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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红日 作者:吴强-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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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呆楞了一阵,把一个拳大的石块,使力地扔到水里,迈开步子跑回到班里去。

  “不要说是我说的!秦班长!”

  李全赶忙追上去,低声地关照他说。

  心情恼闷的石东根,嘴里在哼着什么小调,突然嗅到一股强烈的气味,转头一瞧,老大爷抓着一把小小的鸡形的黑瓦壶,从小房间里走出来,笑着说:

  “同志!吃一杯!淋了雨,退退寒气!”

  “不吃!”石东根闷声地说。

  “我旁的不好,就好吃两杯酒。自家做的,来!我们同吃!”

  老大爷把酒壶放到桌上,斟着酒,指着桌边的凳子说。

  “不吃!不吃!”

  石东根口说不吃,眼却瞟着杯里的烧酒。酒的香气寻衅似的向他的鼻孔袭来,他的嘴唇不禁咋动起来。

  他真想吃几杯解解恼闷。但是,他下过戒酒令,向军长、团长、团政委和连里的同志们发誓地宣布过“再也不吃酒了!”他站起身来,转脸朝向门外,打算出去。老大爷却好似故意地捉弄他,跟上两步,把一杯烧酒端到他的面前,笑呵呵地望着他,连声地说:

  “吃了罢!吃了罢!”

  “我不会吃!老大爷!”他推托着说。

  “没事!一杯酒,醉不了!吃一杯,暖和。”老大爷亲切地说,还是端着杯子,笑着候着他。

  石东根感到窘困,好象已经吃了酒似的,脸上发起烧来。

  仿佛为了老大爷的盛情难却,他把老大爷拥向屋子里边,回头朝外面瞥了一眼,终于皱皱眉头,接过杯子,把满杯烧酒一口呷进肚去。

  “会吃呀!再吃一杯!”老大爷又斟了一个满杯,笑着说。

  “不吃了!不吃了!”他连连地摆着手,回身走向门外。

  小鬼李全一头闯了进来,看到连长口唇润湿,闻到酒味,迎头大声地说:

  “连长!你又吃……”

  石东根猛力抓住他的膀子,瞪起眼睛,吓唬着,但又带着笑意地说:

  “不许你乱说乱嚷!”

  他嚼着腌辣椒,急步地走到门外,对司号员大声地说:

  “吹号!开路!”

  队伍又开始行军。

  天色还是阴沉沉的,灰暗的云朵,缓缓无力地移动着,有时候现出一块蓝天,但立即又给云朵遮盖下去。

  当张华峰和前后两个战士距离远了一些的时候,秦守本快步地赶到张华峰身边,神秘地告诉张华峰说:

  “我们是开到西南上打游击的!”

  张华峰一楞,惊讶地问道:

  “谁说的?”

  秦守本默不作声。他本想告诉张华峰,又怕说了,李全要吃批评,同时,他就再也不能从李全那里听到什么消息。

  “你的消息真灵通!是你自己估计的,还是听来的谣言?

  谣言!谣言!”张华峰一面问着,一面否定着说。

  “不是谣言!”秦守本肯定地说。

  “你不要信这些话!不是谣言也是假'诸葛亮'的瞎估计!”

  “是连部的人说的!”

  “李全?是那个小家伙说的?”

  秦守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在神情上表现着给张华峰猜中了,掩饰不住地笑了笑。

  “领导上的决定,不会错的!”张华峰了解到秦守本的心情不安,沉思了一下,拍拍秦守本的肩头,严肃地继续说道:

  “庆功祝捷大会上,军长、军政委的讲话,你没听到?我们是运动战、丢了涟水、郯城、临沂,换了莱芜大捷,敌人一家伙就报销了五六万。不要乱打听,服从命令听指挥!”

  秦守本听了张华峰的话,心里混沌的波动的水,渐渐地澄清、平静下来。

  他回到自己班里,把腰皮带束束紧,向前走着。看来他的脚步比饭后刚上路的时候,似乎轻快得多。四七

  第二天中午,队伍进入到沂蒙山区西南侧的鲁南白彦、城前一带地区。这里分布着敌军三个旅的兵力,构筑了大小十七个据点。许多村镇变成了无人区,树木给砍伐得精光,沟边、田坎、小山洼里,都是白惨惨的尺把高的树根,象是都市里桥边的水泥栏杆似的。除去穿梭不息的敌机以外,天空里连一只飞鸟也难得看到。麦子发黄了,穗子低垂着头,在风里战栗地摇摆着,“沙啦沙啦”的声音象是沉痛的悲诉。

  麦子、小谷子长得很繁茂,可是谁也没有喜悦的感觉。

  看不见什么人烟,看不见牛、羊、鸡、犬。令人感到寥落、荒凉。

  团长刘胜和团政治委员陈坚沉闷地坐在军长沈振新的屋子里。那条长凳又瘦又矮,而且缺了一只腿,身体的重心只能偏放到凳子一这,担心地坐着。

  他们是奉到师部的命令,直接到军部来领受任务的。

  军政治委员坐在一个小矮凳上,军长站着,踱着平缓的脚步,副军长梁波倒坐在石门限上。只有梁波的脸上有点微微的笑容,从沈振新和丁元善的脸色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是苦肉计?把我们放在这块鬼地方受苦打游击,转移敌人的目标,好让人家抓住敌人小辫子打大仗!吃肥肉!”刘胜忿然不满地猜测着说。

  “可能是这样!”梁波冷冷地说,瞥了刘胜一眼。

  “看我们在莱芜战役里吃了一点油水,一定要我们泻泻肚子!不怪队伍里说怪话!”

  “说什么怪话?”梁波问道。

  “说我们命苦呀!”

  “这是你自己说的!”

  梁波笑笑,安闲地抽起烟来。

  他觉得这位团长有时候快乐得跳跳蹦蹦,有时候苦恼得愁眉皱脸,简直象个大孩子。

  “你不去,我派别人去!”沈振新立定脚步,轻淡地说。

  刘胜眨眨眼,没有作声,又有好几天没有修刮的黑胡腮,抖动了一下,转头看看沈振新的脸色。

  “陈坚,你们两个人的意见一致吗?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丁元善带笑地问道,他的眼光望着屋外,仿佛随便说说似的。

  “我没有说不接受任务!”刘胜沉楞了一下,看看陈坚,陈坚没有表示,也不开口,他便这样申明着说。

  陈坚随即笑着说:

  “我们是一致的,接受军首长给的任务!”

  “七十四师上钩不上钩还不一定!上了钩,别的部队能把它钩上手,吃下去,还不是一样?依我想,蒋介石这张王牌到底摊不摊出来,还很难说!”沈振新的指头向空中点划着说。“我是蒋介石,就不干这种蠢事!把两个主力部队拚光了,还有什么本钱做买卖?跟共产党打山地战,有什么好果子给他吃?”

  梁波理会到沈振新的话意,竭力地把刘胜一心想打七十四师的兴头冲淡,有意地强调七十四师不一定能打得成。如果用强光透视镜透进他和沈振新、丁元善的内心里面,可以看到他们和刘胜的内心一样,热望能够打到七十四师,并且迫切地要求着自己的部队能够参加到和七十四师的正面作战。一个说:“七十四师上钩不上钩还不一定。”一个说:“我是蒋介石就不干这种蠢事!”两个人的话骨子里,都包含着一个共同的质素,担心和恐怕七十四师不上钩,担心和恐怕蒋介石忽然聪明起来。其实,他们从野战军首长命令他们冒雨插到鲁南敌后来的决策,已经料想到,蒋介石正在干着愚蠢的事情,七十四师正象一条贪食的鱼,张大着嘴巴,伸向尖利的鱼钩子。只是因为战机还没有成熟,又为的使刘胜他们不致过于懊恼,才作了这样的设想和估计。

  “我看,七十四师是打不成了!”陈坚天真地判断着说。他看看刘胜,他的语气和眼光都希望刘胜放弃打七十四师的念头。

  “好吧!那就走啊!”刘胜无奈地说。

  “给你一部电台,跟我们同你们师部同时通报!”沈振新交代着说。

  “注意跟地方党、政、地方武装、人民群众取得密切联系,积极展开活动!要灵活!要保持部队旺盛的士气!是要吃几天苦的!是锻炼、考验你们!不是叫你们泻肚子!知道这个意思吗?”军政治委员丁元善严肃而又恳切地说。他和沈振新、梁波同时地走到墙壁上临时挂着的地图前面,把刘胜、陈坚他们活动的地区,指给刘胜、陈坚看着,扬起淡淡的眉梢,加重语气继续地说:

  “野战军前委①把我们放到这个地区,我估计是一着棋呀!我们军党委决定把你们放到沙河边上这条狭长地带,同志!这也是一着棋呀!”

  ①“前委”是野战军党的前线委员会的简称,是野战军党的集体领导机构。

  刘胜似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质,不住地摸着胡髭,但对?领会得到。他茫然地看看陈坚,用眼光问着:

  “一着棋!一着什么棋?”

  陈坚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还在看着地图。

  “下了几天雨。山东的河道就是这样,一下雨,就流大水深,睛上几天,就干得河底朝天!估计这条沙河现在有水。”

  梁波指着图上的沙河说。

  沈振新接着指点着说:

  “控制这条河!在河西岸活动。控制三十里长的河面,不让敌人越过河东。这里有敌人,这里也有敌人,这个据点是敌人的团部带两个营,旅部住在这里。这个地带,敌人全部兵力是一个旅,把他的牛鼻子牵住!”

  “背水作战!”刘胜哼声地说。

  “这个,我们算计到的!包管不叫你下河喝褪牵绷翰ㄅ淖帕跏さ募绨蛩怠?

  刘胜咋咋嘴舌,辨味着梁波的话的含意。

  “好吧!当一名不过河的小卒!”

  刘胜下了决心,承担起想来是个艰苦而又严重的任务。但从他的语意和神情上看,他的内心对这个任务落到身上,依然是不痛快的。

  “小卒有时候也有大用!”梁波笑着说。

  刘胜知道这位副军长的性格和风趣。在吐丝口的师指挥所里,他领受过梁波的教导。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眼光在梁波的脸上闪动了一下,接着就抽起烟来。

  黄达走进来说,电台已经准备妥当,政治部派了一个新闻记者和一个宣传科长跟着到团里去帮助工作。

  “这个地方买几个鸡蛋也买不到,没有招待你呀!'胡子'!”沈振新笑着说。

  “到沙河摸鱼吃去!”

  刘胜憨笑着,说了,便和陈坚辞别了军首长。

  他们骑在马上,缓缓地走了一段路。

  “军部为什么叫我们担负这个任务呢?”刘胜回头问陈坚道。

  “是看重我们啦!”陈坚笑着回答说。

  这样的话,使刘胜感到快慰,但他并不同意这样的看法。

  他摇摇手里的马鞭子说:

  “因为我们老实!老实人总是干吃亏的事。”

  “爱讨便宜的调皮鬼,常常讨到的是小便宜,吃的是大亏!

  我看,还是老实一点好!”陈坚带笑地说。

  “我不好还价,你也不还口!”

  “不是你先说'没有说不接受任务'的吗?我怎么好再还口呢?”

  “我看看你,等你开口,你呀!一言不发!我不承担下来怎么办?还能真的拒绝任务、违抗命令吗?”

  陈坚放声地大笑起来,说道:

  “你是老实人?原来想叫我犯错误!你不能拒绝任务、违抗命令,我就能拒绝任务、违抗命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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