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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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快走,”斯维德里盖洛夫悄悄地对她说。“我不想让罗季昂·罗曼内奇知道我们会面。我预先告诉您,刚才我和他坐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家小饭馆里,他在那儿找到了我,我好容易才摆脱了他。不知为什么他知道了我给您的那封信,起了疑心。当然,不是您告诉他的吧?不过,如果不是您,那会是谁呢?”
“我们已经转了弯,”杜尼娅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哥哥看不到我们了。我要对您说,我不再跟您往前走了。请您在这儿把一切都告诉我;什么话都可以在街上说。”
“第一,这些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街上说;第二,您应该听听索菲娅·谢苗诺芙娜会说些什么;第三,我要让您看一些证据……嗯,最后,如果您不同意去我那里,我就拒绝作任何解释,立刻就走。同时请您不要忘记,您那位亲爱的哥哥有一个绝非寻常的秘密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里。”
杜尼娅犹豫不决地站住了,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斯维德里盖洛夫。
“您怕什么!”他平静地说,“城市不比农村。就是在农村里,也是您对我造成的伤害比我对您造成的伤害更大,而这里……”
“事先告诉过索菲娅·谢苗诺芙娜吗?”
“不,我一个字也没向她透露过,而且现在她是不是在家,我也并不完全有把握。不过,大概在家。她今天才安葬了她的继母:在这样的日子,是不会出去作客的。暂时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连告诉了您,都还有点儿后悔呢。这件事,只要稍有不慎,就等于告密。我就住在这儿,就住在这幢房子里,我们这就到了。这是我们这儿管院子的;他跟我很熟;瞧,他在跟我打招呼了;他看到我跟一位女士在一道走,当然已经看到您的脸了,这对您是有利的,既然您很害怕,而且怀疑我。我说得这么粗鲁,请您原谅。我住的房子是向二房东租来的。索菲娅·谢苗诺芙娜就住在我隔壁,也是跟二房东租的房子。这一层楼都住满了房客。您干吗像个小孩子似的那么害怕?还是我当真那么可怕呢?”
斯维德里盖洛夫宽容地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不自然;可是他已经没有笑的心情了。他的心在怦怦地狂跳,喘不过气来。他故意说得声音响一些,以掩饰他那越来越激动的心情;然而杜尼娅没能发觉他这种特殊的激动;他说,她像小孩子那样怕他,对她来说,他是那么可怕,——这些话激怒了她,简直把她气坏了。
“虽然我知道您是个……没有人格的人,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怕您。您在前面走吧,”她说,看上去神情镇静,可是脸色白得厉害。
斯维德里盖洛夫在索尼娅房门前站住了。
“让我问一下,她在不在家。不在。不巧!不过我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如果她出去,准是为了那些孤儿到一位太太那里去了。他们的母亲死了。我也帮着料理过丧事。如果再过十分钟索菲娅·谢苗诺芙娜还不回来,那么我叫她去找您,如果您乐意,今天就去;瞧,这就是我的房子。这是我住的两间房间。我的房东,列斯莉赫太太住在隔壁。现在请看这里,我让您看看我的主要证据:我卧室的这扇门通往正在招租的两间空房子。就是这两间……这您可要仔细看看……”
斯维德里盖洛夫住着两间带家具的、相当宽敞的房间。杜涅奇卡怀疑地朝四下里仔细看了看,可是,无论是屋里的陈设,还是房屋的布局,都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虽然也可以看出,譬如说,斯维德里盖洛夫的房子不知怎么正好夹在两套没住人的房子中间。不是从走廊直接进入他的房间,而是要穿过房东那两间几乎空荡荡的房子。斯维德里盖洛夫打开卧室里一扇锁着的门,让杜涅奇卡看一套也是空着的、正在招租的房子。杜涅奇卡在门口站住了,弄不懂为什么请她看这套房子,斯维德里盖洛夫赶紧解释说:
“请您往这里看,看看这第二间大房子。请看看这扇门,门是锁着的。门边有一把椅子,两间屋里只有这么一把椅子。这是我从自己屋里搬来的,为的是坐着听比较舒服些。索菲娅·谢苗诺芙娜的桌子就摆在门后,紧挨着这扇门;她就是坐在那儿和罗季昂·罗曼内奇说话儿的。而我,就坐在椅子上,在这儿偷听,一连听了两个晚上,每次都听了两个钟头,——当然啦,我是能够听到点儿什么的,您认为呢?”
“您偷听过?”
“是的,我偷听过;现在到我屋里去吧;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领着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回到他作客厅的第一间房间里,请她坐到椅子上。他自己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离她至少有一沙绳①远,但是他的眼里已经闪射出当时曾使杜涅奇卡感到那么害怕的欲火了。她颤栗了一下,又怀疑地朝四下里看了看。她表面上镇定的样子是装出来的;看来她不想让他看出,她怀疑他。然而斯维德里盖洛夫的房子夹在两套空房之间,显得十分僻静,这终于使她感到害怕了。她想问问,至少他的房东是不是在家,可是由于自尊,她没有问……何况她心里还有另一种痛苦,比为自己担心而感到的恐惧还要严重得多。她痛苦极了,简直无法忍受。
①一沙绳等于二·一三四米。
“这就是您的信,”她把那封信放到桌子上,说:“您信上写的事情难道是可能的吗?您暗示,似乎我哥哥犯了罪。您的暗示太明显了,现在您总不敢否认吧。您要知道,在您给我写信以前,我就听到过这种愚蠢的谎言,可我连一个字都不相信。这是卑鄙而又可笑的怀疑。我知道这件事,而且知道它是怎样和为什么捏造出来的。您不可能有任何证据。您答应要让我看:那么您说吧!不过您事先就要明白,我不相信您的话!我不相信!……”
杜涅奇卡说得很快,很急,她的脸霎时间变得绯红。
“如果您不相信,那您怎么会冒险只身到我这里来呢?您为什么来?只是由于好奇吗?”
“请别折磨我了,您说呀,您说吧!”
“您是一位勇敢的姑娘,这没说的。真的,我还以为您会请拉祖米欣先生陪您来呢。可是他既没跟您一道来,也不在您周围,我的确看过:这是勇敢的,这么说,您是想保护罗季昂·罗曼内奇了。不过,您的一切都是神圣的……至于说到令兄,我能对您说什么呢?您刚刚亲眼看到他了。他怎么样?”
“您不会只是根据这一点吧?”
“不,不是根据这一点,而是以他自己的话来作根据的。他曾一连两个晚上来索菲娅·谢苗诺芙娜这里。我已经让您看过,他们是坐在哪里的。他向她完全坦白了。他是凶手。他杀了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杀了那个官太太,他自己也曾经在她那儿抵押过东西;他还杀了她的妹妹,一个叫莉扎薇塔的女小贩,她在姐姐被杀害的时候,意外地闯了进去。他是用随身带去的斧头把她们两人杀死的。他杀死她们,是为了抢劫,而且也抢了些钱财;他拿走了一些钱和一些东西……他把这一切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索菲娅·谢苗诺芙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不过她没参与谋杀,也没给他出过主意,恰恰相反,她也像您现在一样十分害怕。请您放心,她不会出卖他。”
“这不可能!”杜涅奇卡喃喃地说,嘴唇白得毫无血色,感到喘不过气来,“不可能,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丝毫原因,没有任何理由……这是谎言!谎言!”
“他抢劫了,这就是全部原因。他拿了钱和东西。诚然,据他自己说,他既没用过那些钱,也没用过那些东西,而是把它们拿到一个什么地方,藏到石头底下了,现在还放在那儿。但这是因为他不敢用。”
“难道他会去偷,去抢,这可能吗?难道他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杜尼娅惊呼,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您不是知道,见过他吗?难道他会是个小偷?”
她仿佛是央求斯维德里盖洛夫;她把自己的恐惧完全忘了。
“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这儿情况极其错综复杂,千差万别。小偷偷东西,可是他心里明白,他是个坏蛋;可是我听说有一个高尚的人抢劫了邮车;不过谁知道他呢,也许他当真以为,他干的是一件正当的事!如果是旁人告诉我的,当然,我也会像您一样,根本不信。可是我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原因,他都向索菲娅·谢苗诺芙娜作了说明;可是起初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终于相信了眼睛,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因为是他亲自告诉她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说来话长,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怎么跟您说呢,这也好像是一种理论,根据这种理论,我认为,譬如说,这就和这种说法是一样的:如果主要目的是好的,那么个别暴行也是可以允许的。干唯一一件坏事,完成一百件好事!一个有许多优点和过于自负的青年人知道,譬如说吧,只要他能有三千卢布,那么在他的生活目的中,整个前程和未来就都会完全不同,然而他却没有这三千卢布,对他来说,这当然也是会感到委屈的。再加上挨饿,住房窄小,衣衫褴褛,明确意识到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妹妹和母亲的处境太好①,因而愤愤不平。最严重的是虚荣心,自尊心和虚荣心,不过,谁知道他呢,也许他有崇高的志向……我并不是责备他,请您别那么想;而且这也不关我的事。这儿也有他自己的一个理论,——一种平平常常的理论,——根据这种理论,您要知道,人被分作普通材料和特殊人物,也就是说,对于他们,由于他们地位高,法律不是为他们制订的,恰恰相反,他们自己可以为其余的人,也就是那些普通材料、垃圾制订法律。还不错,一种平平常常的理论;unethéoriemeuneautre②。拿破仑使他心驰神往,也就是说,使他心驰神往的其实是:许多天才的人对那唯一一件坏事根本不屑一顾,而是毫不犹豫地跨越过去。好像他也自以为是个天才的人,——也就是说,在某一段时间里相信是这样的。他曾经很痛苦,现在还在感到痛苦,因为他意识到,他能创造理论,却不能毫不犹豫地跨越过去,可见他不是个天才的人。对于一个有自尊心的年轻人来说,这可是有伤尊严的,特别是在我们这个时代……”
①这是一句带有讽刺意味的反话。
②法文,“和任何别的理论一样”之意。
“可是良心的谴责呢?这么说,您否认他有任何道德观念?
难道他是一个这样的人?”
“唉,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现在一切都混乱了,不过,也就是说,从来也没特别有条理过。一般说,俄罗斯人眼界都很开阔,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他们的眼界就像他们的国土一样开阔,非常爱幻想,喜欢杂乱无章;然而只是眼界开阔,没有特殊才能,却是一种灾难。您记得吗,每天晚上晚饭以后,我和您两个人坐在花园里的露台上,曾多次交换过意见,谈论这一类问题和这个话题。正是为了这种开阔的眼界,您还责备过我呢。谁知道呢,也许就在我们谈论这一切的时候,他也正躺在这儿考虑自己的计划吧。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要知道,在我们知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