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们-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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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脾气不好的刘志武,这回不知为什么反软下来了,他沉吟半晌,说,好好好,我听你们的,不追她还不行吗?跟你们说实话,我是想追她,可还从没敢跟她说过什么呢。他又问,是不是大明子要你们跟我说的?
胖琴说,是又怎么样,反正大明子是不会看上你的。
就这样,我们几乎是以大明子的名义胁迫刘志武放弃了大明子。当然刘志武也是为了他的宣传队,眼看快过年了,宣传队就要在村里演出了,他不想这时候出什么差错,不然他的脸面往哪儿搁呢。他答应我们,只要宣传队存在一天,他和大明子就决不谈对象。他用了“谈”字,比胖琴用的“搞”字文雅多了,但我们也并不因此就高看他。我们说不出为什么要小看他,只觉得他和大明子家的人不是一回事,大明子家的人,仿佛是一种安静的象征,他那样的狗脾气,安静得了吗?对小美和大明子的关系,我们也是这感觉,表面看起来我们好像不讲道理,其实我们的道理也许如同基石一样牢固有力呢。
那年的春节,由于宣传队的存在,村里格外热闹,我们走到哪里,就把“猪”赶到哪里,全村大大小小十几条街,几乎都“赶”遍了。其实最受欢迎的还是大明子和刘志武的朝鲜舞,音乐好听,俩人跳得也好,真就像一对异族的情侣呢。看着,我们几乎都有点后悔破坏他们的好事了。可是,音乐停止,还原他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就又坚定起来了。那些天里,我们一直都很快乐,一是演出的快乐,二是战胜刘志武的快乐,虽说小美没被我们战胜,但大明子因此对我们有些歉意似的,反比从前更亲近了,去哪儿都叫着我们,五个人同出同进,形影不离。有时小美想单独同大明子说点什么,大明子还没说话,我们就先嚷嚷,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快说,当面说!小美只好就当面说了。小美要单独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私密话,诸如鞋子和衣服的搭配、裤腿几寸最合适等。我们不明白小美为什么一定要单独说这些,不管怎样,只要我们在,她的“单独”就不能得逞。所以,小美没被我们战胜,我们其实也没被小美战胜,在热热闹闹的演出里,我们一边快乐着,一边也毫不放松与小美的较量。
年前的一天,蓝婶子的丈夫回家过年来了,我们五个只好从蓝婶子家搬了出来。我们和蓝婶子都有些恋恋不舍,蓝婶子说,过了年他走了,你们就还搬过来吧。听蓝婶子的口气,她丈夫倒成了家里的客人似的。
可没想到的是,年一过,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就开始了,随了运动的一步步深入,我们竟再找不到搬往蓝婶子家的机会了。
五
蓝婶子的丈夫是正月十八离开家的,我们正商量着往蓝婶子家搬,蓝婶子倒先来找我们了。她说,队长通知她,工作队要进村了,她这儿房子多,要安排住进来几个。她让我们先甭搬了,闺女家跟他们住在一起,出出进进的不方便,好歹,她那儿有人住着,坏男人总不敢欺侮她的。我们只好答应了,心里却怅怅的,不知工作队什么时候才能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住在一起。工作队来干什么我们是不大关心的,就像生产队的许多事,诸如谁当队长谁当会计哪块地里种什么庄稼,我们也不大关心。可是,我们却不知道,正由于工作队的到来,我们五个的关系就要发生天大的变化了。
先说小美。小美家的出身最低,雇农,还是村里唯一的一户,因此小美一开始就被工作队当成干部苗子来培养了。工作队看人、做事,绝对要把出身排在第一,这在当时就像一条真理一样。胖琴和兰英也不错,出身贫农,工作队也吸收她们进了新成立的贫协小组。只有我和大明子,出身中农和上中农,什么也轮不到我们。这倒也没什么,问题是她们变得忙起来,一天到晚地开会,连面儿都很少见着了。这真叫人不习惯,怎么忽然间生活就变了呢?不仅我们,村里许多人都在变,原来的村干部,个个都变成了四不清干部,天天被圈在一起反省、检查、过关。原来的村支书,被查出是漏划富农,转眼就变成了混进党内的富农分子。漏划的地主、富农很有一些,后来,连蓝婶子都被划进去了,变成了漏划的地主婆。她家住的那几个工作队员,也从她家搬出去了。不过像小美一样变化的也不少,比如刘志武,有一天开全村大会,工作队让新上任的村支书上台讲话,上来的竟是刘志武!这个爱发脾气的婆婆妈妈的宣传队长,这个曾让我们战败的小男人,当村支书,哪儿跟哪儿的事啊?那天上台的还有小美,小美是作为支部的宣传委员来讲话的,她手里拿了张纸,只念了两句就丢开纸自个儿讲起来了。我和大明子坐在台下,就像做梦一样。我说,她是认不全纸上的字吧?大明子却反问我,她什么时候入的党?我说,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这时,胖琴和兰英也坐在了我们身边,工作队分派她们维持会场秩序,维持了一会儿,她们觉得挺没劲的,就找我们来了。我问胖琴和兰英,小美什么时候入的党?她们也都说不知道,胖琴说,往后她倒成我们的上级了,早知这样,贫协的事倒不如不管了。大明子跟她们一句话没说,她们也不知跟大明子说点什么,一场会开下来,没有了以往热切的唧唧喳喳,竟是添了从没有过的生分和尴尬。这真叫人不明白。更不明白的,是我们一向引以为豪的闲人标准,似乎一下子就被出身侵吞了。就说胖琴吧,昨儿为了大明子,还直羊啊狼啊的,这会儿见到大明子,竟是话都没有了。要说狼,出身怕是最大的一只狼呢!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们五个曾有一次聚会,后来想起来,那竟是最后一次的聚会了。
那次聚会,是在制药厂的一个浴池里。
我们一直想着到制药厂洗一次澡,直到正月二十一那天下午,节目演完了,宣传队解散了,洗澡的事才得以实现。其实,城里的澡堂子我们早去过的,只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厂里的浴池要比澡堂子干净,澡堂子里那个叼了烟卷、穿了拖鞋的黄脸女人,给我们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一说澡堂子就想起她来,她仿佛成了澡堂子的代表;而一说厂子的浴池就想起那几个清清爽爽的女工。我们真的是想去清爽一回,就像那些女工一样。
那天洗澡很顺利,厂门卫以为我们是上班的女工,问也没问,我们径直就奔上次看到的浴池去了。
浴池里只有一个女工,已经洗完了,正在穿衣服。她朝我们笑笑,我们也朝她笑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待她穿好衣服走出去,我们确认只剩了我们五个时,不由爆发出了一阵快乐的大笑。
浴池果然十分干净,灰色的地板,白色的瓷砖墙,喷头足有二十几个,一走进去,开阔而又明亮。有一会儿,我们把二十几个喷头全打开了,白色的水柱争相喷放,哗哗的水声震耳欲聋,让我们有一种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新奇和兴奋。没穿衣服的我们啊啊地叫喊着,一点不知道害羞,而平时在一起睡觉,脱衣服都要背过身,羞于别人看呢。
我们五个也空前地友好,香皂混了用,洗头膏混了用,甚至毛巾别人用了也不嫌弃。我们还相互搓背,相互说对方身体的好话。这些好话都是由衷的,在属于城市人的工厂里,越发显出了这好话的重要。
我们看到,小美的身体真是强壮,大明子的身体真是漂亮,胖琴的身体真是细腻,兰英的身体真是白净,而我的,她们一致认为是匀称。我们当然也看到了各人的缺陷:小美腿上的汗毛太粗壮了,大明子的膝盖上有一道伤疤;胖琴的比例不好,上身长,下身短;兰英的腿上有一块巴掌大的印记,蓝色的,就像染上的蓝墨水;我呢,左耳长了根拴马桩,平时有头发护着,这时也顾不得它了,由了这几个你拨拉一下我拨拉一下的。胖琴说,天啊,当真能拴匹马呢。我就说,你这身材也太屈才了,应该报名当举重运动员去。胖琴还说小美,不看上身,还以为你是个男人呢。小美说,这有什么,粗拉了命好,不像那几个,倒是不粗拉,可都留下了记号了。小美一下指了仨人,我们不由得一拥而上,纷纷将手伸向她的腋下、腰身,她一边求饶,一边笑得蜷缩成了一团。我们仍不肯罢休,直到她躺在地上,笑成了一摊烂泥。看着她那样子,我们也笑弯了腰,一阵接一阵,一阵比一阵厉害,总也停不下了似的。那一时刻,我们仿佛都有一种让时间停滞的愿望,永远洗不完,永远没有另外的人来,永远这么放肆地快乐下去。
直到药厂几个女工的出现,我们才停了笑。
但笑就像跑疯了的孩子,一出浴池,就又难以抑制地现了原形。我们就这么笑了一路,到后来。为什么笑都搞不明白了,只是笑啊笑,笑得没完没了,笑得天上的星星都高兴起来,一下子密密麻麻跑出来了成千上万。
我们却不知道,就是在那一天,工作队开进了村里,从此,我们将再不可能笑起来了。我们五个的关系,就如同新一轮的洗牌一样,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唉,那些不快的事,我实在不想去说它了,就只说一说结果吧。小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由工作队提议和刘志武交换了位置,她任村支书,刘志武任支部宣传委员。不是刘志武犯了什么错,是因为小美太强了,他只能做小美的下级才合适。做小美的上级时,他连对大明子的心思都收起了(原本宣传队解散后他打算继续对大明子的追求的),可到底没争过小美。胖琴和兰英,也先后入了党,一个当了贫协委员,一个当了妇女主任,据说,她俩的角色还是小美提议的,因此胖琴和兰英对小美再没挑剔过什么。而我和大明子,由于出身问题,远远比不上她们的风光。我还好些,不好不坏,大明子家由于书的事,被人检举宣传封建、资产阶级思想,她家所有的书,都被民兵连的人抄走了,在大队的院子里摆了三天三夜,组织全村的人轮番参观,看看这一家人是如何跟无产阶级对抗的。紧接着,蓝婶子家也被抄了,从她家抄出来的是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以及衣服、被褥,还有那台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缝纫机。去抄家的是那个向我们求饶过的老八,工作队进村后,他也一步登天,当上了民兵连长。好在,蓝婶子和格儿婶子只被抄了家,没被戴上什么帽子,划到阶级敌人那边去。若是那样,她们就更惨了,就得整天抱了扫帚扫大街了。据说,还是小美在工作队面前力保下来的。这话后来由胖琴传给了大明子。当时我也在场,大明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我觉得那眼泪不是感动,而是伤痛,难以言说的伤痛。
两年后,小美跟当初的一名工作队员结婚了,工作队员是城里人,有一份固定工作,他给了小美一个城市的家,还介绍小美到一家大工厂当了工人。据说,那家工厂的浴池比制药厂的浴池还要开阔、明亮。这一切,是当时的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我们忽然感到,贫富出身的划分也许只是一条表层的真理,而城乡出身的划分,才是那最深层的真理吧!
好像小美这事很是刺激了我们,我和大明子后来一起跑到城里当临时工去了,一干就是十几年,出过的力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