满惊奇:“我怎么
会知道秘密在哪里呢? 因为当我看着凡·多恩的油画时,我能感觉到它,我能察觉
到它。”
我摇摇头说: “我可以想像得出斯图文森对此说了些什么。那个人对待艺术
就像几何学一般,而且没有任何秘密——”
“他说的是,如果我变成神秘主义者,我就应该在教会学校,而不是艺术学校。
但是如果我要足够的绳子以悬梁自尽,而且扼杀我的职业生涯,他可以满足我。他
说,他乐意相信他的思想是很开放的。”
“真是笑话。”
“相信我,他没有开玩笑。他说他喜欢歇洛克·福尔摩斯。要是我认为自己发
现了一个谜,并且能自己解开,那么就只管想办法去解开它。说到这儿,他给了我
一个最屈尊的微笑,并声称在今天的全体教师会议中他会提及那事。”
“那么你还有什么问题呢?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他同意指导你的学术论文。
为什么你听起来如此——”
“今天根本没有什么全体教师会议。”
“哦。”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被耍了。”
我和梅耶斯曾在依阿华大学的研究生院一起学习。那是在三年前的事了,我们
之间形成了深厚的友谊,深厚到能在校园附近的老式公寓大楼里租用相邻的房间。
那位老处女房东有画水彩画的爱好——她才华平庸,或许可以这么说——而且只出
租房屋给艺术专业的学生,以便他们教她有关课程。梅耶斯的情况却是个例外。梅
耶斯不是像我一样的画家。他是一个艺术历史学家。大多数的画家都是凭着本能在
工作,他们不善于用语言表达。
他们想要成就的事情。但是用语言而非颜料,却是梅耶斯的专长。他的即兴讲
课很快就使他成为那位老太太的中意房客。
然而在那天之后,她就不大能见到他了,我也如此。他没来上我们一起上的课。
我猜测他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图书馆里。在夜深人静时,我注意到他的房门门缝下透
出灯光,便去敲门,但无人搭理。然后我打电话给他,透通墙壁我能听见持续不断
的像被什么东西捂住的电话铃声。
一天傍晚,我让电话铃声响了十一遍,正想挂断电话时,突然他接了电话。他
的声音听起来疲劳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