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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双鲤迢迢一纸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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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州的夏夜,自是凉爽舒适。
  对有的人而言,粗犷山野、天地一色也许景色更好。
  他看着,唇角翘起一丝淡淡的笑,殊不知便是那个决定,草堂中的刘盈竟为之骇然。
  东夏律例第一百零三条,“东夏百姓,非云皇手谕,禁往天封。”
  没人知道律例中为什么会没头没尾地插入这一条,更不明白违背律例,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只因律例第一百零三条,只有那光秃秃的十三个字。
  就像是孩童恶意的玩笑,孤零零地屈居一隅。
  严明的律令下,出了这么个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大漏洞,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常常被百姓诟病,更沦为大伙儿茶余饭后的笑谈。
  在此之前,刘盈几乎从来没研究过东夏律例。
  那晚,丘总管却在青灯曳曳下,意味深长地告诫她,“姑娘,不要小看东夏律例,东夏皇族的影子杀手可不好对付。”
  这是刘盈第一次听说“影子杀手”。
  青灯曳曳,灯芯一个爆裂,草屋陡然狠狠一黯。那个苍老低哑的嗓音仿佛钝钝的刀,一点一点,缓缓撕碎空气,在刘盈心里投下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忽然想到那个没有写清惩罚的律例。
  难道,这个影子杀手,就是皇族对违反律例的惩罚?
  不知为什么,当老人说到影子杀手,她背后窜上一股寒凉,仿佛心口被人狠狠一揪,禁不住有窒息的感觉。
  当她回神,想继续追问的时候,老人佝偻着身子,早已飘远。
  这夜,刘盈失眠了。
  第二天,胡荼远游的马车里,多了一个睡意惺忪的绿衫少年。
  天气很好,马车辘辘而行,拖着嚣扬黄尘。
  马车内,那个身量修长,面容清俊的小狮子看起来心情不错,连他的车夫都能感觉到他如沐春风的笑意,更别提贴身小厮。
  车帘大开,明亮的天光洒落下来。
  二少厌光,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上车时小厮要把车帘拉上,却被他挥开。
  马车宽敞足容十人,铺着凉爽的竹席,熏过淡淡的香草,舒适怡人。
  刘盈倚着靠垫,精神困顿。
  从上路这一刻起,她莫名感受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
  心头浮现的预感,就像惧黑的人忽然跌入暗无天日的地底,对未知的战栗,对命运的惊惧,以及内心深处长年累月的负面影响,一瞬间纷纷爆发出来。
  因为害怕,她喉间甚至开始发痒。
  刘盈费力抿紧唇,低垂下眼睑。
  即便是修的整齐的指甲,可掐入掌心,也会有微微的刺痛。
  这样痛,似乎能减轻喉中诡异的窒息感。
  小狮子推来水袋,她恹恹扫了眼,推开。那些烦乱纠结在心里,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低哑的声音从干涩的喉中蹦出,有些模糊,却异常尖锐。
  “胡荼,这水里有毒吗?”
  静,骇人的静。
  胡荼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拔开水袋扣,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的水。然后丢了水袋,赌气似靠在车窗,闭目不言。
  小厮无声地用愤恨的目光谴责罪魁祸首。
  她猛地反应过来,心头泛上淡淡的愧疚。
  可话都说出来了,道不得歉,补不得救,干脆学着胡荼的模样,闭眼不语。
  正是仲夏,纵是在清晨,天气也略嫌闷热。马车内角落放着冰渣,散着凉意,降了暑热。凉席虽然舒服,却硬邦邦地咯着脑袋。
  小狮子身上熟悉的气味很清爽,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有安神作用,这让刘盈胡思乱想的心神渐渐平静下来,渐渐陷入梦乡。
  梦里,有一块冰润清香的大雪堆。
  刘盈快活地靠在雪堆上,恨不得就这么一直躺下去。
  胡荼还生着气,忽觉脖颈上喷上轻如羽毛的呼吸,麻麻的、痒痒的。是……夫子!他*忽地一紧,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侧眼望去,正见绿衫女子额角的发丝散落下来,眼底发乌,宛如被人狠狠揍了两拳,真是……狼狈而憔悴。
  那些叫嚣的欲望在这样的刘盈面前,纷纷沉淀,他的眸光忍不住柔软下来。
  “……笨蛋。”
  刘盈这一睡,直到晚上才醒来。
  暮色四合,月上柳梢。
  她睡足了,饿得两眼惨绿。四下一看,胡荼早就下车了。月光柔和地从窗格外洒下,一起身,抖落一件物什。是胡荼的罩衫,药香浓郁。
  马车外,两个小厮在窃窃私语。
  大户人家的规矩总是面上管着严,私底下堵不住悠悠流言。刘盈不想管,也懒得管他们说什么,她想也不想,伸手推门。
  车门“吱嘎”一声,短促尖锐,犹如上古洪荒的魇兽从灵魂深处中发出的痛苦*,异常刺耳。
  她心下一悸,下面的议论声顿时停了,连原本清浅的夜色都染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
  “……姑娘。”
  小厮们面色难看,强自镇定向她施了个拜礼。
  她挥挥手,脚步虚浮地往篝火的方向飘——没错,是飘。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这么虚弱无力,不是飘又是什么?
  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影随形,越来越强烈了。
  刘盈分不清是自己太急切的想掌握西丘文才会这么紧张,还是因为……肚子太饿了,导致绷紧的神经让自己产生那么诡异的错觉。
  夜色混合着喷香扑鼻的烤鱼味,着实刺激着她垂涎的嗅觉。
  她暂时打消心头泛上的浓郁的不祥预感,讨好似的挤到胡荼身边。
  她深吸一口遍布周遭的烤鱼香味,眼巴巴地瞅着身边面容冷峻的黑衣少年,垂涎道:“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徐徐风起,吹落她额角碎落的散发,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蛋——
  苍白孱弱的肤色,没有分毫娇媚气息的五官。
  真是……丢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姿色,偏偏那双乌黑的圆眸,看起来就像被丢弃的无辜小兽。
  小狮子立场坚定,语气淡然,“下了毒的鱼肉,不好吃。”他浓密的睫毛垂下,目光幽暗莫名,缓缓撕碎一片鱼肉,优雅地塞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这么一下,足够让刘盈悔的肠子都青了,“下了毒,不好吃,你还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清光似的两片薄唇勾出一个*的微笑,胡荼吞下喷香的糊蓉,将马车上“一言之仇”报复得分外彻底,“这又如何,与你何干。”
  一句话堵得刘盈一点脾气也没了。
  “咕噜……咕噜……”
  这么个声音传入耳中,刘盈的嘴角微微*一下,飞快地用手按住肚子,似乎这样就能把这个尴尬的声音彻底丢弃。
  小狮子无声地笑了,不动声色递去一串酥脆喷香的烤鱼。
  刘盈挫败地发现,自己接过鱼串的动作没有分毫迟疑,骄傲与自尊抛到一边,下意识就接了过来,然后想也不想地咬了下去。
  等到吃饱喝足,后悔也迟了。
  好在胡荼没有逮着这会儿,放肆嘲笑自己。
  这让她渐渐平复郁闷的心情。
  繁星满天,这样的夜里,夜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
  一着空,她那个空闲的脑袋瓜似乎就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影子杀手”,一会儿是西丘遗址。这是踏上行途的第一天,一切平静得不可思议。
  到了天封,她就可以剖析全部的西丘文字,就可以……
  想到这,她的眸中倏地掠过一抹怨愤,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狠狠痛了痛。
  那些痛,那些恨,她不能想!
  一想,就会绝望到失去理智……
  牙尖噬破下唇,指甲掐入掌心,也抵不过那十万分之一的痛楚。
  西丘!西丘!
  她的眸中微不可查地闪了闪。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如流泉的声音忽然响起,“夫子。”
  是胡荼!他的声音清清冷冷,成功拉回刘盈恍惚的心神,宛如珠玉落盘,“我以为你要睡到明早。”
  说话时,胡荼微微低着头,声音很轻很柔,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篝火照得他眼眸异常明亮,侧面可以看见浓密的眉睫,俊秀得令人窒息。“噌——噌——”刀刃划过实木的声音缓慢、迟钝。
  他手中的刀刃闪闪发光,在火光下锋利无比。
  他雕着一木头,反复流畅着一个动作。和木匠雕木的手法不同,手腕着力,往外抽出薄如蝉翼的木丝,迅速地回转过来,用刃底狠狠击在雕琢的地方,于是那处就多了个细小圆滑的痕。
  刘盈心下一动,不由自主看着他的动作——那纤长如玉的五指,各司其职,静默而流畅,在夜色下宛如是稀世美玉,让人移不开眼。
  “你喜欢木刻?”
  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点点头。
  总不可能说,看他的手看呆的吧,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的手生得如玉无暇。
  下一刻,那木刻被丢到她手上。
  胡荼拍了拍双手,抖落满手木屑,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送给你。”
  “嗄……”
  刘盈的嘴角抽了抽。
  这个木刻得确很特别,可是她好像没说自己想要吧。
  她被迫握紧了那木雕,刚准备随手放在一边。胡荼转脸过来,一双熠熠发光的眸子阴冷地看着自己,补了一句,“收好,不准弄丢。”
  威胁的意味很浓厚。
  气氛诡秘地带着些许的尖锐的意味。
  刘盈被唬了一下,手一松,木刻连着袖底收好的竹签,一股脑地掉落在地。
  那支竹签——
  泛着微微的黄,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勾角繁复,用朱漆填着,看来华美凝厚,底部的龙纹却张牙舞爪,格外威武,使竹签平添几分戾气。
  竹签顶端是一个尾角上勾的“十三”,这是西丘独有的识字签,从一到千,只要能找到,西丘文字便能复原。
  丘总管把识字签交给刘盈,就能钓她出了岐州……
  西丘文,永远排在刘盈心中第一位。
  胡荼眼波一闪,拣起竹签,填进火中。一道异常灿亮的火光窜起,“劈里啪啦”发出炸裂的骇人响动,宛如是噬人的魔物,被火焰笼罩,伊始还发出尖锐的嚎叫,渐渐却被火光吞没。
  他嘴角无声扯开一个讽笑,低头盯着篝火,低低道:“有时候,我真嫉妒这些东西。”嗡地一声响动,他手心握着的刀刃生生折成了两截。
  刘盈一怔,来不及发作,下一瞬,整个人就被这个冷戾阴沉的少年按着肩。
  “胡荼,你干什么?”她厉声喝问。
  正挣扎着,耳畔传来嗜血的冰嗓,带着略微的沙哑,“夫子,三年换一次温存,你……算不得折本。”
  她愣了愣,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月色下,少年的眼眸闪着幽暗莫名的光。他生得极俊秀,眉睫浓密,鼻梁挺秀,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干净漂亮,只是那眼神却阴沉冷戾,宛如嵌在冰寒之地的黑曜石,美得让人窒息,冷得让人害怕。
  他冰冷的唇轻易寻到那一处柔软,狠狠吻了上去,他的胳膊狠狠环着她的腰,克住了她逃脱的一切可能,那双纤长如玉的手*着她,仿佛要把她揉入骨肉。
  刘盈笑了,就在胡荼准备继续这个亲吻时,一个冰凉的锐器抵着他肩头下侧,她看着他清冷的眼,略略退了一点距离,一字一顿,“松开,我和你说过,我不喜欢比我小五岁的男人。”
  一次被他吃干抹净,是她疏忽。
  第二次若依然无知无觉地荒唐下去,那她就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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