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产床:29位分娩母亲访谈录-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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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搞不清是不是老天故意捉弄我,不幸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呢?也许是从一个月流血和后来的多次流血,反复提醒过我,是给过我选择机会的,可我……我真恨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麻木、无知,竟没一点科学意识,也没读过一本有关染色体方面的书;我也怨周围人的冷漠,而只有先进的保胎技术肯“帮助”我,可这个代价是,把我推向永远悔恨的日子里。
前两天,我收到一个叫什么心系新生命组委会的保健卡,我看了特别难受。这不是对我最大的讽刺吗?我怀孕特别需要社会的关心帮助时,没人理你,四处冷脸冷眼,也不知该到哪咨询,哪怕该建档时也是三言二语把你打发了;生完了造成既成事实了,要给我寄喂养方面的书了,我是下岗职工(因孩子不得不离职)吃不起那么贵重的奶粉,有什么用呢?!我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不知如何教育这样的(残障)孩子,没有这方面的书和资料,听说如果4岁前能进行强化教育,有可能接近正常人。我不愿放弃。因为像我们这样的父母,最大的忧虑是孩子未来的前途,他能不能走向社会自食其力?会不会得到社会对正常人一样的尊重?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谁还能帮助他?
这是我采访经历中最感窒息的一次。因为作为母亲,而不仅仅是记者,我不能不去面对另一位母亲残酷的孕育经历,及由此带来的对母亲和整个家庭更残酷的结果和未来。所以我理解彦彦坚持采访时丈夫必须在场。
“这对我和这个家庭很重要。因为没有他的担当我承受不起。”
自始至终,男人沉默着。而熬得体重不足90斤的彦彦在叙述中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除了自责。“你为什么不去追查孩子第一次化验结果的错误?”“那又有什么用呢?”彦彦问。
不幸是从哪儿开始的?(3)
不幸是从哪里开始的?彦彦说两年来她把自己拷问得直想跳楼,但她知道连这个权利也已被剥夺了。她说不知道这种拷问最终会不会结束,什么时候结束。其实再怎么样也已没有什么意义。
我说不是这样的。这种“拷问”意义重大。对自己、社会和每一位即将做母亲的人,责任和义务应该是共同承担的。因为从母亲的子宫不正常流血的那一刻起,社会有责任帮助母亲做出知情选择,而不是推诿和敷衍。否则,不幸的母亲就不止是一个。
一个普通的母亲会不会被这样一组数字触动:
我国每年大约有26600个先天愚型的患儿出生,也就是说,每20分钟,一个“傻孩子”诞生,他们占正常出生儿的1/750。如果把另一些有出生缺陷的畸型儿加到一起,这个数字便是每年30万~40万。我国先天残疾儿童约占儿童的4%~6%,而每年肉眼可见的出生缺陷儿,其比例是每1000个婴儿中近14个孩子有问题,那些死于母体的胎儿不在此列。
相信母亲们“对孩子健不健康的恐惧远超过对有没有孩子的忧虑。”(一位怀孕母亲说)
其实,早在1964年英格兰———威尔士、瑞典建立起第一个人类出生缺陷监测系统,加强对孕妇的产前诊断就一直成为各国医生努力的方向。技术的发展也提供给医生更多的手段实施孕期检查。包括用B超、X线、CT等形态影像学的检查,及对血液、染色体、血清等进行遗传、代谢或免疫功能等各种手段的检查。
我们及上一代城市母亲们对孕检并不陌生。20世纪80~90年代,城市孕期女性到指定医院做常规检查、建围产档案是母亲的必需课程。我们是怎么走进课堂的呢?或者战战兢兢把自己完全交待给爱搭不理的医生,从不敢多问一句“那么专业的问题”;或者干脆马马虎虎地逃避婚检、孕检例行公事。彦彦承认从一开始自己就对孕检没有足够重视。而她恰恰是最应重视和被重视的高危人群(妊娠年龄在16岁以下或35岁以上的高龄初产妇、家族中有显性或隐性遗传病史)。
母亲们说,被重视,有时候是要凭运气的。果真如此,我们凭什么还会对技术和服务产生那么大盲目依赖和信任?甚至放弃自己作决定的权利?这是最值得母亲“拷问”自己的问题。另一方面,掌握技术的人如何把技术的进步真正传播和服务于每一位母亲,这是社会该认真反思的。
我悲观地想,技术最终是无法彻底解决人类的缺陷的。正如在环境和遗传进行的复合作用之下,人类目前只掌握着不足100种遗传病———有几千种是无法被医学定义的。而服务的改善却能够补救和安慰母亲们流血的心。这是一个社会在进步中必须和能够做的。
1999年8月,由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启动的“出生缺陷干预工程”值得每位母亲特别关注,因为它的各个干预措施将是最直接关怀母婴的。它也表明了,自70年代一直以控制人口数量的计划生育服务政策,开始向以提高人口素质为目标的方向转移。
(数据资料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云里雾里剖腹产(1)
受访人:罗淑敏
年 龄:43岁
受教育程度:高中
婚烟状况:1984年结婚
健康情况:1984年生育头胎,做人流多次
职 业:商店营业员
个人档案
掏孩子那会儿特别难受,好像心肝都被撮出来,不是疼,是撕裂……我现在特别同情那些不能生育的女人。现在明白了,女人生育那么痛苦、流血、冒生命危险,为什么她们都不再提那段疼,是因为值得,心甘情愿经历这样的历程,去获得做母亲的资格
10年前我生孩子时,剖腹产还没现在这么“普及”。听医生说必须剖,心里挺别扭的。丈夫说,咱跪也跪了,草也熏了,不管用还得听医生的。
因胎位不正,为了能不剖,从怀孕六七个月开始,把什么招儿都用尽了。先是看一张图,膝盖跪着,胳膊肘这么撑着,每天趴半小时。那时瘦,床上凉席把我胳膊磨得呀全是血,老伤没好又来新伤。然后趴完又拿艾草熏小脚趾。我弯不下腰,丈夫就搬一小板凳帮着熏,我被熏着熏着睡着了,他就那么熬着,说时间越长越管用。
有人告诉我,熏完得到医院让医生用大毛巾固定住。我就缝了条特大毛巾带到医院,可医生没要,我也不敢问,心想现在不用这个了。医生说孩子头朝下,调过来了。
临近生产,肚子大闹天宫似的厉害,医生一查又不正了,说:“你不能再跪,月份大,脐带容易缠脖,那样胎儿危险,只能剖。”我当时一听心里就对他特埋怨,心说你早把毛巾给我用上不就好了。
算我倒霉,只有去挨刀。我在那十几人的大病房里还真是特别,人家都是自己生的。看前前后后都是不丁点的小孩,看妈妈抱着亲的呀,还自言自语,什么我的小猫咪,听着肉麻。14床36岁是高龄产妇,那晚刚自己生的,看她弯着腰还要去看孩子,觉得她们都有点神经,我当时挺冷眼旁观,觉得自己跟她们不一样,挺大气不这么婆婆妈妈。早早把丈夫打发走了,不是明早才剖嘛。
正想着,肚子就开疼了。身边没认识的人,一下就觉得特孤单,面临的事不知深浅,陌生又恐怖。独自面临一件挺大的事,心里担心能不能熬到早9点,得让护士知道,我就慢慢挪到护士值班室。说完又自觉坐床上躺下。啥事没有就等肚子疼,想起女友说她生时两手抓栏杆,就先找好栏杆。熄灯时,疼得已经满脸大汗,也没敢叫。脑子什么也没有,只有下阵是什么时候疼。终于来了个人问我家住哪?说今晚剖。
黑暗里有一小车咕噜咕噜推过来,4床!那时感觉就是有病该治病,作手术就不疼了,根本想不到做母亲这回事儿。快推进手术室时看到丈夫,特别想哭,觉得自己特可怜,被谁推往哪儿推都不知道,孤单、委屈,还没等眼泪掉下来,丈夫又不见了。这时已经晚3点,要是正常生,从晚8点疼到现在,医生会来看看宫口开没开,因为剖,没有人理你,我心里那个慌就甭提了。现在身边有医生反而踏实下来。
听医生说:“好,咱们最后来个薄皮的!”手术台上一放,我当时反应出一个词“羔羊放到了案板上”,任人割。有人往我脚上扎针,一边扎一边聊天,吃的什么,饺子怎么不好吃,我本来昏昏沉沉疼得没气力,突然被针扎得一激灵,啊地叫了一声,他们就训我:喊什么喊,不就是有点疼吗!其实我根本不知怎么回事,本能的反应。整个胳膊腿都被绑住了,只留中间一块肉在案板上,任怎么折腾你也不知道。只感觉头上边站着个医生,她时不时跟我说两句话,说别急一会就出来了,她每说两句我就嗯嗯答应一声。一是有人跟你说话、关心你,你不完全是块肉;二是让自己清醒点。我努力答应,实际脑子里是昏的,什么也反应不出来,但好像知道几个人正在我肚子上进行一场战争。孤独感最强烈,所以每听到一句话我就回应她,希望她再跟你说话,她说马上孩子就出来了,我才有点明白,今儿躺这儿干吗来了,噢,我才想起来,是为孩子,要有一个孩子。
她说一句我就清醒一点。掏孩子那会儿特别难受,好像心肝都被撮出来,不是疼,是撕裂。撕裂的感觉稍有点轻时,医生说“孩子出来了!”接下来我迷迷糊糊好像在云端里听下面的医生说“这孩子不哭!”我马上想到脐带这个字,是不是趴的太厉害了?只一想脑子又一片空白。然后又听医生说:拍拍!然后就听到特微弱的哭声。我好像在遥远的云端里,与我不太相干的感觉,我想,噢,脐带从孩子脖上掉下来了。正云里雾里时,听说看看你的孩子,我努力又从云里睁开眼,特没力气地说:噢,是个女孩呀。
接下来的过程记忆特别模糊,也不知是怎么回到了病房,看到丈夫等在那里,清醒过来,没有一点喜悦,他说你是做妈妈的人啦,该高兴,我实在忍不住,大半夜抱住丈夫突然莫名其妙大哭起来……
接下来三天不能下床,也不让家属来。除了看到自己肚子塌了,生活不能自理,压根儿想不起孩子。对面的3床总是没完没了地跟一小不点孩子说话,她还有更神经的举动,每次医生从婴儿室把婴儿推进病房,不是都放在小车里嘛,像码包子似的,上面一层,底下一层,她呢怕女儿脑子被咕噜车震着,每天都提早站到婴儿室外等着,她不要把孩子放车里,要自己抱进来。我想她一定有神经病。
云里雾里剖腹产(2)
到第三天我刀口发炎低烧,不让我抱孩子,我也没想抱。第四天,婴儿室要消毒,所有婴儿都清理出来。妈妈能抱的就交给妈妈,心肝宝贝叫上了。我一看送饭台上还放几个小包,也想去看看,就抱着肚子,弯着腰走到台前,看到台上罗淑敏几个字,底下是2900克,还有一横线kg符号,我看着孩子,她就一咧嘴,再看别的,也咧嘴,人哭她也不睁眼,我站在那儿心里想,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吗?这时回忆起来了,漫长的怀孕,想喝汤啦,阑尾疼、肚子疼,噢,原来就为这么个小东西呀!这孩子是我的?那天晚上从手术台上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