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堂話本-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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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依母之言,走进房内,拴上门。那阮三从牀背后走出来,看了小姐,深深的作了一个揖,道:「姐姐,候之久矣!」小姐举手摇摇,低低道:「莫要响动!」那阮三同携素手,喜不自胜,转过牀背后,开了侧门,又到一个去处,小巧漆卓藤牀,隔断了外人耳目,双双解带,尤如鸾凤交加﹔卸下衣襟,好似渴龙见水。有只词,名《南乡子》,单道着日间云雨。怎见得?词曰:
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贴腮。手摸酥胸奶绵软,实奇哉。褪了裤儿脱绣鞋。玉体着郎怀。舌送丁香口便开。倒凤颠鸾云雨罢,嘱多才。芳魂不觉绕阳台。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
那阮三是个病久的人,因为这女子七情所伤,身子虚弱,这一时相逢,情兴酷浓,不顾了性命。那女子想起日前要会不能得会,令日相见,全将一身要尽自己的心,情怀舒畅。不料乐极悲生,倒凤颠鸾,岂知吉成凶兆:任意施为,那顾宗筋有损,一阳失去,片时气转,离身七魄分飞,魂灵儿必归阴府。正所谓:
谁知今日无常,化作南柯一梦。
那小姐见阮三伏在身上,寂然不动,用双手儿搂住了郎腰,吐出丁香送郎口,只见牙关紧咬难开,摸着遍身冰冷。惊慌了云雨娇娘,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底下荡散了七魄,翻身推在里牀,起来,忙穿襟袄,走出房前。喘息未定,怕娘来唤,战战兢兢,向妆台重整花钿﹔闷闷忧忧,对鸾镜再匀粉黛。恰才了得,房门外夫人扣门,小姐开了门。夫人道:「孩儿,殿上功德散了,你睡才醒?」小姐道:「我醒了半晌也,在这里整头面,正要出来,和你回衙去。」夫人道:「轿夫伺候了多时。」小姐与夫人谢了尼姐,送出庵门。
不说那夫人、小姐回衙。且说尼姐王守长转身回到庵,去厨收拾灾埈顿棹器,佛殿上收了香火供食。一应都收拾已毕,只见那张远同阮二哥进庵,与那尼姑相见了,称谢不已,问道:「我这三小官人今在那里?」尼姑道:「还在我里头房里睡着。」
那尼姑引阮二与张远开了侧房门,来卧牀边,叫道:「三哥,你恁的好睡,还未醒?」连叫数声不应,那阮二用手摇,也不动,口鼻已无气息,始知死了。那阮二便道:「师父,怎地把找兄弟坏了性命?这事不得净办。」尼姑道:「小姐自早到庵,便寻睡的意,就入房内,约有两个时辰。殿上功德已了,老夫人叫醒来。恰才去得不多时。我只道睡着,岂知有此事!」尼姑道:「阮二官,张大官在此,向日蒙赐佈施,实望你家做檀越施主,因此用心不己,终不成倒害你兄弟性命?张大官,今日之事,恰是你来寻我,非是我来寻你,告到官司,你也不好,我也不好。向日蒙施银二锭,一锭用了,止留得一锭,将来与三官人买口棺木装了,只说在庵养病,不料死了。」那尼姑将出这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道:「你二位凭你怎么处置。」
张远与那阮二默默无言,呆了半晌,道:「我将这锭银子去也。棺木少不得也要买。」走出庵门。未知家内如何。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会然未保。
夜久喧暂息,池塘唯月明。
无因驻清境,日出事还生。
那阮二与张远出了庵门,迤逦路上行着。张远道:「二哥,这个事本不干尼姑事,想是那女子与三哥行房,况是个有病症的,又与他交会,尽力去了,阳气一脱,人便就是死的。我也只是为令弟而上情分好,况令弟前日在牀前再四叮咛,央浼不过,只得替他乾这等的事。」阮二回言道:「我论此事,人心天理来,也不干着那尼姑事,亦不干你事,只是我这小官人年命如此,神作祸作,作出这场事来。我心里也道罢了,只愁大哥与老官人回来,愿畅怎的得了。」连晚与张远买了一口棺木,抬进庵里装了,就放在西廊下,只等阮员外、大哥归来定夺。正是:
灯花有燄鹊声喧,忽报佳音马着鞍。
驿路迢迢烟树远,长江渺渺雪潮颠。
云程万赚何年尽?皓月一轮千里圆。
日暮乡关将咫尺,不劳鸿雁寄瑶笺。
秋风飒飒,动行人塞北之悲﹔夜月澄澄,兴游子江南之梦。忽一日,阮员外同大官人商贩回家,与院君相见。合家欢喜。员外动问阮三孩儿病的事,那阮二只得将前后事情细细诉说了一遍,老员外听得说三孩儿死了,放声大哭了一场,要写起词状,要与陈太常理涉,与儿索命:「你家贱人来惹我的儿子!」阮大、阮二再四劝说:「爹爹,这个事思论……」(下文残缺)
羊角哀死战荆轲
(原文开头残缺三页,缺文参《古今小说》补附於篇后。)
「……冻死矣。死后谁葬吾兄?」乃於雪中再拜伯桃而哭曰:「不肖弟此去,望兄阴力相助。但得微名,必当后葬。」伯桃点头半答。角哀号泣而去。伯桃死於桑中。
角哀捱自寒冷,半饥不饱,来至楚国,於旅邸中歇定。次日入城,问人曰:「楚君招贤,何得而进?」人曰:「宫门外设一宾馆,令上大夫裴仲接纳天下之士。」角哀迳投宾馆前来,正值上大夫下车。角哀乃向前揖。裴仲见角哀衣虽蓝缕,气语不凡,慌忙答礼而问曰:「贤士何来?」角哀曰:「小生姓羊,双名角哀,吴国人也。闻上国招贤,特来归投。」裴仲邀入宾馆,具酒食以进,宿於馆中。
次日,设宴以待之。角哀将胸中所有,谈论如流。裴仲大喜,入奏元王,王宣入殿见,同富国强兵之道。角哀首陈一策,皆切,为当世之急务。元王大喜,设御宴以待之,加为中大夫,赐黄金百两,彩缎有匹。角哀再拜流涕。元王惊而问曰:「卿痛哭者何也?」角哀言左伯桃饿死一事,尽奏知。元王闻其言,为之伤感,诸大臣皆为痛容。」卿欲如何?」角哀曰:「臣乞告假彼处,迁葬伯桃已毕,却回来事圣上。」元王遂赠已死伯桃为中大夫,仍差人跟随角哀车骑,同去敕葬。
角哀辞了元王,巡奔梁山地面。寻旧日枯桑之处,果见伯桃死屍尚在。角哀乃再拜而哭,呼左右唤集乡中父老,卜地於浦塘之原,前临大溪,后靠高崖,左右诸峰环抱,风水甚好。遂以香汤沐浴伯桃之屍,置内棺外椁,大夫衣冠,而葬坟陵。造梁墙栽树。离坟三十步,建享堂,塑伯桃仪容。立华表,柱上建牌额。墙偶盖瓦屋,令人看守。造毕,设祭於享堂,哭泣甚切。乡老、从人,无不下泪。祭罢,各自散去。
角哀是夜明灯燃烛而坐,感歎不已,忽然阴风飘飘,烛火复明。角哀视之,见一人於灯影中,或进或退,隐隐有哭声。角哀叱曰:「何人也?辄敢夤夜而入?」其人不言。角哀起而观之,乃伯桃也。角哀大惊,问曰:「兄阴灵不远,今来见弟,必有事焉!」伯桃曰:「感弟记忆,初登仕路,奏请葬吾,更赠重爵,并棺椁、衣衾之美,固事十全,但坟地与荆轲相连近。此人在世时,为刺秦王不中,以被追戮,高渐离以其屍葬於此处,神极威猛,每夜仗剑来骂吾曰:『汝是冻死饿杀之人,安敢建坟居吾上肩,夺吾风水?若不迁移他处,吾发墓取屍,掷之野外。』有此危难,特来告汝。望改葬於他处,以免此祸!」角哀再欲问之,风起,忽然不见。
角哀在享堂中一梦惊觉,尽记其事,天明,再唤乡老问:「此处有坟相近否?」乡老曰:「松阴中有荆轲墓,墓前有庙。」角哀曰:「此人昔刺秦王不中被杀,缘何有坟於此?」乡老曰:「高渐离乃此间人,知荆轲被害,弃屍野外,乃盗其屍,葬於此地,每每显灵。土人建庙於此,四时享祭,以求福利。」角哀闻其言,遂信梦中之事,引从者迳奔荆轲庙,指其神而骂曰:「汝乃燕邦一匹夫,入秦行事,丧身误国,却来此处惊惑乡民,要求祭祀。吾兄左伯桃当代名儒,仁义廉洁之士,汝安敢逼之!再如此,吾当毁其庙而发其家,永绝汝之根本!」骂讫,却来伯桃墓前祝曰:「如荆轲令夜再来,兄当报我!」归至享堂。
是夜,秉烛以待。果见伯桃哽咽而来,告曰:「感弟如此,奈荆轲从人极多,皆土人所献。弟可束草为人,以彩为衣,手执器械,焚烧於墓前。吾得以助,使荆轲不能侵谤。」言罢,不见。角哀连夜使人束草为人,以彩为衣,各执刀枪器械,连数十於墓侧,以火焚之,祝曰:「如其无事,亦望回报!」归至享堂。
是夜,闻风雨之声,如人战敌,角哀出户观之,见伯桃奔走而来,言曰:「弟所烧之人不得其用。荆轲又有高渐离相助,不久,吾屍必出墓矣。望弟早与迁移他处殡葬,免受此苦!」角哀曰:「此人安敢如此欺凌吾兄!弟当力助以战之!伯桃曰:「弟阳人也。我皆阴鬼。阳人虽有勇烈,尘世相隔,焉敢战阴鬼也!虽刍草之人,但能助喊,不能退此强魂。」角哀曰:「兄且去。弟来日自有区处。」
次日,角哀修表一道表章,上谢楚君,言:「昔日并粮与臣,因此得活,以遇圣主,重蒙厚爵,平生足矣,容图后世尽心报主!」词意甚切。表付从人,遂往荆轲庙内,打碎神像,放火焚烧庙宇后,来伯桃墓侧大哭一场,与从者曰:「吾兄被荆轲强魂所逼,去往无门,吾所不忍。宁死为泉下之鬼,力助吾兄战此强魂。汝等可将吾屍葬於此墓之右,生死共处,以报伯桃交粮之义。回奏楚君:万乞听纳臣言,永保山河社稷!」言讫:掣取佩剑,自刎而死。从者皆惊,具衣冠,停屍於墓侧。
是夜二更,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喊杀之声,闻数十里。清晓视之,荆轲墓上震烈如穴,肉骨撒於墓前,四散皆有﹔墓边松柏,和根拔起。
(附)
原文卷首佚失三页,兹据《古今小说·羊角哀舍命全交》补录於下:背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簿何须数!君看管鲍平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昔时齐国有管仲,字夷吾,鲍叔,字宣子,两个自幼时以贫贱结交。后来鲍叔光在齐桓公门下,信用显达,举荐管仲为首相,位在已上。两人同心辅政,始终如一。管仲曾有几句言语道:「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吾尝三仕三见逐,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遇时也。吾尝与鲍叔谈论,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与鲍叔力贾,分利多,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所以古今说知心结交,必曰『管鲍』。今日说两个朋友,偶然相见,结为兄弟,各舍其命,留名万古。春秋时,楚元王崇儒重道,招贤纳士,天下之人闻其风而归者,不可胜计。西羌积石山有一贤士,姓左,双名伯桃,幼亡父母,勉力攻书,养成济世之才,学就安民之业。年近四旬,因中国诸侯互相吞并,行仁政者少,恃强霸者多,未尝出仕。后闻得楚元王慕仁好义,遍求贤士,乃携书一囊,辞别乡中邻友,迳奔楚国而来。迤逦来到雍地,时值隆冬,风雨交作。有一篇《西江月》词,单道冬天雨景:「习习悲风割面,濛濛细雨侵衣。催冰酿雪逞寒威,不比他时和气。山色不明常暗,日光偶露还微。天涯游子尽思归,路上行人应悔。」左伯桃冒雨荡风,行了一日,衣裳都沾湿了。看看天色昏黄,走向村间,欲觅一宵宿处,远远望见竹林之中,破窗透出灯光。迳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