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伤(长篇)-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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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心里泛起一丝温柔的怜惜，习惯性的，他坐上床沿，象很久以前安慰作噩梦的弟弟一样，轻轻伸出手去，想抚平那纠结的眉头。
当手指即将碰触到对方时，路法却骤然睁开眼睛，惊恐愤怒的眼神如利箭一样穿胸而过，把他牢牢钉死在跟前。
“你又想杀我吗？！”随着一声暴发的怒吼，强烈的攻击性魔法以自身为圆心暴裂开来，魔力暴长压迫空气发出的锐鸣声在狭小的空间中不断激荡，伊卡被强烈的冲击狠狠弹了出去，整个人重重撞上对面的墙，再无力地滑到地上。
“咳，咳……”捂着胸口，伊卡跪在地上不停咳嗽，须臾，他盯着染血的手心一阵呆滞。
还是不行吗？无论他做到什么程度，依然无法弥补过去的伤害……记忆里的伤口深得无法跨越，已足以抹去所有的信任。
路法睁着茫然的双眼环视四周，房间里破碎的家具，墙壁上龟裂的痕迹，还有眼前这个人染血的衣裳和唇边的血迹，一霎那，他忽然醒悟到这并非刚才那个黑暗恐怖的梦境，而他在梦中作出的反应竟是……
震惊的天青色瞳孔倒映着那个惨淡的影子，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唇际扯过一个无奈的笑，低叹了一声便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
他要走了……
“哥……哥哥……”路法痛苦地低下头，在被子里攥紧了拳头。哽住的喉咙，说不出“请你留下”的话，也只好眼睁睁看着那道柔和的白光从自己视线中消失。
阖上眼睛，一片了无止境的黑暗立刻象乌云一般罩下来，耳边隐隐又响起那轻蔑恶意的嘲笑。
——你就这样跪在哥哥面前，乞求他来爱你吧。
噩梦再次缠绕上来，仿佛要把他拖进深重冰冷的黑暗深渊。
莫名地，他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把身体紧紧蜷缩起来。
悄无声息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安心的感觉从手心传递给他，噩梦笼罩着的黑暗悄然退却了，讥讽嘲笑的声音远去了。
路法呻吟了一声，下一刻，他忽然握住那只想从他额头迅速抽离的手，用力把它按在自己的眼帘上。
从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让他鼻间酸涩，眼泪瞬时象决提似的奔涌而出。
伊卡吃惊地看着，然后，感觉有滚烫的液体在手指下方如泉水般潸潸而下。
“路法……”黑暗里，他终于俯低了身子，用手指承住那滚滚而下的泪水，温柔地说，“抱歉，路法，原谅我……”
阖上眼睛，伊卡发现自己走进一片浓雾笼罩的黑暗中，远处有隐隐约约的金色光芒，象阳光隔着一层黑纱透过来。拔开这层阻隔了他视线的浓雾，灿烂温暖的光倏地如泉水流泻出来，转眼淹没了他。
伊卡被眼前骤然呈现的美丽景色惊呆了，黄金色的树叶层叠着铺陈出一季绚烂夺目的繁华，五彩斑斓的叶子漫天飞舞，如一羽羽美丽的蝴蝶。
走前一步，双足踩上的是柔暖金黄的落叶，阳光从树荫里投射下来，又在落叶上印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天空碧蓝如洗，象一整块毫无瑕疵的蓝宝石。
这里很象他光之大陆的故乡，却又有点不同，仿佛是过滤掉所有痛苦和悲伤，所存留下来最纯粹最美好的记忆。
他悄悄走进这黄金树林，落叶在脚下发出温柔的簌簌声，茂密的树木在他来临时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蜿蜒的小道尽头，有一个金发的小小身影坐在树下。
伊卡站在那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跟前，他把头埋在双膝中间，手抱紧膝盖，孤单瘦小的身躯蜷成一团，仿佛在抵抗寒冷的侵袭。
在那头灿烂的金发上，伊卡看见两个颜色很浅很浅的发旋。
一股名为温柔的情感瞬时占领了他的心，他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发，如愿地看到小孩子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在这里独自等了我多久呢？五百年，还是更长？”伊卡跪下来，视线刚好和那孩子齐平，他深深望进孩子清澈如水的眼眸中，那眸子此刻清晰倒映出他忧伤的样子，“这里是你的神秘花园么？如果我没有找到这里，你是不是会一直守在这，让灵魂永远活在这个美丽寂静的地方？”
他伸手想把孩子搂进自己怀里，但他戒备地躲开了，一双天青色的眼睛带着愤怒瞪着他，然后他大吼起来：“滚开，滚开，不要以为你变成这个样子我认不出来，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他迅速捡起地上的树枝，挥舞着想把伊卡驱逐出他的领域。
伊卡带着深深的哀伤看着这个拼命捍卫自己心灵圣域的孩子，忽然他抬起手指着前方说，“看，那是不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孩子转过头，黄金树林深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美丽的银色头发如波浪一样披散在他肩上，他有着和金发小孩一样清澈的青色眸子。
“伊卡！”孩子高兴地叫起来，迅速丢开手里的树枝，象云雀一样飞快地跳到对方面前。
很快，一金一白两个小孩子便牵着手，说笑着朝林子深处走去，伊卡静静凝视着。
悄悄地，背对着他的银发小孩忽然回过头来，朝他愉快地眨了眨眼睛，而他温柔地微微一笑，向他点点头。
而后，那两个小孩子再也没有回头，转眼消失在一片金色斑驳的树影里……
绯月的光芒在房间里静静流动，他们亲密地睡在一起，这一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亲近。耳际听得见对方沉稳的心跳，身边环绕着那熟悉的气息，仿佛轻易地就可以触摸到对方的心。
很温暖，很温暖……
路法安然睡去，没有再被噩梦侵袭。
*******
绯红色的月光静静漂着，象薄薄的轻纱拢住一池深墨色的湖水。
伊卡坐在湖边，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远方，如果不是今晚的月色如此妖艳，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五百年前那个冰冷的夜晚。那个第一次让痛苦和哀伤将自己吞没的霜夜。
轻轻收拢手指，他仿佛想握住掌心一抹血红的月光，然而，月光狡猾地从指间溜走，如同流逝而去的时间以及生命。
魔法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现在他能坐在这里，完全是靠着终极召唤的强大力量，然而，再强的魔法也会失效，而这股支撑他生命的力量正在慢慢消失。
伊卡淡淡地笑了笑，他并不在意生命再次的终结，反正，不过是又回到那黑暗甜美的睡眠中罢了。他已经决定要带那个孤独的人回家，回到那片长满黄金树林的地方，回到属于他们两个的梦之故乡。
只不过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还有一个心愿要实现，或者说，他有一个承诺要去履行。
记得离开对弈的战场时，有个红发的家伙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风弄乱了他的头发，他不敢回头，心却在那一声声的呼唤中乱了，隐隐作痛。
自己并不值得那个人如此深刻地爱着，如此深刻地思念着。
“雷狄……”
镜一般平静的湖面泛起微微的涟漪，一个红发英俊的身影从水波中浮现。
雷狄，你现在在作什么呢？
一声轻叹，伊卡把修长的手指探入冰冷的湖水中，轻声念动咒文，银白色的光华象蛇一样缠绕上他的手臂，又轻盈地滑进水里。
水里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摸一样的倒影。
“去吧，我的影子，去替我跟他道别。”伊卡低低呢喃着，然后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水里摇晃了两下，消失了。
红发龙王在虚夜之城里烦躁不安，这些天来，他几次想要独闯杰陵城，都被吸血王阻止了。
“雷狄，魔族之王离可是个阴险狠辣的角色，我不认为你这样贸然闯进去可以把伊卡毫发无伤地带回来。”特意强调了“毫发无伤”四个字，让满怀怒气的龙王顿时象颗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来。
看着头顶绯红绯红的魔月，龙王胸中的郁闷又更加剧了。
真想……真想变回巨龙，吐一口烈焰把整个杰陵城烧个精光。龙王嘟喃着咒骂了一声。
凉凉的风里带着月下香甜腻的味道绕过他的鼻端，一个清冷如水的声音忽然在龙王身后响起：“雷狄……”
倏地转身，映入眼瞳的是黑发魔法师秀颀消瘦的身影。他在月光下微笑着，有如上次在这里和他重逢一样，恬静而无争。
“伊卡？伊卡！”
“我回来了，雷狄。”伊卡还想说什么，却被龙王猛地攥进怀里抱住了。
红发蓬松的头靠着他肩膀，柔软的头发搔得他有些痒，搂住他的臂膀那么用力，仿佛想确认他的存在似的。
伊卡心里流过一丝暖意，龙王亲密的动作反而让他的心一瞬间变得宁静、安详，于是他没有拒绝他的拥抱。
两个人就这样在寂静的花园中拥抱着，没有更多的言语，没有更多的动作。
月光下嫩绿的草叶尖凝着点点晶莹的露珠，四周很静，清晰地听见一阵阵微风拂过他们两人的身体，带起不远处树木婆娑的沙沙响。
天地间如此寂寥，仿佛只剩下彼此。
或许是即将与他道别，伊卡想到以后要去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不禁心情复杂。正想说什么时，龙王开口了。
“伊卡……”红发龙王在他耳边的低语仿佛呢喃一样，“吾真的很喜欢你，伊卡，这几天吾想了很多，你不喜欢吾不要紧，吾想知道，你们人类想要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虽然吾现在不懂，可是吾一定会努力让你喜欢上吾的……”
说到最后，某龙自信而又信誓旦旦的口气让伊卡不禁又想笑，又悲伤。
如果他不是来跟他告别的，如果他不是和他错过了五百年，如果他能够放开过去，也许，也许……
可惜，已经没有也许了。
伊卡轻轻推开他，抬头对上那对炽热的琥珀色妖瞳，“雷狄，其实你从来没有见过我真正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哪一个我，但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有所隐瞒。”
在他面前解除了改变外貌的魔法，伊卡那清亮的、如精灵般动听的音色在空旷的庭院中优美地回响，“我的全名是伊林卡尔·兰帝斯·银沙，在五百年前的光之大陆，我的子民称我为光皇伊林卡尔。”
黑亮的发丝在龙王愕然的眼瞳中褪变成波浪般美丽的银发，水青色的明亮眸子和冬蔷薇色的双唇，还有光之大陆人特有的晶莹透明的肤色，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黑发的魔法师，而是有着精灵王一般高雅美貌的古老王者。
“伊卡……”
“很抱歉，一直瞒着你。”眼前的人如此陌生地说。
红发龙王满腔的热情仿佛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冷却了下来，他呆滞地望着这张陌生而美丽的脸。
他的伊卡呢，他喜欢的那个黑发魔法师呢？难道说，他和眼前这个人是同一个人吗？
龙王无法相信，他一向单纯率直的心令他刹那间无法分辩真伪。
面对龙王的疑惑，伊卡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会又说：“雷狄，我来跟你道别，虽然我依照承诺回来了，不过这次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什么意思？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见面？
一句句简单的话落在耳中，怎么就听不懂呢？龙王不禁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把困扰于心的烦恼给甩去。
眼前，这个银发的人露出可称为悲伤的神情，静静凝视着他，那对清亮清亮的眸子忽然令他想起不久前的一幕。
对了，就是在废城中，伊卡看着死去的人类和魔兽，露出的就是这么一种神情。
“再见，雷狄，能够回到现世遇见你，真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呢。”伊卡终于坦然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