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颂 作者:刘恒-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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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鼻子和巧克力是怎么一回事?”
“你……你什么意思?”
“鼻子和巧克力的味道关系如何?”
“这个问题我没有研究过。”
“鼻子,当然是大家的鼻子,和发了酵的巧克力的味道之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总司令像捕捉小鸡的鹰一样威风凛凛,嗓音挂了些得意的狰狞,“你大喘气干什么,又自己一个人儿肉麻了吗?请务必回答!”
“我认为,很明显……”外交部长措手不及,说,“这里有个阴谋,或者说……是彻头彻尾的圈套!大家冷静想想,你们的鼻子往常难道不是经常嗅到各种复杂的……”
“闭上你的臭嘴!不对……”总司令关掉了收音机,但是耳塞没有拔掉,脖子上耷拉着一条白色的导线,像一位老态龙钟的失聪者。他自我纠正道,“闭上你的失灵的……门!你挨了揍才知道自己长了个鼻子!所以你根本感觉不到别人各有一个鼻子!你做厨师做得够了,我们当食客也当得够了,你还想怎么款待我们呀!你个不中用的……门!”
“我知道每人都有鼻子。”外交部长企图顽抗,却如见了猫的弱鼠,先自胆怯了,“可你们也应该知道每人都有他特有的弱点。比如我吧,从三岁开始肠胃功能就很不好,事到如今,情况愈演愈烈,就是每天喝自来水也不能降低问题的严重性,再加上咱们赤卫军没有胃舒平,也没有酵母……让我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这事并不像关门那么容易,同志们……”
他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得伤感起来了,带着浅浅的哀腔,“我知道我这个人有许多缺点,但是我最主要的缺点是生理上的散漫……主要是胃的问题……也可能是肠子的毛病。我的缺点有特殊性,改正需要耐性和严肃性,也需要时间和外界的配合。
真的,这事并不像关一扇门那么容易……“
“是三零一那样的门吗?”后勤部长又发出了给人深刻印象的冷笑,说,“你睡在我头上,又是取之于我予之于我,我只好请你关上你的窗户,请你拉上你的……拉锁儿!我给你时间,试试吧。”
“核心问题是巧克力,不是胃。”宣传部长发表见解:“更不是……门。”
“我看还是尽快结束讨论为好。”副司令把面包筐推进床底,长叹一声,“重要的是行动。我有鼻窦炎,对上述问题不敏感,可是我有某种预料。一个人长了对ItlUI ,,大家越看他,对眼儿越厉害,他不想对眼儿也不行了。大家想关门,有时恰恰关不上。我看各位的表情,似乎正面临相似的局面。”他转向外交部长,问道:“你坦率一点儿,我说得对不对?”
外交部长艰难地点头,欠了欠屁股。副司令适时收嘴。看着总司令,示意该你说了,想好了措施就尽快行动吧。见总司令似乎得了要领,他便缩回门后去了,看客一般坐下来,把目光停在作战部长一以贯之的背上。那人仿佛与窗台和嘹望孔凝成了一体,对背后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呆板而鲁莽,闷葫芦似的让人不摸底细,又生得那般魁梧茁壮灵敏,比区区外交部长要难对付得多了。副司令默默看戏,不知自己和别人最终会扮出一些怎样的角色。赤卫军的征战首先在内部开始,大家表情依旧,却已是各就各位了呀!
外交部长感受了潜在的威胁,悄悄退到床角,抵紧墙壁。
总司令站起来,端着收音机来回踱步,酝酿了一种苦苦决策的气氛。后勤部长躺在下铺,好像已经不认识自己装配的那个小玩意儿了,它与新主人体现了与生俱来的和谐,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现在听到什么了?”后勤部长问。
“……我得证实一下。”总司令启动开门,脑袋往耳塞机一边倾斜,说,“有人在拍电报,不知道什么意思。电报声里有人在唱歌,很深沉。几个人一块儿说话了……你想听什么?有些东西的确无法转述。”
“有声音就好。”
“我也是这个意思。”
总司令把脸贴近上铺的床栏,从近处看着突然变得不言不语的外交部长,笑着说:“我们谈收音机,你害怕什么?你肉麻了是不是?你关不上门了是不是?我们会照顾你的!”他转过脸去,征求大家的意见,“为了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准备请他每十五分钟走出去方便一次,用你们的鼻子担保,这个时间不算苛刻吧?同意的请举手……”
眼看几个人不约而同嘻嘻哈哈地举起手来,外交部长像看到了几枝举起的枪,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叫道:“对别人的缺陷不能体谅到这个程度,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用你们的鼻子拍拍你们的良心吧!除非自愿,我绝不出去!让我出去,除非你们不是我的同志而是一伙暴徒。”他突然发现作战部长没有参加表决,连忙不计前嫌伸出了求援之手,呻吟又甚一步:“他们伤害了你的自尊心,现在又找借口践踏我的个性,他们想排挤我们俩!从今天开始,我跟你站在一起了!”作战部长肩头一闪,外交部长差点儿从上铺栽下来。
“超过半数,通过。”总司令回到自己铺上,愉快地说,“现在你自己走出去吧,我们不想抬你。”他为收音机调频,“我等着报时,十四点整你还不执行决议案,我们就想办法让你倒着出去!不会比这更客气了。”
“这都是为什么?”外交部长令人意外地怪声怪气地哭起来了,“我喜欢大辩论是因为我对所有事情都感兴趣。我的观点可能是片面的,但是……我刚才提到粉刺肉麻之花等等现实完全是无意的,我把它们收回还不行吗?咱们彼此原谅各自的缺陷,不是很好吗!同志们……想想吧……十五分钟一次,将是怎样一种情形……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到问题严重了。你们出于同情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吧!”
“冷静点儿。谁要杀你吗?”副司令说。
“你也应该为我们想想,别一毛不拔。”宣传部长觉得外交部长的抽泣很不真实,淡漠地说,“别用夸大事实夸大自己的心理活动来为自己开脱,走廊里的空气比室内好,十分钟去一次也不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真是!”
“我设身处地为你想过了。”后勤部长不知何时下了地,试探着走了几步,高兴地搓着手说,“让你少说话比让你少放屁难多了,就凭你上边这道门,你也应该频繁地出去。”他走近总司令,坦率而言,“巧克力不提了,我刚来时他踹了我不止一次,我请求你把他交给我,再给我配个帮手。”
“大家一块儿来。”总司令说。
“你挟私报复!我抗议!”外交部长向作战部长哀呼,“你帮我一把呀……”他哈腰站在上铺,脑袋让天花板压得很低,疯狂而滑稽地挥舞着枕头,像个弹尽粮绝的勇士兼懦夫。总司令身先士卒想抓住他的脚腕子,他急中生智连吐了几口唾沫,一块黏液击中总司令的耳机导线,像一颗摇摇欲坠的钻石首饰悬在那儿。气氛白热化了,总司令却厌烦地退了下来。
“太肆无忌惮了!”总司令吼道。他找纸擦唾沫,嘟嘟囔囔,“老毛病没改,又添了新毛病,我发誓给你找两块阿堵物,塞老实你!”
外交部长身处绝境,作战部长又见死不救,他终于下定决心进行最后挑拨:“我让你帮我是瞧得起你,笨蛋!下一个该轮到你了!一句肉麻都惹得他这样,一句妈了个……他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你呢!杀鸡吓猴,你还看不出来吗!你害怕了,你向他们屈服了。你个四肢发达胆小如鼠的笨蛋大笨蛋呀!”
“你妈×!”
作战部长怆然大叫了一声。大家呆住了,只见作战部长一把将外交部长从上铺揪下来,扛着就走。外交部长春蚕吐丝一般摇着身子,不休而不屈地挣扎。
“相煎何太急哟!”外交部长确实哭了,“太黑暗啦啦啦啦啦……耻辱啊啊啊啊啊……煮豆燃豆萁喽喽喽喽喽……没教养的……赤卫赤卫赤卫军哟哟哟哟哟哟哟哟!”
扛的被扛的看的被看的一齐拥出了三一九。外交部长在走廊里为自己的尊严唱着挽歌,动了真实的感情。屋里只剩下总司令和副司令,一个守着窗户,一个贴着门。总司令拔掉耳塞机,收音机的小喇叭嗡嗡地发出了义正辞严的说话声。
我国国防部电贺越南人民军击落美军B 一52高空战略轰炸机三架。电文指出……
总司令把收音机关掉了。他烦躁的心情趋于平稳,问道:
“这事你怎么看?”
“没有预料,他是做给你看的吧?他完全可以不用插手,把人扛出去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这人一向比较单纯,他的脏话针对的不一定是你,可能是泛指。”副司令扒开门缝看了看,说:“他在走廊里扛着人来回来去地走呢,像个没有思想的装卸工。怎么着,你准备宽恕他吗?”
总司令没有正面回答,他也到门口看了看,脸上没有笑容。他端详自己的手,似乎在推测它们是不是具备了足以供他支配的雄厚的力量。副司令看出他的信心有些动摇,以为事情可能要过去了。但是总司令把手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两眼雄光四射。
“计划不变。下一位该轮到他了。”
走廊里流动着受辱者的歌声以及看客的窃笑。与未来的纠葛相比,这只能算一出微不足道的喜剧了。副司令趁总司令面朝窗户的机会,又掏出了手指,瞄得准而又准地开了一枪,再开一枪。雄狮般的后脑壳上盛开了一枚鲜艳的花朵,红光灿烂,令四壁陡然生辉。总司令顶着这个光环,回头微笑了。副司令把手指顶在衣服口袋里,向总司令雪白的牙齿上发射了最后一批子弹。
“赤卫军万岁!”
副司令想起了后勤部长令人激动的欢呼声。不是内容,而是这欢呼本身把他轻飘飘地托了起来。真是不可言传的境界呀!
“没有教养的赤卫赤卫赤卫军哟哟哟!”外交部长又在重复喜剧的台词了。他口才和思路那么好,就想不出更确切的激愤之辞吗?竟然这么喋喋不休,这么笨嘴拙舌,可见是被自己的改不掉的毛病弄得无地自容了。
“没有教养的……”
副司令把耳朵堵了起来。
七
作战部长为全体赤卫军收拾了外交部长,他雄赳赳返回三一九时,总司令出于某种目的主动跟他握手,但是被他一甩袖子拒绝了,在众人看来这比骂人更有损于总司令的威信。总司令却求之不得而且很愉快似的,假惺惺的手抬在半空,自己笑眯眯地欣赏了半天。作战部长目不斜视,痴人一样贴着嘹望孔,举止显得越发傲慢了。十五点,十六点,十七点,举凡三次之多,总司令亲切地提醒作战部长对表,但顽石般的作战部长始终不领情面,目空一切地看都不屑看他。总司令宽宏地对待这些挫折,风度一如长者,这多少有点儿反常。人们只认为他是迫于作战部长变态的勇猛,在自欺欺人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
永远自我感觉良好乃至甚佳的外交部长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从心理到生理都失去了往日那种咄咄逼人的进攻性。他缩在角落里独自摆弄跳棋,抚摸红色蓝色绿色的弹子,就像抚摸自己身心上的累累伤痕。没有谁为他计时,但他过一会儿就出去一次,不依照时间限度,只依照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