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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凶手-何立伟-第4章

小说: 凶手-何立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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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却是很多。黑衣人也装着挑东西的样子,这里拿一样看看,那里拿一样看看,似乎对什么都不满意,于是都放回了原处。其实他喜欢这里的所有的东西,但他囊中羞涩,没几样东西是他买得起的。他看着看着火气又上来了。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越来越阔的人那么多,越来越穷的人也那么多。为什么会这样?嗯,为什么? 
  那女人好像不好意思只是闲逛,于是就买了一小包口香糖。她扯开包装纸,拿出一块放进口里嚼了起来。这时雨停了,她走了出去。 
  黑衣人马上扔掉手里的一双塑料拖鞋,也跟了出去。刀的光芒藏在他的腰间,也藏在他的心上。 
  张警官的确是困了,回到家里马上就钻进了被子里。他老婆觉得他有点闷闷不乐,但也没有问他什么。她本来躺着看一本家庭杂志,这时把灯关了,也缩进了被子里。两个人都没说话。但这城市在夜晚有许多的声音,像一只苍蝇飞不出去,贴在窗玻璃上嗡嗡地响。 
  张警官很快入睡了。在幽蓝的深处,他梦见了这个晚上的凶手吗? 
  一个穿黑衣的人,这仍是他唯一了解的线索。 
  口香糖嚼得没了味道,女人没有将它随便吐在地上,她寻到了树影下的一只垃圾桶,然后把它吐在手掌里,再扔进去。这细节被黑衣人看在眼里,他在心里骂道:他妈的你真是装模作样!他觉得这个女人仿佛跟这个城市有着什么说不出来的默契。他就是这种默契的破坏者,因为他恨它。他跟这城市是对立的。在这个刚刚落过小雨的夜晚,他要捅它一刀。 
  那女人朝右拐入了一条小道。那小道一边有着高墙,另一边也是高墙。没有店铺,所以寂然无人,而且黑得厉害。那人跟得紧了些,只隔着她两三米远。 
  女人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有点紧张。她不敢回头,这条小道是条新路,看上去好像有三四百米长。她想赶快走过去,以摆脱这种突然而至的莫名的紧张。 
  走到一个十字口,她想右拐,离开这条小道,离开背后的脚步声。 
  但是来不及了。 
  她本能地发出尖叫,却被一只大手捂紧了嘴巴。她的身子朝后倾,倒在后面那个人的胸前。她眼前多出来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遭劫了。 
  她挣扎,想说话,想说我身上没有什么钱,请饶了我吧。 
  但转念又想到一个更可怕的情景:此人还要劫色! 
  她顿时被这个念头吓昏了过去。 
  她醒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背后袭击她的男人就在眼前蹲着,穿的是比夜晚更黑的黑衣,一张看上去很邋遢的脸,刀就握在他右手中,刀尖正对着她的胸口。对方似乎正犹豫要不要一刀捅过来。 
  她听到那人低声说:不要叫,叫老子就捅死你。她眼泪哗哗地就流下来了,不由自主。然后她说:“我只有三十几块钱,拿去吧。”已是毫无力气。 
  那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对着她的脸低声吼道:“你以为老子是出来抢钱的?老子要钱会找你?” 
  她更加恐惧,因为他不为钱,那么就是要伤害她的身体跟贞洁。她哭着说:“不要……求你不要……” 
  那黑衣人冷笑着说:“不要什么?嗯?” 
  这种风格与他平时犯案完全不同。他是不愿跟被杀者哕嗦的。他平时想的只是如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瞬之间,痛快淋漓。但在今晚,在这个眼睛里射出恐惧光芒的女人跟前,他却像猫对老鼠一样玩起了游戏。他是想延缓他的杀人快感么?或者,在杀人的快感之外还要加上凌虐的快感么?他自己也不明白。 
  有些事情属于鬼使神差。他看到这个女人泪流满面,仿佛她明白自己已死到临头。他不知道其实此时此刻她是怕身体受到侵略。她害怕这个甚于死亡。 
  她身体朝后缩,但她的头发被他揪在手中,动不了。她只是呢喃着:“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嗯?” 
  “不要呵求求你,不要!” 
  黑衣人不蠢,黑衣人终于明白过来。他说:“哦,是怕老子强奸你,是吧?,’ 
  “求求你……放了我,我绝不报警,不会的,不会……”她依然泪流满面,一脸凄然。 
  他笑起来。在这空旷的地方,四周无人,他们在夜色的中央。 
  “你是要老子搞你,还是要老子杀你,你自己看着办。”他继续着猫的游戏,但一脸狰狞。 
  “都不要,求你,都不要!求求你!”她哭起来。但是对着尖刀的寒光,她不敢大声哭。 
  他把她的头发猛地朝上揪,使她的满是泪水的脸挨自己更近,痛苦、绝望和恐惧也更近。他是要欣赏一个够么? 
  她只是哭着求他,放了她,饶了她。这意味着,她不想被奸污,也不想被杀死。 
  他亢奋极了,把她的头揪得更近:“说呵,只许要一样,说,到底哪一样!” 
  “我不要,哪一样都不要,求求你发发慈悲吧。”她哭的样子真是悲惨到了极点。 
  他低声吼道:“老子说了,要么你让老子搞,要么你让老子一刀捅死你。你只能选一样听到了吗?” 
  他没有料到,这个女人,她宁愿选择死。 
  他反而怔住了,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她的回答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她说:“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 
  那一刻,她止住了哭。她的眼睛睁得很圆,仿佛一瞬之间她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她的眼珠是红的,就像兔子的眼一样。 
  “你真的想死?嗯?”隔了几秒钟,他才说话。 
  她不作声,也不望他,她把眼睛闭上了。这是一种无奈的等待的姿势。 
  非常静。夜的世界显得无比的空旷,也无比的深沉。 
  这个黑衣人,他反而措手不及。他有些意外。他认为女人都像他的那个跟人私奔的老婆一样,统统是贱货,贪享受,贪富贵,而且还贪生。他要杀这样的女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她为了保护自己的贞洁,宁愿选择死,这却让他着实怔了一下。他再次把她的头发提起来,让她的脸离自己更近。他看到她眼角的泪水无声地流淌,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然而这仍然是一种等待的姿势。她恐惧,但是也安详,就像风暴之中的深沉的静。 
  他把手松开来,女人的脑袋倒在了地上。 
  “你是应该死的,你今天,”他听到自己在说话,“你应该死。” 
  女人仿佛坠入了永恒的沉默中。她等待他说的“应该”的时刻。黑衣人反而不知所措。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上火,用力吸了一口。四周无人,四周像一个巨大的坟场。在这坟场之中,他们都在等待——她等待死亡的到来,他等待杀人的快感。 
  张警官做梦了么? 
  不得而知。这一晚,他睡得出奇得沉。好多个夜晚他都是不停地醒来。他内心里始终有一种不安,也有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惊悸。这一阵他老婆都说他瘦了。他的确瘦了许多。压力来自上司,也来自他自己的责任感。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力量。能力和欲望的冲撞也会给内心带来苦闷。但这一晚他睡得真是沉。这是如释重负之后才会有的睡眠质量。他怎么可能如释重负呢? 
  他住在市中心,公安局的宿舍。窗子上仍像有飞不出去的苍蝇在嗡嗡地响。这个城市仍然有许多不眠的人。 
  犹豫再三,抽了两支烟之后,他决定不杀她。 
  他把刀藏进黑衣里,就像他把杀她的冲动藏进这个黑沉沉的夜里。难道他不杀人了?不是,他要杀人,但不要杀她。他不要杀一个愿意赴死的女人。 
  女人静静地躺在地上,黑发长长地拂在胸前。她的脸在黑暗的衬托下显得非常白,就像掉在泥地上的月亮。 
  “你起来,”他对她说,“走吧。没你的事了。” 
  他对她重复说了两遍,但她动都没有动一下。她昏厥过去了么? 
  没有。她醒着。她不相信这声音,就像她从不相信奇迹。她是一个被生活摧残过的女人。她对厄运逆来顺受,对好运却不敢奢望。时常地,她想过要结束这一切。 
  她是一个弃妇。 
  一个想要保护自己贞洁的弃妇,当她面对沉重的生活,她有时候就是想冲动地结束这一切。 
  “你是真的想死?”黑衣人弯下腰,蹲在她跟前,伸出手来拍了一下她的月亮般的脸。 
  她像没听见一样,仍然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经下定了赴死的决心,那么一切反而显得从容了。她已经不再关注任何声音。 
  “蠢婆娘,起来啊,”黑衣人像生气般地说,“没你的事了,走啊!” 
  后来,她睁开了眼睛。黑衣人蹲在地上,弯腰凑近她。她看清了他那一张显得邋遢的脸。那脸上的凶神恶煞突然消失了,狰狞和恐怖也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种陌生的没事人一般的平静。 
  “走运啦,你这个蠢婆娘,你还赖在地上,你还不感谢老子。” 
  她瞧着他说话的嘴唇。这嘴唇很厚,反而看上去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人。并且他这时的模样,还像个对人充满了关怀的兄长。她恍惚了,不知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她像醒过来似的问他:“真的吗?” 
  “什么真的?” 
  “你说的话……” 
  “哦哟当然真的,你这个蠢婆娘。” 
  “你扶我一把,”她对他说,“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你好轻的,啊。”他搀扶着她,朝有光亮的地方走,走得很慢,因为她确实没有一点力气了。 
  她站住,侧头望着他,说:“你刚才为什么要杀死我?我与你不认识,又无冤无仇,到底是为什么?” 
  他没吭声,提了一把劲,想扶她继续走一截。但她没有动。她有强烈的愿望,想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好像不弄明白她就不肯走似的。 
  “蠢婆娘,没事啦,不要问啦,走吧,我送你一截。” 
  “为什么你又不杀我了?啊?刀呢?你的刀呢?为什么啊?” 
  “不要问,没什么,一个人有时候会发发神经,你就当我是发神经行吧。” 
  “不,不会。求你告诉我,求你好不好?” 
  “走吧,莫哕嗦,你不走我走啦啊。” 
  “不,我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蠢婆娘,老子走了,老子懒得跟你哕嗦了。” 
  他说完松开手,真的返身就走。 
  她瞧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一切似真似幻。她眼瞳里是这黑夜的谜团。 
  黑衣人走了二三十米,又忽然返转身,走了过来。 
  他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低声说:“我还是送你一截,免得你再碰到意外的事情。” 
  “什么意外的事情?”她此刻极为好奇,反而忘了自身的安全。 
  “你要是再碰到一个坏人怎么办?你这么弱,走都走不动。” 
  “你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好人?你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 “走吧,老子懒得回答你。” “不,我要你回答,你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 
  “你晓得什么叫做坏人,什么叫做好人?” 
  “……” 
  “走吧。你不走这回我真的就走啦。” 
  “我不,我想晓得。” 
  “你真是个蠢婆娘啊。” 
  他们坐了下来。当然,首先是那个女人坐了下来。她不肯走,她要这男人告诉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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