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殿-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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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眸光微动,垂下头,又道:“那……请问真人知道青灵真君在何处吗?”
芳准摸着下巴,将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阵,道:“青灵真君虽然设殿玄洲逍遥山,不过很少待在那里,他向来是居无定所、四处云游的。我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认得他,找他何事?”
因着彼时海内十洲有邪教盛行,号称“屠神杀仙”,专门埋伏在散仙聚集处作乱。那些没什么道行的小散仙很容易就丢了命,厉害的散仙虽然不怕这些作乱者,却也嫌麻烦。
这位少年来历不明,浑身是伤,有妖兽撕咬抓挠出来的,也有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砍出来的,只怕不是什么善类。
到底还是小心为上。
少年垂头不语,开始装哑巴。
凤狄急道:“喂,我师父在和你说话呢!”
他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睫毛像浓密的小扇子,微微颤抖。
芳准笑道:“你既然不肯说,也没关系。先住下来吧,你受了伤,虽然用法术治愈了,但对身体仍是个不小的损耗。凤狄,你带他去后面,收拾一间瓦屋给他暂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芳准也不在意:“凤狄,安顿好了之后,再去山下买些吃的。你……饿了吧?”
少年依旧沉默。
芳准不再多说,挥手让两人出去了。
凤狄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很不满意,路上一个接一个的白眼丢过去。待帮他收拾好房间,正要推门出去,忽听他在后面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
其实他人也不坏吧。
凤狄再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
少年就这样住下来了。
他很虚弱,根本不能出芷烟斋,外面的风雪会把他打折。他也很安静,能两三天不说一句话。
可谁也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就算他不说话,像个影子。
他的眼睛太美,也太亮,总是沉默而专注地打量这里的一切,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好奇,还有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与沧桑。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闭口不谈,芳准也不问,倒苦了凤狄,想问不敢问。
少年住了大约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好像折一下就会断。
他总喜欢倚在窗下,将落在窗台上的杏花拿在手里把玩。
外面的杏花开得如火如荼,他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袍子,肌肤晶莹,在阳光下像是一尊玉像。
凤狄原本专心听芳准讲咒语,眼神却始终忍不住要往那里飘。
若不是那天脱了他衣服给他擦洗,他真不敢相信这人是个男的。他们都说芳冶师伯的女儿白如师姐长得好看,是少见的美人,不过凤狄觉得她连这位神秘少年的一半都不如。
正想得出神,忽听芳准说道:“……如何,记住了吗?”
凤狄登时一阵尴尬,张口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在听师父讲咒语!
芳准向来不责备弟子,他不专心听讲,他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种神情是很折磨人的,凤狄的脸羞愧得红了。
后面那个少年忽然说道:“好像没什么难的,可以背。”
他叽里咕噜地背了老长一串,都是拗口生硬至极的咒语,居然一个字也没错。凤狄听见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就连芳准也有些惊讶,奇道:“不简单,你居然听两遍就能背了。那这段呢?”
他又说了一串更长的咒语,第一遍说得比较慢,第二遍快了一些。
那少年立即重复了出来,跟着笑了笑,眉头舒展开:“怪有意思的,是咒文吗?”
凤狄说不出话,芳准倒是眼睛一亮,走过去笑道:“真是不错。如何,想做我的徒弟吗?”
师父!凤狄大吃一惊,他怎么能收一个才见面又来历不明的人做徒弟?
少年低头道:“不,我也该告辞了,我得去找青灵真君。多谢仙人这些天的照顾,我感激不尽。”
芳准目光柔和,轻道:“你这样子离开,还会被人欺负的吧?我在林中见到你的时候,那几个男人是要……”
“别说!”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芳准不再说下去,将声音放柔,道:“学点防身的功夫,日后也好不再被人欺负。似你这般性情的孩子,应当懂这个道理才对。”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激动的神情才渐渐平复。他跨出窗户,对着芳准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弟子参见师父。”
他居然真的拜师了。
凤狄忍不住低声道:“师父,他的来历……”
芳准摇手打断他,温言道:“我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与姓名,但你得告诉我找青灵真君做什么?我听你的口音,似乎也不是这里的人,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少年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好,我说。但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请你过来。”
“师父,小心有诈!”凤狄见芳准毫不怀疑地走过去,赶紧提醒他。
不过好像他的提醒没人当回事,他家师父艺高人胆大,因此反而活得分外坦荡诚实,万事只能让他这个苦命的徒弟来扮黑脸,真真郁闷。
两人在杏花树下说了很久,最后那少年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揖,掉头走到了凤狄身边。
芳准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他说道:“凤狄,你先教凤仪如何入定,为师有事要出去。回来验收成果。”
凤仪?凤狄又是一愣,紧跟着便反应过来是师父给这位师弟取的道号。他仪容俊秀,果然当得起“仪”这个字,但这可不代表自己得接纳他。此人神神秘秘,又高傲得紧,脾气很不对他胃口。
当然,最关键的理由,是他居然听了两遍就能记得那么拗口的咒文。
凤狄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凤仪面带笑容地走过来,朝他作揖,口中恭恭敬敬地称道:“师兄。”
凤狄心里那丝反感突然又没了,做师兄的感觉并不坏。他咳了一声,摆出正经严肃的脸来,正色道:“师父叫我教你入定,现在就开始吧!”
无论如何,做凤仪的师兄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不管教他什么,他都学得极快。凤狄一直觉得自家师父是世上第一聪明的仙人,那么凤仪在他心里就是世上第一聪明的凡人了。
那个下午,他教得非常痛快。又痛快,又烦恼。偶尔想起他这么聪明,只怕不出几年,所学就要超越自己。他便想当真落到这种地步可不行,自己好歹是师兄,比师弟还差劲岂不成了笑话?
眼见凤仪入定成功,一声不吭,他索性也盘腿同坐,与他一起凝神,进入大畅快的入定境界。
那天下午,师父去做了什么事,他先时不知道,后来还是从别的弟子口中听说的。
为了收凤仪做弟子的事情,师父与师祖大吵了一架。据说,师祖坚决不同意凤仪入门,师父却坚持,两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师父回来的时候,罕见地带着一丝怒容,整整两天,除了教导他们修行,一句闲话也不说。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多很多年,他才明白师父与师祖当年的争执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明白得却太晚了。
在师父的坚持下,凤仪成了真正的清远弟子,从此同门两个师兄弟展开了彼此间的良性竞争。
今天你入定了两个时辰,那我就来三个时辰。你背了两种口诀,我就背四种。
芳准显然对这种良性竞争感到满意,又因着他俩进度特别快,他教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清远弟子提到芳准师叔家里的两个弟子,都要吐舌头啧啧赞叹,私底下给两人取个绰号,叫“修行狂人”,一个月学的东西抵得上别人学一年。
十年的时光像流水一样哗啦啦流过,原先那个苍白俊秀,像女孩子一样柔弱的少年人也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
凤狄时常迷路,不自觉就跑回芷烟斋,每次都能见到不同的女弟子来找凤仪聊天说笑。他人生得美,又爱笑,说话还特别好听,年轻的女弟子们都喜欢他。
待女弟子们走了之后,凤狄难免要担忧地拉他说话:“凤仪,你我如今修行方是首要根本的,那些儿女私情,最好不要沾染,省得误了修为。”
凤仪于是笑得特别无辜:“哪里,师兄说笑了。都是她们来找我说话,难不成让人家干站着么?”
他说得也对,凤狄只好说:“总之,与女弟子,特别是那些小辈的,最好注意一下言行。”
凤仪淡道:“师兄是说我轻佻了,我明白。以后再不与她们说笑便是。”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十年相处,他对凤仪的性子也算摸得清楚。他平日里看着一团和气,笑眯眯的,实际上心里是极傲气的,不容任何谬误,包括他自己,也不容任何轻视,哪怕只是师父的一句玩笑话。
凤狄叹道:“我是为你好,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凤仪笑了笑,幸好,他还知道谁是真对他好。
“我知道的,多谢师兄。”
凤狄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后来清远的名声越来越大,每天上山拜师的人多得像蚂蚁,可收进门的徒弟却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芳凝师伯领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上门,说自家弟子已经收得太多,这个小丫头就让芳准暂时收下。
芳准在外面与芳凝说话,他俩就躲在门口偷看,见那小姑娘长得明媚秀丽,凤仪不由轻声笑道:“多个这样的小师妹也不错。”
凤狄压不住好奇,探了大半个脑袋去看,刚好那姑娘也转头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凤狄有点尴尬,对她友好一笑,那女孩子的脸却红了,慢慢垂下头去。
凤仪说:“师兄,她好像看上你了。”
凤狄斥责道:“别胡说!”他自己的耳朵也有点发红,自觉这样偷看很不好,索性站直了身体要走。
刚好芳准在里面说话:“我已收了两个弟子,只怕忙不过来。还是等这两个孩子能独当一面再说吧。辜负了师兄一番好意,过意不去。”
芳凝只得带着那小丫头走了,凤仪见凤狄怅然若失的神色,便笑道:“不如去求师父,把她留下?”
凤狄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后来,那女孩子拜了芳冶师伯的一个弟子为师,取了个道号叫“曼青”。又因为当日芷烟斋的惊鸿一瞥,她竟缠上了凤狄,搞得他躲避不及,这就是后话了。
只是经过这事,凤狄偶尔也会想,如果真多个小师妹,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时候他修行时间不长,难免有心浮气躁的时候,曼青那事让他有些想入非非,自己知道不对,偏又排解不了,只好去找凤仪聊天。
走进杏花林,远远地便见凤仪倚在一棵树下打坐入定。只是姿势有点不对,背靠在树上—这家伙居然在入定的时候偷懒睡觉!他发笑一阵,快步走过去要吓他一吓,刚走到面前,凤仪整个身体猛然一颤,像是遇到什么极可怖的事情一般,忽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脸色煞白,大口喘气。
凤狄自己反倒被吓了一跳,急道:“怎么了?”
凤仪倏地转过头来,怔怔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妖魔鬼怪。过了很久,他的神情才渐渐平静,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低声道:“不……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凤狄笑道:“这青天大白日的,做什么噩梦?凤仪,你还记得那个曼青吗?”
他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自己出了一会儿神,听他连声叫自己的名字,才急忙转头说道:“什么……什么曼青?”
说罢,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师兄,你还念着她?既然对她有意思,索性禀明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