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第4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的眼里有一种复杂的表情。我坐起身,慢慢的爬起来,三哥也慢慢的爬起来,三个人扶着墙壁走下只剩半边的楼梯。天光大亮,从已成空洞的门和窗照进堂屋,整个堂屋的光景一览无遗。温泉不见了,光剩下屋中央那个方方正正的大坑,活象一个刚被发掘出来的古代墓葬遗址,而那一孔阴森的黑窟窿则是通向地下更深处墓穴的甬道。空气干燥,当中有扬尘浮荡,微呛,却再也闻不到熟悉的硫磺味道。
一个人也不见了,包括那个堵塞在东窗上的神兵。
包括陈新。
陈新不见了,他又一次的失了踪,只在他躺过的地方留下一滩水迹。奇怪的,一池的水退得点滴不剩,池底,岸上,连我们和神兵大战时泼水如绸的门里门外的地面都早已干透,惟独陈新躺的地方留下了水迹。那滩水迹清楚的显示一个人俯卧的形象,四肢叉开,手放在头旁。更奇怪的,水迹周围的地面干干净净,附近没有一个脚印,好象那个曾经趴在这里的人脚不沾地便起身离去,象空气一样的飞走了。
发现陈新失踪我们第一个判断便是村长抓走了他,那个怪物又要在他身上试验新的妖术,至少拿他当作人质要挟我们,他们趁他昏迷不醒时把他抬走了,所以没有留下脚印。然而,接下来的发现却表明这判断很可能靠不住,因为捆绑陈新手脚的布条散落在那滩水旁,从上面撕裂绷断的痕迹看,显然不是由外人解开,而是被捆绑的人自己挣脱的。这表明他那时不但已经醒来,而且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假若村长试图抓他,他一定会挣扎呼救教我们得知,而从村长下楼到全部村民离开院坝为止,楼下一直是安安静静。
难道他竟是自己走掉了吗?
三个人围着那滩水蹲下来,就象当初围着陈新那样,极力想寻求蛛丝马迹。越接近它,我们便越强烈的感觉到从这个扁平的、湿淋淋的人形里散发出一种慑人心魄的气息。我用手指去摸它,感觉到潮湿,却摸不出水,原来那滩水已经浸润进了地表。或者,正因为这块地方被陈新压住水蒸发不掉,时间一长,才印模一样把他身体的轮廓印了下来。而他身上的水则早已干透——包括鞋底,这也许便是他没有留下脚印的原因。
他走了,他为什么要走呢,难道红线蛊的力量还未消除,天亮也不能使他恢复神志,他不再疯狂,却变得和那些村民一样浑浑噩噩,看见别人走,自己也糊里糊涂的跟着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正思量着,旁边舒薇的眼睛突然直了,她迅速指着一处地方惊愕的叫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地上,怎么会冒出一个字来的?”
地上有字?我脊背一凉,扭头顺着舒薇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大吃一惊!果然地上有字,原来就在那个水人举在头旁的右手中指尖偏上约一寸远的地面上,赫然印着一个一寸见方的水字,那字写的时间已经不短,水痕已经十分淡薄,但就着天光稍加努力仍可辨认出它简单的笔划,那是一个——“井”字。
“两横两竖,是个井字!”舒薇倒抽一口冷气:“是他写的?他干吗要在地上写个井字?”
“哪里是啥子井字,这个不是字,这个是鬼画符!”三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鬼爬在他身上,拉他的手画的这符!”
“鬼画符?可这明明是一个井字的笔划呀,”舒薇半信半疑,她扭转头来问我:“李度,你有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你知道写这个字的意思吗?”
“问他有啥用?哪个人读得懂鬼写的字?唉,出现这种东西,可不是好兆头……”
三哥如临大敌,他试探着去摸那字,指头才一碰到便立刻弹回好象中了鬼符的诅咒,从此再不敢轻举妄动。
三哥错了,这一回,我是真读得懂这鬼写的字的。
因为鬼写这字,是写给我看的。
在这神出鬼没的一夜,恐怖事件层出不穷,可把一夜经历所有的凶险和鬼怪全加起来,也比不上看见这个小小的象形符号使我受到的惊骇严重——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我便立刻想起了陈新说给我的他那个关于井的恶梦,在我已经几乎完全忘记了它的时候,这个狰狞的象形符号又把它活生生的推到了面前来。眼前在发生幻觉,地上那个湿淋淋的人形活了,它伸出一只湿淋淋的手,一笔一划在头上写下那个湿淋淋的字,它在说话,对我一个人说:井,井。
黑暗的深井之底,白雾在升腾,沸水如注……我虚汗如注,扭转头去不敢再看地上那个水写的井字,然而,另一口真正的井却跃入视线,我看见了坑底那个黑窟窿。我象被滚水浇身一样的跳起来:“快走!这里有井,快离开这里!”我不由分说一把拉起舒薇便冲出门去,一路上跑得太急几乎不曾摔下大坑,当人站到宽敞的院坝上,脚底踩到坚实的石板地,头顶照到强烈的天光,我才感觉暂时脱离了危险。
——不,危险并没有脱离,包围院坝的高大石墙,和头上四四方方的天空不正是呈现出井的形状?我们比在堂屋里更象落在一口井底呢……舒薇被我强拉出门,三哥气喘吁吁的跟出来,他们起初以为一定发生了某种可怕的异端,甚至是温泉又回来了,可站在院坝朝堂屋里张望,却是一切如常,都奇怪我何以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三哥说:“鬼符教你中邪了?”舒薇说:“那个黑窟窿是一口井吗?你在里面看见什么了?”
我慢慢的平静下来。头脑恢复了理性。
他写下这个井字给我看,他提醒我我曾答应过他的承诺:要小心井,不要让她靠近井。
他为什么要强调?他又做那个梦了吗?在他神志昏迷的当儿,那个操纵他的东西又让他看见了某些新的内容?或许,他已看见了那口井的所在——甚至,也有这种可能:他看见了井底的人……无法得知,陈新发出的一切信息,只有这个蘸着温泉水写下的井字。
或许他只来得及写下这一个字,或许,写下这一个字便足够了。
一切都是谜,包括陈新自己。
但有一件事可以清楚:他和那些腰扎红带的村民不一样,他不是一个纯粹的、任凭摆布的神兵。他始终有部分人的意识醒着,他始终在和那操纵他的东西交战着,在某些短暂的时刻,他挣脱了出来。起码,在写下这个字的时候,他是醒着的。
说不定,他在更早的时候就是醒着的。我突然想起,在神兵进攻最凶猛的当儿他喊着水,水,当初以为他是提醒他的同类小心门里的水缸,现在看来,事实很可能正好相反,他并非在提醒神兵,倒是在提醒我们,教我们得知:神兵怕水,可以用水来反击……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走,在他恢复神智、向我发出警告之后?难道他仅仅清醒了一瞬间,就重新落入那东西的掌握了?还是他记得自己变成神兵后做过的事,记得是他召唤来神兵同我们恶战,怕我们怪他,所以躲开了?还是,因为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不愿意见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全是猜测。没有办法知道,在走廊上,当他迎着月光向我和舒薇步步逼近时,他真的只是一个全无意识的傀儡。这又是一个更深的谜,连当事人自己也未必知道谜底——即使知道,他也永远永远不会说出来。
“你说不能呆在有井的地方,这和那个井字有关系,对吗?”舒薇突然的说。
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出神很久,而她面对面的站在我跟前不动声色的观察我也已经很久。
“井字是他写的,而且,你知道他为什么写这个字,对吗?”她逼视我的眼睛。
“是的,我知道。”我对她说。
“你知道?是什么?”
“那是一个秘密,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我转过身去,避开舒薇疑窦重重的目光,我仰望天空,耳中又回荡起陈新在大榉树下万分郑重的对我说出的那个嘱托:“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假如那时在她身边的人是你,你一定要保护她!”“要小心井,你不要让她靠近井!”……我闭上眼睛,心中翻江倒海,从此再也不能平静。
第七部分 破围 二二又是白天了,算一算,这已经是我们来到镇山村的第三天。
浓雾包围着镇山村。头顶巨大的黑蘑菇雨云愈压愈低,几乎戳到全村的最高处——那棵大榉树的树顶。温泉从水泵站的蓄水池退走了,但它没有从镇山村退走。这座遭诅咒的布依族古寨依然掌控在它的手中。问题一个不曾解决,我们找不到还原五行的办法,找不到逃离鬼村的出路——甚至还弄丢了一个同伴。
但我们并没有因此输掉,我们活到了天亮,这就是胜利。
布洛陀神走了,供桌上米碗里的香已倒下。感谢我们布依民族的主神,他的慈悲和伟力安度我们经过了昨夜的劫难。初来镇山村的第一个夜晚,李祖班祖的先灵曾在鬼魅包围、恶风袭击的坟山保护过我们。
现在,第三天了,祖先和神明都离去,必须由我们自己营救自己了。
天眼尚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尚在。父亲母亲的亡灵尚在。我们还没有完全丢失掉镇山村。
然而形势确乎在往更坏的方面演化。镇山村上寨已经越来越不象是一个活人呆的地方。活人世界的特征在消失。色彩没有了,到处除了白,就是黑,昨天还是青葱翠绿起码表面上维持着生命假象的植物竟统统变成了墨黑,仿佛它们在夜间统一换装,个个都穿上了死神的黑袍。黑树,黑草,黑灌木,黑刺梨果,甚至黑花……在白墙,白屋顶,白石街道之间茂密丛生。气味没有了,到处干净得象刚扫过的坟圈子。声音没有了,这个死气沉沉的白天更象夜晚,倒是刚刚过去的月亮照耀的夜晚象白天。或许,色彩,气味,声音都还是有的,只是我们看不到,闻不到,听不到而已。我们的眼睛,鼻子和耳朵,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这个世界另有一群居民。它们俨然已成了此间的主人。一团团近人大小,有形有状的白雾在村中四处飘荡,石板屋顶上,吊脚楼的飞檐上,街巷里。它们从每户人家那间阴世之数的浴室入世,三足白精灵不断从那间小小的车站出口。不断有雾团飘升到天空的蘑菇雨云中去,同时便又有雾团从雨云中降落。那里,是它们聚集的地方。
镇山村早先的主人却似乎在睡大觉。天光象对他们有害,他们在等黑夜,等下一轮阴世的太阳升起。
偶尔也会有一个村民走出家门,步履匆匆象行夜路的人。此时,便会有一个附近的雾团突然扑上来,把他从头裹住。那人不喊不叫,若无其事,好象得到的是一顶照亮的灯笼,任凭雾团和自己的身体融合,得道升仙,腾云驾雾一般的开步走了。
三哥说,那便是阴魂附身:一个活人被阴世之物钻入心窍,夺走了元阳。
幸而,阴世之物并不来夺取我们的元阳。那些白色妖怪不招惹我们。我们和它们擦肩而过,它们不动,不理,只有时远远的尾随我们一段路,每当我们发觉回头,它们便慢慢的,从容的走开了。
我们寻遍了村子每个角落,包括村长家在内,没有找到陈新的踪迹。也没有遇上村长和他的神兵。无计可施,我们只得按照约定,前往“地眼”——雅温的住处,和布杰丫妹他们会合。
布杰丫妹早等在大石底下了,谢天谢地,他们都平安无恙。雅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