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2-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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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来顺补充道:“当接收大员得有路子,比方说,蒋委员长表哥的二姐夫的侄子,拐多少道弯儿没关系,只要抱上蒋委员长的大腿,那准能发,蒋委员长一句话,得啦,到北平当接收大员去,怎么接收你们哥儿几个自己商量,这就等于皇上下圣旨了。这位爷到了北平一瞧,我×他奶奶的,怎么这么多接收大员?敢情蒋委员长要照顾的人不光是我一个,北平城就这么大,敌产逆产也有数儿,你要多分点儿我就得少分点儿,怎么办?这几位爷得商量,这个说了,咱们哥儿几个来个分片包圆儿,绒线胡同到西四牌楼这片儿归我。那个说了,西四头条到新街口归我。就这么着,这几位爷就把西城给分了。架不住接收大员多呀,这哥儿几个分西城,那哥儿几个分南城,三下五除二,北平城就让人家给包圆儿啦。”
赵二傻恍然大悟道:“明白了,明白了……哥儿几个别嫌咱脑子笨,我还有点儿不明白的,这敌产好分,是日本人的东西都叫敌产。可汉奸呢?什么人才算汉奸?陆中庸和周易桐就别提了,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有的人就不好分了,比方说给日本人干过事儿的算不算?”
王德彪肯定地说:“那当然算,我哥家的街坊牛家贵在日本洋行里做事儿,这小子平时见了老街坊们老扬着脖子,眼睛长在脑门子上,好好的中国话不说,张嘴就是日本话,吃饭不说吃,叫‘咪嘻咪嘻’,送人东西不说送,叫‘新交新交’。整个一屎壳郎钻马槽儿——假充大料豆。这王八蛋要不算汉奸,那北平就没汉奸了。”
那来顺插嘴道:“要我说,咱‘同和’车行的孙二爷就算汉奸,这老东西靠几只破蛐蛐儿和日本人拉拉扯扯,车行的伙计们可都看见了,这会儿他想赖也赖不掉。”
那来顺不说也罢了,这一提汉奸的话题文三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至于孙二爷算不算汉奸他不知道,可那来顺这孙子倒真有点儿汉奸之嫌。那年在前门楼子底下,那来顺刚挨了日本宪兵两个嘴巴,连个愣儿都不打就把文三儿给卖了,虽说他的出卖行为没起什么作用,自己也没免了一顿打,可那来顺的做法却是百分之百的汉奸行为。
文三儿斜眼盯着那来顺说:“要叫我说,什么叫汉奸?在鬼子那儿卖自己人的都是他妈汉奸。”
文三儿的话一出口,那来顺立刻就敏感起来:“我说文三儿,你把话说明白点儿,这是说谁哪?”
文三儿乐了:“怎么着?有拣孩子的,也有拣银子的,我还没见过拣骂的。”
“文三儿,你他妈少来这套,咱也不是没见过,有的人一见了鬼子就尿裤子,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一股臊味儿,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这会儿充他妈什么好汉?”
文三儿冷笑:“大裤衩子,睁开你狗眼瞧瞧,知道文爷是谁吗?”
那来顺嘲讽道:“哟!你是谁呀?不就是个臭拉车的吗?”
文三儿突然出手,一个耳光扇在那来顺脸上,其气势之凌厉,使周围的伙计们大吃一惊,连那来顺都被镇住了,他闹不明白,早已是他手下败将的文三儿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这绝不像文三儿的一贯风格,要是没有人给他撑腰,再借他三个胆子也不敢,想到这里,那来顺没敢贸然扑过去。
文三儿颇有风度地向大家拱拱手:“对不住啦哥儿几个,让大伙儿受惊了,那来顺刚才不是问我是谁吗,那我就告诉他我是谁,大裤衩子,说出来吓死你,知道警察局长沈万山是怎么死的吗?告诉你,那是我和弟兄们一块儿干的。日本人犬养平斋挨了一枪是怎么回事?那也是文爷我干的,以前文爷我有任务在身,没工夫搭理你,你当文爷怕你?现在是时候了,咱得把新账老账一块儿算算。”
文三儿话一出口语惊四座,大伙都被惊呆了,谁想到平时不起眼的文三儿居然是……那叫什么?对,叫地下工作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听文三儿的口气,这不像是吹牛,谁敢拿这事儿吹牛?大家马上联想到文三儿的新车,便越发相信文三儿是政府的地下工作者,不然凭他一个臭拉车的,怎么说买就买辆新车,小二百块钱呢。
那来顺被吓坏了,他低声下气地说:“文三儿,不不不……文爷,兄弟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过您,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给您赔不是……”
“啪!啪!”文三儿抬手又给了那来顺两个耳光:“大裤衩子,你和谁论兄弟呢?你也配?说实在的,当你大裤衩子的爷我都栽面儿,咱丢不起那人。”
赵二傻小心翼翼地替那来顺求情:“文爷,文爷,您消消气儿,以前弟兄们不知道您的身份,得嘞,今个儿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老那也知错了,您就饶他这一回……”
文三儿也见好就收:“行啦,今儿个文爷我给大伙儿个面子,先把那来顺的事儿搁起来,姓那的,你给我听好喽,从今往后你给我把尾巴夹住了,别招文爷我烦,不然我送你进局子,治你个汉奸罪,听明白了没有?”
那来顺忙不迭地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文爷。”
“滚吧!”
注释:①“驴打滚儿”为京城传统小吃,年糕卷豆沙馅儿,外蘸豆面儿,俗称“驴打滚儿”。
②“打镲”为北京话中拿人开心的意思。
第十六章
前门外天桥是北平最热闹的地方,天桥地区的几条街属中间那条最热闹,那里集中着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卖大力丸的、拉皮条的、卖香烟的、拉黄包车的、说书的、卖唱的、打把式卖艺的无奇不有。京城的职业犯罪者、小偷、毒贩子、骗子、赌徒无不钟情于此。对于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来说,这里最可怕的还是外五区警署里的警察和黑道儿上的人,自古官匪一家,您要是没点儿道行甭到天桥来,平头百姓被这些人敲诈、欺凌是家常便饭。一句话,天桥既是个娱乐消遣的好去处,也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文三儿拉着车从寿长街出来就进了天桥,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坐车的人,半个小时过去了,愣是没人理。
文三儿昨儿晚上去寿长街逛暗窑子去了,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婊子睡了一宿,现在是头昏眼花腿发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婊子折腾累了,其实文三儿自己明白,这一夜他什么也没干成,那东西跟人一样,不能受惊吓,一旦吓着就不争气了。
寿长街一带是典型的贫民区,一道丈把宽的臭水沟和土路平行,土路的另一侧是几排低矮破烂的平房。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户人家都开着房门,只在门框上挂着一块布门帘儿,已是人老珠黄的窑姐儿们都坐在门口儿的小板凳上,等待嫖客们选择。窑姐儿们不会自己开口招揽生意,她们的眼光都很独到,只要有男人走进这一片街区,她们马上就能分辨出来人的目的,然后用两片破鞋底子“啪啪”拍两下,嫖客们自然心领神会,于是直接撩门帘儿进屋。
据说有人考证过,这种拍破鞋底子招揽嫖客的规矩要追溯到清朝乾隆年间,北方人把不正派的女人称为“破鞋”,大概典出于此处。
按外五区警署的巡警们解释,这儿的窑姐儿们都属于非法营业,既不做性病检查也不向政府纳税,总之是没有纳入政府的管理之下。说是这么说,但巡警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一是这里臭烘烘的,巡警们懒得到这里巡视;再有,巡警们都知道寿长街一带的老娘们儿不太好惹,就算她刚脱了裤子正要和嫖客行好事时被你抓住,那也没用,她敢一个饿虎扑食把你扑倒,等你经过一番厮打将她制服,嫖客早已穿上裤子逃得无影无踪,这时窑姐儿就一口咬定你诬陷她,反正你也没了证据。因此,巡警们只要这里不出人命,一般是不会来这里。
文三儿来这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自然轻车熟路,他是天黑以后去的,也不像新手那样对窑姐的模样挑挑拣拣。文三儿知道,挑也没有用,卖东西的原则是一分钱一分货,想要好的你该去八大胡同,甭到这儿来。
总的来说,昨儿个和那窑姐儿睡觉的感觉不是很好,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进屋就把衣服全脱光了,那窑姐儿的岁数足有五十,一脸的褶子,两颗镶金门牙,还有点儿对眼儿,两颗黑眼仁往中间凑,文三儿有充分理由怀疑,这娘们儿看什么都是双影儿,兴许现在就能看出俩文三儿来。
窑姐儿“咣”地关上门,对文三儿笑道:“哟,大哥够性急的,您还没问问价儿呢,怎么就把衣服都脱了?”
文三儿摆出见多识广的样子:“大爷我是常客了,还能不知道价儿?三毛钱打住了吧?”
“您说的那是老皇历了,现如今什么不涨价儿?您给五毛吧。”
文三儿怒道:“什么?就你这模样儿还敢要五毛?你有镜子没有?先照照镜子去!”
窑姐儿不紧不慢地说:“嫌贵呀,上猪圈找老母猪呀,那儿不要钱。”
文三儿被噎得没了词,他连忙找衣服准备挪挪地方:“得嘞大姐,您是金枝玉叶,该去八大胡同卖,这儿真委屈您了,劳驾了您哪,能把衣服递给我吗?”
那窑姐儿一屁股坐在文三儿的衣服上:“想走?没那么便宜,给两毛钱再走,要不就把衣服留下,您要是能光着身子走,我也就不留您了。”
“嘿!砸明火呀?大爷我不玩了还不行?咱说清楚了,我可连碰也没碰你。”
“大哥,您进了门,衣服也脱光了,还说得清楚吗?再说了,我还陪您搭了工夫,噢,想提上裤子不认账呀?那您可找错地方了。”
“哟嗬!看出来了,您这是孙二娘开窑子——玩不玩都得掏钱。我要是不给呢?您还能把我做成人肉包子?”
窑姐儿扭头喊了一嗓子:“花猫儿!”
“来啦!”一个大汉应声蹿了进来,这人手里拎着一把雪亮的斧子,一开口话就横着出来:“谁呀,谁他妈活腻歪啦?”
文三儿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当年彪爷手下的花猫吗,这小子怎么干开这个了?
花猫儿显然也认出了文三儿:“哟,这不是文三儿吗?有几年没见啦,怎么着?今儿个是来砸我买卖的?”
文三儿赔着笑脸:“哪儿呀,大哥,兄弟我不是不知道吗?咱们哥们儿还真有好几年没见了,彪爷还好吗?”
花猫儿没好气地回答:“谁知道他好不好,老子早不跟他干了,我说文三儿,几年没见你还他妈长行市了,想逛窑子不给钱?”
“哪儿能呢,我这不是和大姐逗闷子吗?您放心,该多少是多少,我一分不差您的。”
“唔,这还差不多,得,文三儿,你先忙着,我还要到别处照应,没事儿常过来啊。”花猫儿拎着斧子出去了。
那窑姐儿见文三儿已认可了价钱,便眉开眼笑地脱了衣服爬上床来。可文三儿却不行了,花猫儿那把斧子老在他眼前晃悠,使他感到很不踏实,早知道这样,这五毛钱干什么不好?这叫什么事儿哟,这娘们儿长得猪不叼狗不啃也就忍了,怎么门外还有把斧子看着?
文三儿一宿没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那婊子睡觉打呼噜山响,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拉风箱,还是漏了气的风箱。屋子里的气味也很重,熏得文三儿脑袋仁儿疼,起初他闹不清是什么味儿,后来才闹明白,那婊子有口臭,被褥上有臊味,床下面还有两个散味儿的东西,一个是积酸菜的坛子,一个是尿壶,这四种气味混在一起使文三儿度过了噩梦般的一夜。他迷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