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堂話本-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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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
当时,小二与周氏到家,见瞭高氏。高氏道:「你如今回到家一处住了,如何带小二归来?何不打发他增了?」周氏道:「大娘门前无人照管,不如留他在家使唤,待得丈夫回时,打发他未迟。」高氏是个清洁的人,心中想道:「在我家中,我自照管着他,有甚皂丝麻线?」遂留下,交他看店、讨酒罈,一应都会得。
不觉又过了数月,周氏虽和小二有情,终久不比自住之时两个任意取乐。一日,周氏见大娘说起小二诸事勤谨,又本分,乃言:「大娘何不将大姐招小二为婿,却不便当?」大娘听得,大怒,骂道:「你这贱人,好无志气!我女儿招僱工人为婿?」周氏不敢言语,乞这大娘骂了三四日。大娘只倚着自身正大,全不想周氏与他通奸,故此要将女儿招他﹔若还思量此事,只消得打发了小二出门,后来不见得自身同女打死在狱,灭门之事。
且说小二自三月来家,古人云:「一年长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不想乔俊一去不回,小二在大娘家一年有余,出入房屋,诸事托他,便做乔家公,欺负洪三。或早或晚,见了玉秀,便将言语调戏他。不则一日,不想玉秀被这小二奸骗了。其事周氏也知,只瞒着大娘。似此又过一月,其时是六月半,天道大热,玉秀在房内洗浴,大娘走入房中,看见女儿奶大,吃了一惊。待女儿穿了衣裳,叫这女儿到面前,问道:「你乞何人弄了身体,这奶大了?你好好实说,我便饶你。」玉秀推托不过,只得实说:「我被小二哄了。」高氏跌脚叫苦:「这事都是这小婆娘做一路,坏了我女孩儿。此事怎生是好?」欲待声张起来,又怕嚷动人知,苦了女儿一世之事。当时沉吟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只除害了这蛮子,方才免得人知。」
不觉又过了两月,忽值八月中秋节时,高氏交小二买些鱼肉、果子之物,安排家宴。当晚,高氏、周氏、玉秀在后园赏月,叫洪三和小二别在一边吃。高氏至夜三更,叫小二,赏了两大碗酒。小二不敢推辞,一饮而尽,不觉大醉,倒了。洪三也有酒,自去酒房里睡了。这小二只因酒醉,中瞭高氏计策,当夜便是:
东狱新添在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当时,高氏使女儿自去睡了,便与周氏说:「我只管家事买卖,我那知你与这蛮子通奸。你两个做一路,故意交他奸了我的女儿,丈夫回来,交我怎的见他分说?我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如今讨了你来,被你站辱我的门风,如何是好?我今与你,只得没奈何害了这蛮子性命,神不知,鬼不觉。倘丈夫回来,你与我女儿俱各免得出丑,各无事了,你可去将条索来!」
周氏初时不肯,被高氏骂道:「都是你这贱人与他通奸,因此坏了女儿,你还恋着他!」周氏乞骂得没奈何,只得会房以取了麻索,递与大娘,大娘接了书去小二脖项下一绞。原来妇人家手软,缚了一个更次,绞不死。小二叫起来。高氏急无家火在手边,交周氏去灶前捉把劈柴斧头,把小二脑门上一斧,脑浆流出,死了。高氏与周氏商量:「好却好了,这死屍须是今夜发落便好。」周氏道:「可叫洪三起来,将块大石缚在屍上,驮去丢在新桥河里水底去了,待他屍首自烂,神不知,鬼不觉。」
高氏大喜,便到酒作坊里,叫起洪大工来。大工走入后园,看见了小二屍首,道:「祛除了这害,最好。倘留他在家,大官人回来,也有老大的口面。」周氏道:「你可趁天未明,把屍首驮去新河里,把块大石缚住,坠下水里。若到天明,倘有人问时,只说道小二榆了我家首饰、物件,夜间逃走了。他家又无人来寻望,如今已除了一害。」洪大工驮了屍首,大娘将灯照出门去。此时有五更时分,洪大工驮到河边,掇块大石,绑缚在屍首上,丢在河内,直推开在中心里。这河有丈余深水,当时沉下水底去了,料道永无踪迹,洪大工回家,轻轻的关了大门。大娘子与周氏各回房内睡了。
高氏虽自清洁,也欠些聪明之处,错乾了此事。既知其情,只可好好打发了小二出门,便了此事。今来千不合,万不合将他绞死,后来自家被人首告,打死在狱,灭门绝户。
且说洪大工睡至天明,起来开了酒店。大娘子依旧在门前卖洒。玉秀眼中不见了小二,也不敢问。周氏自言自语,假意道:「小二这廝无礼,偷了我首饰、物件,夜间逃走了。」玉秀自在房里,也不问他。那邻舍也不管他家小二在与不在。高氏一时害了小二性俞,疑决不下,早晚心中只恐事发,终日忧闷过日。正是:
要人知重勤学,怕人知事莫做。
却说武林门外清湖闸边,有个做靴的皮匠,姓陈名文,一妻程氏五娘,夫妻两口儿止靠做靴鞋度日。此时是十月初旬。这陈文与妻争论,一口气走入门里蒲桥边皮市里买皮,当日不回,次日午后也不回。程五娘心内慌起来。又过了一夜,亦不见回,独自一个在家烦恼。
将及一月,并无消息,这程五娘不免走入城里问人。迳到皮市里来,问买皮店家。皆言:「一月前何曾见你丈夫来买皮?莫非死在那里了?」有多口的道:「你丈夫穿甚衣服出来?」程五娘道:「我丈夫头戴万字头巾,身穿着青绢一口巾,月前说来皮市里买皮,至今不见信息,不知何处去了!」众人道:「你可城内各处去寻,便知音信。」
程五娘谢了众人,绕城中逢人便问,一日并无踪迹。过了两日,吃了早饭,又入城来寻问。不端不正,走到新桥上过,正是:
事有凑巧,物有故然。
只见河岸上有人喧哄,说道:「有个人死在河里,身上穿领青衣服,泛起在桥下水而上。」
程五娘听得说,连忙走到河岸边,分开人众一行时,只见水面上漂浮一个死屍,穿着青衣服,远远看时,有些相象。程氏就乃大哭道:「丈夫缘何死在水里?」
看的人都呆了。程氏又乃告众人:「那个伯伯肯与奴家拽过我的丈夫屍首到岸边,奴家认一认看。奴家自奉酒钱五十贯。」
当时有一个破落户,叫名王酒酒,专一在街市上帮闲打哄,赌骗人财。这廝是个泼皮,没人家理他,当时也在那里,看程五娘许说五十贯酒钱,便乃向前道:「小娘子,我与你拽过屍首来岸边,你认看。」五娘哭罢,道:「若得伯伯如此,深恩难报!」
这王酒酒见只过往船,便跳上船去,叫道:「梢公,你可住一住,等我替这个小娘子拽这屍首到岸边!」当时王酒酒拽那屍首来。王酒酒认得乔家董小二的屍首,口里不说出来,只交程氏认看。只因此起,有分交高氏一家死於非命。直叫:
高氏俱遭囹圄苦,好色乔郎家业休。
闹里钻头热处歪,遇人猛惜爱钱才﹔
谁知错认屍和首,惹出冤家祸患来。
此时,王酒酒在船上将竹篙推那屍到岸边来,程氏看时,见头面破肉却被水浸坏了,全不认得。看身上衣服,却认得是丈夫的模样。号号大哭,告言王酒酒道:「烦伯伯同奴去买口棺木来盛了,却又作计较。」
王酒酒便随程五娘到褚堂仵作李团头家,买了棺木,叫了两个火家,来河下捞起屍首,盛了棺内,就在河岸边存着。那时新桥下无甚人家住,每日只有船只来往。程氏取五十贯钱谢了王酒酒,王酒酒得了钱,一迳来到高氏酒店门前,以买酒为名,便对高氏说:「你家原何打死了董小二,丢在新河桥内,如今泛将起来,你道一场好笑!那里走一个来错认做丈夫屍首,买具棺木盛了,改日却来安葬!」大娘子道:「王酒酒,你莫胡言乱语,我家小二偷了我首饰、衣服在逃,追获不着,那得这话!」王酒酒道:「大娘子,你不要赖!瞒了别人,不要瞒我。你今送我些钱钞买求我,便等那妇人错认了去﹔你若白赖不与我,我就去本府首告,叫你乞一场人命官司。」高氏听得,便骂起来:「你这破落户,千刀万剐的贼,不长进的乞丐!见我丈夫不在家,今来诈我!」
王酒酒被骂大怒,便投一个去处,有分叫乔家一门四口性命。能杀的妇人到底无志气,胡乱与他些钱钞,也不见得此事:
雪隐鹭鸳飞起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一毫之恶,劝人莫作﹔
衣食随缘,自然快乐。
当时,高氏千不合,万不合,骂了王酒酒这一顿,被那廝走到宁海郡安抚司前叫起屈来。安抚相公正直厅上押文书,叫左右叫至厅下,问道:「有何屈事?」王酒酒跪在厅下,告道:「小人姓王名青,钱塘县人,今来旨告:邻居有一乔俊,出外为营未回,其妻高氏与妾周氏,一女玉秀,与家中一僱工人董小二有奸情。不知怎的缘故,把董小二谋死,丢在新桥河里,如今泛来。小人去与高氏言说,反被本妇百般辱骂。他家有个酒大工,叫做洪三,敢是同心藻害。小人不甘,因此上叫屈。望相公明镜昭察!」安抚听罢,着外郎录了王青口词,押了公文,差两个牌军押着王吉去捉拿三人并洪二,火急到厅。
当时,公人迳到高氏家,捉瞭高氏、周氏、玉秀、洪三四人,关了大门,取锁锁了大门,同到安抚司厅上。一行人跪下。相公是蔡州人,姓黄名正大,为人奸狡,贪滥酷刑,问高氏:「你家董小二何在?」高氏道:「告小二拐物在逃,不知去向。」吏人道:「要知明白,只问洪三,便知分晓。」安抚遂将洪三拖翻拷打,两腿五十黄荆,血流满地。打熬不过,只得招道:「董小二先与周氏有好,后搬回家,奸了玉秀。高氏知觉,恐丈夫回辱灭了门风,於今八月十五日夜,赏中秋月,交小的同小二两个在一边吃酒,我两个都醉了。小的怕失了事,自去酒房内睡了。到五更时分,只见高氏、周氏来酒房门边,叫小的去后园内,只见小二屍首在地。小的驮去丢在河内,回家,小的问高氏因由。高氏备将前事说道:『二人通同奸骗女儿,倘忽丈夫回日怎的是好?我今出於无奈,因此赶他不出去,又怕说出此情,只得用麻索绞死了。』小的是个老实的人,说道:『看这廝忒无理,也祛除了一害。』小的便将小二屍首,驮在新桥河边,用块大石缚在他身上,沉在水底下。只此便是实话。」
安抚见洪三招状明白,点指画字。二妇人见洪三已招,惊得魂不附体。玉秀抖做一块。安抚叫左右将三个妇人过来供招。玉秀只得供道:「先是周氏与小二有奸,母高氏收拾回家,将奴调戏,奴不从。后来又调戏,奴又不从,将奴强抱到后园,奸骗了奴身。到八月十五日,备果吃酒赏月,母高氏先叫阿奴去房内睡了,并不知小二死亡之事。」安抚又问周氏:「你既与小二有好,缘何将女孩儿坏了?你好好招成,免至受苦!」周氏两泪交流,只得从头一一招了。安抚又问高氏:「你原何谋杀小二?」抵赖不过,从头招认了。都押下牢监了。安抚俱将各人供状方案。
次日差县尉一人,带领仵作行人,押瞭高氏等去新河桥下检屍。当时闹动城里城外人都得知,男子妇人,挨肩擦背,不计其数,一齐来看:
险道神脱了衣裳,这场话谤不小。
乔俊贪淫不可论,故交妻女受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