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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温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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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我要先提醒你们,那个地方很荒僻,很穷,不通公路,只能坐马车,没有旅社,只能住农家。但你们可以放心,布依族讲卫生,不管是家里住的地方,还是吃的东西,都很干净的。”旅途的困难只有让舒薇兴致更浓。陈新当然不肯败坏女朋友的兴致,当下大家商量妥当。尽管还隔着两三个站,两人已经将行囊收拾归整,唯恐耽误了下车。我做完这件自以为有功德的事,舒舒服服闭上眼睛,打算眯个小觉。偏和我作对似的,广播里恰好飞出一支高亢的笛子。那是“苗岭的早晨”,改编自苗族民歌。但凡省城开出的列车,没有一回不放的,以致我偶尔在别处听见这欢快,粗旷而又略带神秘的曲子,耳中都会响起锵朗锵朗的车轮声。
  “这只曲子很美,”她评价说,“只是装饰音太多,不够淳朴,不够有野性。”“没错,”她的男友附和道,然后又加上自己的见解,“但笛子吹得还是蛮好,这一定是用我们县的笛子吹的,只有我们县做的笛子,才吹得出这种声音。”
  第二章温泉(2)数峰连绵,绿田铺展,一条小河从中流过。天空是蟹壳青色,越往远处,颜色越深。那是山区常见的积雨云。山势的阻挡,它们移动极慢,常常一连数周静止在一个地域,为当地带来绵绵细雨。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在这个车站下车。尽管路过了无数次,方圆的风景看得熟透。车站太小,站台不够长,直接踩到了铁轨边的路基。我小心放稳行包,不让碎石磕碰到里面,然后搀扶舒薇下车——最下一级踏板离地面足有二尺,陈新又挂满大包小包。
  不过两三日短途的出行,他俩的行头却象要作一次历时一月的远征。有些女孩子出门,恨不得搬来整个闺房:多得可以按钟点换的衣服,能排方阵的瓶瓶罐罐——我见过有抱毛公仔熊坐火车的——只苦了她们的跟班。
  “谢谢,”舒薇朝我笑了笑,“空气真好啊!这车坐得人憋闷死了。”她做了几下深呼吸,几个柔软操动作,富于弹性的身体在浅蓝T恤衫下面显现。
  空气确实真好。
  我也做了几下深呼吸。那混杂着草木,泥土,还有火车味儿的潮湿气流有着一种类似于酒的力道,让我微微发晕。
  没有什么出站进站,下了路基,转过站牌旁边的白漆栏杆,有一条机耕路提供出入。
  “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呢,导游先生?”舒薇问我。
  “这个,我也得问问车站的人,估计不太远吧,你知道我是第一次来。”“不管远不远,有车坐就行。”
  不堪重负的陈新说,“这儿哪里有班车站?有跑出租的三轮车吗,拖拉机也成啊,喂,师兄,你说的马车在哪里啊?”从互通姓名开始直到现在,陈新都管叫我师兄,舒薇多加一个字,叫我李师兄。
  没有马车,我们以五块钱的代价搭乘一辆驴车到了石板哨。石板哨是离车站二里的一个小集镇,车站上的人说,出入镇山村和附近的村寨,都要经过石板哨的。那驴车正好来车站拉一批砖,乐得捡这趟额外生意。舒薇很高兴,觉得坐驴车比坐马车风雅,古人就有“细雨骑驴入剑门”的诗句,老子出函谷关,好象骑的也是驴。我提醒她老子骑的是一头大青牛,她红着脸说那也差不多。陈新当然无可不满。唯一生气的是驴子,砖的分量已不消说,又增添了三个人和不轻的行李,呜汪呜汪抱怨了一路。
  火车一声长鸣,开走了,一头扎进前面无穷无尽的大山。轰轰隆隆的声音因为群山的回响而特别的持久,直持续到我们离开车站很远之后。
  一到石板哨就碰上件败兴的事。
  “不是说不通公路吗,”舒薇看了我一眼。一条沥青公路贯穿那座两排房屋的微型集镇,半新不旧,两头埋进深山。
  “从前是不通的啊,兴许,这两年新修的吧……”糟糕的在后面。很快在公路边发现一辆簇新的大巴,周围尽是乱哄哄的城里人,戴着一色的太阳帽,内中一面小黄旗不祥的挥舞,喇叭声时时轰响——分明是一队旅游团的规模!
  “也是这两年兴起来的吗?”舒薇又看了我一眼。
  “可能,是路过的吧,镇山村应该不至于……我去问问看。”我被舒薇这两眼看得心里发虚,一眼瞅见导游,忙上去搭话。真相立刻大白,他们果然是去镇山村!原来早在几年前,镇山村就已经上了旅游图册。
  放着山清水秀,民风奇异,又有独特的石板建筑,优良资源怎能不开发?现在正是旺季,恰好又赶上布依族夏季最热闹的节日:六月六,民俗活动丰富,他们和村长,寨老商量,策划了这次“我做一天布依人”
  的旅游文化节活动,从省城拉来的团,游客天南海北都有。
  “现在大城市的人就爱看这些,越土,越落后,他们越喜欢!”那导游矮矮墩墩,见是同乡,便跟我说土话:“你们咋个会坐火车来呢,来镇山村旅游,都是坐汽车,比火车快当!省城修过来的路,一直铺到村子门口。”“是不是?真没想到,变化好快……干吗要停在这里,石板哨有啥可看的?”他凑近一步,小声在我耳边说:“带他们来买东西——赶场,也是我们的民俗之一嘛。”果然,路边一溜花花绿绿的店面,摆满“精制云雾山茶”之类的土产,各色蜡染织物,和手工艺品,都挂的“旅游定点单位”招牌。居然有一家卖淡水珍珠的,我头一回听说本乡还出产这种高贵的饰品。
  “就指着这个赚点钱,这年头团也不好带。镇山村又不是什么热点。好地方,咋轮得到咱们?”导游抽着我递给他的烟,一边向我诉苦;抬腕看了看表,忙竖起喇叭喊:“到点了,集合了,上车了!”他问我要不要搭个车,我和我的外地亲戚三人只收二十元,去村里食宿还可以打折,散客消费不合算的。见我摇头,便很友好的做了个失陪的手势,跳上车,同那群叽叽喳喳的游客绝尘而去。
  被扬起的烟尘包围,汽车仿佛消形匿迹,空响着嗡嗡的马达声。剩着两只尾灯一闪一灭的从烟雾中钻出,绕过一座异常险陡的石山,不见了。
  我心里说不出的失望,更有大话落空的尴尬。我向他两个道歉,都怪我孤陋寡闻,抱残守缺,小看了市场的威力和游客的好奇心,以为本省之大,总有旅游风吹不到的地方。但是话又说回来,总不能因为我们想看纯粹的地方特色,就不许山里人发展经济,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我又说,此地开发不久,其他旅游点开发一处败坏一处的恶习未必就已沾染,相信还是很有些看头。最后我说,假如他们实在已经兴致全无,我愿意再找一辆拉砖的驴车送他们回车站,搭下一班火车去大瀑布,车费归我。
  陈新是大度的,半分责怪的意思也无,对我最后一条建议更逾以坚决拒绝。他认为“谁也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而且既然来了,没到正景就走也太冤枉,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呢?大瀑布迟些去看也没事,瀑布既不会搬家,想来也不会那么快断流。舒薇是有涵养的,心里对我有没有看法,起码脸上没挂出幌子。正当她在是进是退的抉择上犯起踌躇,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原来有两个布依族妇女牵着马过来兜生意。她们的出现扭转了尴尬的局面。
  “骑马不骑?到镇山村还远呐!”两个妇女招呼道,她们都是民族装扮,蓝布短上衣,绣花围裙,黑长裤,一个青花绣布包头,一个紫色布巾包头,银耳环,银项圈。可脚上却穿的一对半新不旧的旅游鞋,上面印着“耐克”和“彪马”的标记,一望而知便宜的赝品。
  “骑马有什么意思,我们在红枫湖骑过马,牵马的在前面挽着缰绳,这也不让走,那也不让去,拘束得很,不好玩。”  舒薇撅着嘴说。
  “不是的,我们的马不用牵的,它们会自家送你们到村子,自家又回转来的!”两个女人骄傲的说。
  这倒是件新鲜事。过去光听说老北京庙会上有这种驴子,带人从前门走到宣武门,望见宣武门城楼就停住,任你死赶不肯多走一步,名曰对槽驴。敢情这行当没埋没,传到西南乡僻的镇山村来了。我朝山坡那边看,就在公路近旁,一条小道上,有两三匹马载着游客和行李,慢悠悠的向前走,果然没有人牵。另一匹马独自从对面踱过来,空着的鞍上人货全无,象半路遭了土匪。满坡翠绿,点缀野花,远山象许多水牛拱起的脊背,那几匹马和人的背影,渐渐同周围的绿丛混淆不清,犹如走进了画中一般。
  是野趣十足的自驾游览,还是沿途迷人的景色,还是对那深山沟里的村庄多少好奇,还是受了陈新的乐观精神的鼓舞,还是不愿让我难堪……还是别的什么因缘际会,一念闪动,促使舒薇做出了抉择。我正思量坐这“对槽马”是否安全,她已经同布依女人砍上了价。从四十到三十,从三十到二十五。布依女人再不肯让价,因为其中一个的男的知道了会打她的,另一个可以证明。付钱的时候又遇到了麻烦:她们没有办法分割开那五块钱,最后只好我们再多出一块钱,一人十三,两个女人满意了。
  我率先跨上那匹枣红马,把漂亮的白马让给王子和公主。布依女人保证,她们的马骨架结实,脚力很强,坐两个人没问题,并且极听话驯顺。
  “乖的很呐!依它们自己走,不要乱走岔路,走迷了路我们不负责的噢!”她们叮嘱道。
  确实,山区的矮种马虽不及北方草原的骏马高大威猛,照相好看,行走山路却是最佳。别看它们晃晃悠悠,好似漫不经心,其实每一步都踩的极扎实。骑手就狼狈得多。小资女人叶公好龙的本质很快暴露无疑,遇到陡一点的坡度,舒薇就紧紧揪住马鬃,偶尔马蹄打一下滑,她就尖叫得如同真的摔下悬崖;陈新从背后夹住她,那副紧张的神情与其说怕她摔倒,不如说怕她逃跑。哪象什么王子公主,直如土匪和土匪抢来做押寨夫人的良家闺秀。
  等到走上神水河边的缓坡,我的旅伴才得放松。
  从深山密林流出的这条神水河,因为上游修筑堤坝,到这里已成了一座湖。水面不宽,被山峰分隔成小片的水域,却显得蜿蜒无穷,无始无终。沿途的山象被水洗过一般,草和树都是湿漉漉的。实际上,那些浸在水中的石山几百万年来就一直在被水缓慢的融化着,柔软的水一遇上坚硬的石灰岩就变成了刀和锉,眼前这些玲珑奇秀的山峰,便是它们精雕细琢的杰作。这只是看得见的。在地下,水更将大地溶蚀出许多千创百孔的溶洞,溶洞的崎岖往复,往往比地上的石林更甚,而地下的暗河,也常常比地上河流还要壮观,还要汹涌。
  陈新和我互说土话,这是应舒薇的要求,“入乡随俗”。本省方言的一大妙处:易懂,舒薇听我们说话,基本没有障碍。
  一路生得有齐到马背的红拇指,陈新摘了许多,用餐巾纸擦过递给舒薇。
  “味道好吗?”他挺期待的问她,这种红色野果是本乡特有,光洁,漂亮,小如红豆,象葡萄那样结成串子。
  “唔,好。”她平淡无奇的应道,忽然她从马脖子往外探头:“咦,这是什么?”一丛丛多刺的荆棘,高只到马腹,被挂满熟透的果实压弯在地,在鲜艳夺目的红拇指树下,很不易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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