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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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此言说出去。天下也没几人肯信。
莫论天子之尊,便是寻常将领,又有几人能做到像他这般!
邺齐国之上下,内政外兵,十三年来全仗他一人扛持,该是怎样辛苦难耐,外人谁能体会得了?
偏他一副万事不摧,铁骨铮铮之样。纵是身伤体疲,也作云淡风轻之态。
英欢看他,水瞳凝亮,并不劝他进食,只点点头,轻轻道:“知道了。”
知道了。他的事其实有那么多。她都不知道。
贺喜眸深人顿,半晌又道:“算不得什么事。你……”
帐外金铃叮叮作响,有人来禀,“陛下。”
她转头看向帐帘,声音作冷,“何事?”
守卫在帐外低声道:“东面营中来人,说是随驾医官,欲请邺齐皇帝陛下回帐换药。”
英欢人怔心僵,抬眼便去看他右肩。
先前见他右臂活动如常,以为他伤已好,竟不知还需日分几次换药。
忆起先前见他伤血泛黑,那日又被她以剑相抵、捅撞之数不知何几,抱她滚落山坡之时硬以伤臂护她周全……
不禁皱眉,暗叹自己心粗,伤重如彼,怎会这么快就痊愈。
贺喜闻得帐外之言,眸色忽而一深,转瞬又亮,慢慢起身站稳,看她道:“三日后发兵,邺齐军中杂事亦多,便不特意抽身过帐看你了……若有它事,可来找我,或者遣人代言。”
她见他转身欲走,不由起身叫住他,不放心道:“你这伤……当真无碍?”
他回头,冲她抬抬右手,笑得直侵人心,“当真无碍。”
英欢无言,但看他利落甩帐而出,久久才坐。
抬手去一旁瓷盅里拈了几片茶叶出来,放在掌间,慢慢地捻了又捻。
此次若能一举伐灭南岵残部,定当调兵北上,直捣燕朗大军一部——
为狄风报血命之仇!
大历十三年四月二十八日,二军合伐巍州。(手机阅读。cn)
是夜,帝自誓师于阑仓山北,五将分领二十万兵马,南下巍州。
夜里山风轻缓,天空皓月独轮,不见星色。
英欢夜未入眠,独自在帐中映烛而思,时不时地拿錾花铜细挑挑烛芯,心不在焉地盯着手中书卷。
听着外面营中士兵们低语喧哗声渐渐小了,战马蹄踏营道之声答答作响,才知上将下兵都已吃过饭,将开始整军。
终究是放不下心来。
她扔下手中薄册,去内帐中将衫裙换了,着一身绀青窄袍硬靴,也未灭帐内烛火,便快步出了帐。
远远便见各营指挥使纵马驰道。吆喝着让士兵们检查器甲枪驽。
先前战马低嘶声现也渐没,匹匹口中都被塞了木枚。
英欢挥手将帐外几个禁军士兵斥开,弯过帐柱,往后面不远处曾参商地独帐走去,十步不到便见西面银甲于夜色中一闪。转头去看,辨出是方恺。
不由停下。
方恺几大步奔过来,冲她道:“陛下!”
她微一晗首,打量他一番,“二军五将同时出兵,你在外需得敛敛脾气,莫要因一己之私怨而误了大事。”
茫茫夜色中,看不大清方恺面上神色。只是半晌后才听他在前低声道:“臣谨尊陛下教诲。”
语气带恭存敬,与从前那一人大不相同。
她淡应一声,也未多言,着他整军带去大营北门,自去后面曾参商帐中,遣走了外面守兵,并没着人去传,直接揭帘入内。
里面烛火通明,曾参商身着绢布甲,正弯身拉扯靴上卯带。听见身后响动,不禁躁然扭头回望,见是英欢亲至,不禁一愣。随即慌忙直身站好,“陛下怎么现下来臣这里……”
英欢看她束发素面,眉梢斜扬,一副心生向远之姿,不由微笑,道:“你要随军南下,朕来看看你。”
曾参商支吾一声,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眨了眨,又道:“方将军人很好,陛下不必担
英欢眼眸微眯,对着烛光看她地脸,如此年轻,却又倔强。心底一叹。口中道:“朕虽命你为监军,可并未让你陷阵杀敌。此次随军只消做好份内之事便可。万莫于战中逞强。”
倘是曾参商于疆场上稍有差池,沈无尘那边她又该如何交待。
曾参商腮边微鼓,似有话说,可憋了半天才小声道:“臣知道了,陛下放心便是。”
英欢笑了笑,道:“朕留于营中,除了放心也别无它法。”
曾参商嘴一咧,飞快弯身将长靴绑好,回身拿过她近身长弓,又背了箭,冲英欢行了一礼,“那臣走了。”
英欢低眼,浅应一声,看她从身前大步迈过,出帐扬风,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有一丝像十多年前的沈无尘,不由笑了又叹。
帐外人行马疾,踏飞营道尘土一片,灰入青夜,人在营中都能感到脚下隐隐在震。
待外面没了声息,英欢才又出去。
空敞敞的大营间甚是清冷,只有北面远处传来的错甲之声漾起一丝生气。
她转身朝北看过去,两军千帐连之不尽,帐角如雨线一般,一路没入漆黑夜色当中,只有极尽目力所望之处可见有点点火星。
是贺喜在为二军五将诸校誓师。
耳膜颤颤,远处高喝甲震之声随风飘过来时已淡得听不清。
她站着不动,不多时便听得山动地摇地一声呐喊杳杳传来,而后北面火星渐渐远去,几瞬之后便再也不见一丝光亮,夜尽漆黑之色。
蹄踏风动人如剑,二十万大军齐齐将发!
风虽不寒,可她身上竟是莫名地冷。
英欢启唇吸了口山风,慢慢转身,大步走回行帐,进帐后拾了先前扔下的那书,放好,熄了外帐烛火,进内帐歇息。
并未宽衣,就这么躺在榻上,靴底一下下磕着榻侧木缘,弹指算着时间。
五更已过,人竟是一丝睡意都无。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天色是一夜最黑之时,心始终还是落不至底,在胸腔内忽上忽下地跳个不停,愈发紧张不安。
她猛地起身坐起,手扣在榻边,紧紧攥了一把,而后下地,飞快地出帐,往东面大营走去。
非见他一眼不可,否则心不能安。
一路疾行,东面竟是静得诡异,往常两营相汇处的邺齐守兵也不见,看见远处中军大帐中隐隐透光,才知他人已归帐。
英欢近帐,四下打探,却不见可通传之人,迟疑了一瞬,便直直上前撩起厚帘,走了进去。
半步将入,抬眼看清里间之象,人一下子生生愣住…
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十三
满满一帐都是人。
披盔戴甲,色泽陡亮,帐中糙烛火苗跳动,映得人人脸上惊诧之情更是诡异非常。
帅案被移置帐间,其上罩了张油布,布上铺了一大张透光薄牛皮。
众人之间,贺喜挺挺而立,身着玄甲,臂下夹盔,盔缨白落落的,根根顺展。
英欢兀自僵在帐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任帐中诸人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自己飞快一扫帐内诸人。
一看便知是集将议事之景。
可他先前分明说过,邺齐军中此次只有余肖、江平二将,现下当已领兵直扑南面巍州,可为何——
仍有几人着了将甲,站在他身侧。
她蹙眉,转眼去看他。
贺喜薄唇弯了一下,之前甫一见她入帐时的惊诧之色已收,右手抬起,在寒砺案沿上轻轻一敲。
帐中其余人等瞬时回过神来,纷纷低头顿甲,向英欢齐声道:“陛下。”
英欢听了,一时更是窘迫万分,脸上虽作冷色,手心里却渗出几粒汗。
自己不顾礼数地闯进邺齐中军大帐中,扰了他的正事,众将齐对、待她开口,可她又不知该说什么。
……当真是进退维谷。
她心间飞滚万念,急着想要寻个正经说辞以应,却看见他笑意深深,绕过帅案,朝她走来。
足下由是更僵。不明他要做什么。
贺喜过案之时侧目看了一眼身旁小将,那小将顿悟似的,立时上前去将案上那张薄牛皮卷起来。
她先前只见那牛皮上绘了图字,因站得远,并未看清其上究竟何物。此时待那小将收卷时再一瞥,隐见像是地图。
还未来得及细想,睫转一瞬,他人便至身前。
玄甲冷戾,昂藏七尺之身恰将身后众人的目光替她遮去。
贺喜看着她,顺口一道:“以为你早就睡了。”
英欢素面斜影轻萧,抬眼对上他地目光,笑意暖融。非在怪她,不禁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大军南下,夜里实在清冷,心里面……”
实在不安,难以入眠。
为帝十三年,第一次御驾出征在外,第一次亲睹大军开拔,第一次知道纵是徒守帷幄亦非易事。
身边空空之时,心中可偎之人,只有他。
贺喜看着她。眼中光亮迫人,似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下一瞬便对身后众人高声冷冷吩咐道:“留在帐中等朕。”
身虽未转,可其后众人皆是垂首称命。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长臂撑起帐帘,笑着看她。
她会意,垂睫转身,轻步出帐,身后男人跟着出来,帐帘重落。
星光萃灿,悬冷清辉,苍凉夜幕缀石朵朵。浅风非疾却侵人。
英欢目光转寰一方,邺齐中军大帐周围仍无守卫,忆起先前帐中几人之前在帐外似是见过,想来当是夜深营空无人扰,才被他叫入帐去的。
天犹未亮,却召这许多将领亲随入帐议事。这是要做什么。
二日前定令那次。不知他心中还盘算了它事,怎的今夜竟像是瞒着她要行何计似的。
心中虽疑。欲开口相问,可邺齐军政大事又岂是她疑涉得了的。
可若不问,心中却是更疑……
伐巍之令乃他所定,虽说方恺服之无异,可邰营中兵马倾巢已出,邺齐大营却仍留了他一万亲军——
人一下子便如张弦之弓一般,心中紧不可耐。
多年相峙相对互相猜忌,此时忆起他那满腹心机狠辣手段,不由猛地升起一念。
倘若此次他是借伐巍之机欲图它地……
英欢蓦然转身,眉尖攒紧,见他下巴微仰,正望天上繁星,容思淡漠、波澜丝毫不起,仿若先前之事如烟既过,并无被他搁在心上。
不禁又犹疑起来,心中更是忽上忽下,定不下来。
想起那一日在她行帐中,他揽着她,低声道,终此一生,定不负你所信。
虽是那般低深沉挚,然到底……能不能信他。
正左思右想时,腕间忽而一紧,她眸光一晃,就见他微微垂首,正在看她,大掌轻捏她地手腕,而后移下去,握住。
干燥骨硬,有力而又温暖。
“信我。”他头又低下来些,对她道,声音缓而稳。
她看他,手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却又被他握得更紧。
乾乾苍穹夜下,两军大营之中,他就这般旁若无人、毫不顾忌、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不放。
他深知她在想什么。
她蹙一下眉,动一下眼,弯一下唇,一举一动其间何意,他全能看懂。
相斗相识,相念相爱,天下万万人,惟他能知她心。
英欢僵了半瞬,突然莫名一笑,不过短短三日而已,便从他口中听得两次似诺之言,她与他之间的那根坦信之梁,当真是危且脆。
只是他既是辨出她心已生疑,那她也便不须再多虑——
她盯住他的眼,直截了当问他道:“到底瞒了我何事?”
贺喜眼映星光,眸色于夜下却是更黯,看着她,低声道:“午后接报,六日前邺齐大军于宾州城外遭袭,帐间几将是连夜从东赶来的。”
她微一挑眉,竟没料到会是这答案。
如此说来也是合理,倒是自己先前……莽撞了。
他嘴角纹痕刺眼。半晌又道:“此事乃邺齐军机要密,未与你提也算不得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