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颂 作者:刘恒-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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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犬病菌,他们做的事也带菌。他们不理解我,我也理解不了他们了。让他们狂去吧,我现在跟你肃静一下。棋盘呢?我坐你枕头旁边你不介意吧?”
“我有鼻窦炎,你想坐哪儿坐哪儿,别坐我脸上就行了。
不过……下黑棋没意思。“
“又不是第一次了,摸着来吧。”
“我只能躺着跟你下。”
“你鞠着躬跟我下也没事。”
“真下?”
“下!”
“……我只好这么聊以自慰了。”
“你心事也不少,多输我几盘就舒畅了。”外交部长说,“我到哪儿都爱赢不爱输,所以,我人缘特别差,你输给我是完全应该的。他们没人爱护我。把自己吊在那儿贬低谁呀!我才不自惭形秽呢。”
“肃静些。”副司令说,他手摸棋盘,发现对方只一步就把一枚棋子安置到远隔千山万水的大本营去了。黑棋的乐趣便绵绵而至,那种揣测稚童心理并尽力与之周旋的快感,使副司令陶醉于自己的成熟和雅量。他对屋子另一头发生的事情也做如是观了。
作战部长仍在绞索上吊着,脚尖儿踮得累了,就屈臂抓住床栏杆引体向上,歇一会儿又把自己坠下来。这个形象丧失了最初的恐怖感和复杂性,只剩了一种单纯的恶谑的意味。绳套的下缘兜紧作战部长的下巴,使他茁壮的脸庞显得瘦削,面部的肌肉似乎都退缩到前额与后脑勺之间去了。他的眼大大地睁开,横眉立目,总司令用手电照上去,像点亮了两个大灯泡,瞳仁闪闪放亮。总司令看着这个完全丧失了礼貌的下属,时惊时恨,时怒时怕,简直不知道依自己的身份说点儿什么才好,简直就想不顾自己的身份索性晕过去算了!
“你能不能给我把眼闭上!”总司令外强中干,提的要求不伦不类。
“充血了,闭不上。”作战部长龇着牙回答他,还努力地笑了笑。
“闭不上你看天花板,老盯着我干吗!我觉得我没什么可看的……”总司令说。
“你比天花板值得看,你自己别蒙在鼓里。”作战部长充满了新生的智慧,说道,“这里没有比你更引人注目的人了。不信你问问我的导师……我知道他的思想,因为他首先通晓了我的思想。我们可以互为代表。我的导师正在全力以赴研究你,我这么看着你是不由自主。你不想让我看可以钻到床下去,可是你渗进水泥地也阻挡不了别人的研究。你还是听天由命吧,比起你面临的其他问题,我这么眼巴巴看着你等于是对你的安慰了。我说的对吗?”作战部长用后脑勺磕磕木床,问后勤部长:“我没有说什么你没想到的话吧?……憋死我了,太舒服了……我歇一会儿,有话你亲自说,他好像不信任我……”
“你刚才的话极其正确。”
后勤部长坐在自己的铺上,作战部长就吊在他的床边,他伸手便能触到作战部长绷得直溜溜的大腿。他看到作战部长生动的背影,就不怀疑作战部长前边的脸将是怎样生动的了。他完全可以理解总司令的心情,面对一个战胜了自我战胜了茅房正准备与一切值得一战的事物决一死战的人,面对这个人的这张脸,有谁可以逃避正视自己的灵魂呢?
后勤部长只是略微感到作战部长的个性进展太迅速也太凶猛了,担心它会闯入自己不可知的境地。看看他阴阳怪气而又天衣无缝的言论,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吗?
“你真是青出于蓝而显著地胜于蓝了呀!”后勤部长从侧面推了他一把,使没有防备的作战部长拳击沙袋似的摆动起来。
作战部长一语不发,在总司令打出的手电光线之中,他尽可能扮了个十足的鬼脸,把舌头长长地伸到下巴上来了。
“你这么自作多情到底是为了什么?”总司令把手电扔到铺上,愤然说道,“你费那么大劲儿做出这种丑态,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你想达到什么目的可以说嘛,何必弄得人心惶惶。你说!你做这种幼儿园的游戏,目的何在?”
“你的发现就是答案。”作战部长说。
“他在启发你。”后勤部长帮腔。
“启发我什么?怜悯吗?”总司令说,“告诉你们,怜悯,我这里没有!我就是有,也不是给你准备的,你趁早结束这种没有意义的勾当,赤卫军不欣赏你这种滑稽。”
“我启发你什么你心里明白。”作战部长想把绳套往喉结上移,但是不成功,它总是往下巴颏滑,这使他惋惜和烦躁。他说,“你的心现在是五味儿俱全了吧?我竭力把你想象成大便池,但是你连做大便池的勇气都没有,我要继续启发你!”
“他在启发你的良心。”后勤部长说。
“他还是骂人更有启发性。”总司令说,“想故作惊人之举,外人敲门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把门打开,把自己吊在走廊里,广泛地贩卖式地启发启发嘛!启发我有什么用?启发我采取更有力的措施来整肃赤卫军的纪律吗?谁对这件事的后果负责,不久就会明白的。他愿意在那儿吊着就让他吊着吧,我只希望大家记住他的一举一动……”。
“我的启发见效了!”作战部长说。
“正是这样。”后勤部长又从侧面推了作战部长一把,但这一次作战部长已有防备,只把脖子向上一挺就站得很稳了。后勤部长对总司令说:“他想启发你成为一个勇敢者,一个知道因果关系的人。他的目的同时也是我的目的基本达到了。你真的能记住他的一举一动吗?”
“我刻骨铭心!”总司令说。 “你理应如此!”作战部长说,“有朝一日别忘了我刚刚教给你的细节,这事做起来肯定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但也不会比你看到的更困难。咱们走着瞧。“他往四下里看了看,”我要把自己解下来了,你们谁肯帮我一把?”
“我来帮你不会给你添麻烦吗?”在床后观察了很久的宣传部长用沙哑而崇敬的嗓音问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要帮你的话,不会因为失手造成不可挽回的差错吗?我觉得这个绞索对我来说太深奥了……”
“添不了麻烦。”作战部长疲倦地歪着脑袋,“你没有那个水平,把手伸过来吧。”
“你的脖子质量比我好。”宣传部长一边解绳子一边说,“你知道我刚才想了些什么?”
“你想抱着我的腿往下拽?”
“是的。”
“你很善良。我知道将来怎么报答你。”
“不过这个想法没有另一个想法重要。”
“嫌绳子没勒紧打算加上你的手吗?”
“不是。我一直在想,早知道是这个样子,抢在你前边钻进去就好了。”宣传部长把绳套从作战部长脖子上端起,像摘下了一个花环,看他迷恋的样子似乎是准备给自己戴上了。他说:“我从来没想到这是件产生快乐和尊严感的事情。我们的宣言应该加一句:少年赤卫军由无产阶级中一部分视死如归的人组成,他们有自虐倾身,因而所向披靡,可以解放全人类也能够轻松地解放自己……我的观点恰当吗?”
“你在修辞方面当然比我强了。”
“别谦虚,我在上吊方面不如你。”宣传部长把绳子递给作战部长,“放好,不要借给别人。我跟你借的时候,你也别吝啬。”
“我会成全你的。”
作战部长说完便在后勤部长的身边躺下了,不是继续了下铺的归属之争,而是因为脖子疼痛足尖酸麻,实在没有余力爬
回自己睡的上铺了。没有本末倒置,后勤部长给他让了地方,两人并头而卧。后勤部长建议作战部长把绞索放在枕头底下,然而作战部长很利索地把它掖在裤腰带上了。
“我已经离不开它。”作战部长说,“它是我的人参和阿斯匹林。”
“你不会趁我睡着了对我干点儿什么吧?”后勤部长笑着说,“你的聪明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想不出你过一会儿会干什么。你已经把厕所和中看不中用的自尊心抛到九霄云外,不论你干什么,或许我都不该惊讶。对吗?”
“不错。”作战部长说,“你遗尿吗?”
“小时候睡在父母中间的时候遗过几次,单独睡没有遗过。
但是我跟家里的猫钻一个被窝曾经遗尿。跟你同床遗不遗我不敢肯定。“后勤部长下意识地摸摸作战部长腰上的绳子,说道,”天快亮了,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你别担心,我身材小膀胱也相应小些,尿量不大,就是遗了也冲不走你。好好睡吧,你漂不起来,这点儿信心还是应该有的。“
“你最好别遗。”
“你怕潮吗?肚子里有电路吗?”
“我不用绞索套你脖子,我用绞索套你的泌尿器官。”作战部长没有恶意,他甚至抱住了后勤部长的一只肩膀,以兄弟般的口吻说道:“如果我想干点儿什么,就干这个,假如你遗尿的话。”
“你最好不要虐待我的生殖器官。”
“你……遗……别的吗?”
“我遗大米饭和面条儿。睡吧!”
“你遗……别的吗?”作战部长不知为什么变得很愚顽很纯洁,继续问道,“除了尿什么的,你还遗……别的吗?”
“我遗!”
“遗什么?”
“我认为你强迫我说出精液两个字并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也有损咱们不久前刚刚达成的默契。我这个导师并不是万能的。莫非你又钻回了厕所,却变了花样儿,不想吃……那个而想吃……这个了吗?”
“你真的遗?”
“遗!”
“怎么遗?”
作战部长问得越发执迷不悟了。后勤部长打着哈欠,不知如何作答,也不屑答。
“这是个学术性很强的问题。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老实说,你扇我嘴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呢,你却问什么……怎么遗?”后勤部长闭上了眼睛,“你把绳子套脖子上问问自己吧。
你要真敢勒深点儿,该遗的也就都遗了……“
“你应该正面回答我。”
“你留心自己的正面就清楚了。”后勤部长喃喃呓语,“……我隐隐作痛。”
“我也隐隐作痛……下巴骨。”
“咱们一块儿……作痛。”
“你……你……摸我小肚子干吗?”作战部长也被睡意袭倒了, “用嘴告诉我就行了……何必……何必……现身说法呢……”
“绞索……你在哪里?”
在他们睡去之前,总司令一直躺在铺位上捕捉他们的只言片语。他听到了绞索、遗嘱、勒、疼痛、吃等等意味深长的字眼儿,他认为这是针对他的一个更大的阴谋的序幕。他们停止策划之后,他打开了收音机,听到了凌晨五点的报时声和串了台的各种乐曲。他心情沉郁,恍然置身在四面楚歌之中。他看到赢得不想赢了的外交部长爬回自己的床上,宣传部长也睡了,就迫不及待地向副司令潜步而去。
“有人要陷害我。”他低声说,像要把一个烫丸子从喉咙里吐出来,“再不想办法,他们就下手了!我……我的耐心都碎啦,我的脑海里赤卫军的鲜血流成了河……”
“没那么具体吧?”副司令一点儿不困。
“我看到他们布置的陷阱了。”
“……我也看见了。”
“你说我怎么办?”
“跳进去好好睡一觉,你太困了。”
“我躺在你旁边可以吗?”总司令说着就战战兢兢地往床上挤,说:“他们把绳子都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