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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24章

小说: 张爱玲文集第4卷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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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真不理你了!”

  世钧又道:“说真的,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有苦大家吃。

  你也不替我想想,我眼看着你这样辛苦,我不觉得难过吗?”

  曼桢道:“我不要紧的。”她总是这样固执。世钧这些话也说过不止一回了。他郁郁地
不做声了。曼桢向他脸上望了望,微笑道:“你一定觉得我非常冷酷。”世钧突然把她向怀
中一拉,低声道:“我知道,要说是为你打算的话,你一定不肯的。要是完全为了我,为了
我自私的缘故,你肯不肯呢?”她且不答他这句话,只把他一推,避免让他吻她,道:“我
伤风,你别过上了。”世钧笑道:“我也有点伤风。”曼桢噗嗤一笑,道:

  “别胡说了!”她撒开了手,跑到隔壁房里去了。她祖母的豆瓣才剥了一半,曼桢笑道
:“我来帮着剥。”

  世钧也走了出来,她祖母背后有一张书桌,世钧便倚在书桌上,拿起一张报纸来,假装
看报,其实他一直在那儿看着她,并且向她微笑着。曼桢坐在那里剥豆子,就有一点定不下
心来。她心里终于有点动摇起来了,想道:“那么,就结了婚再说吧,家累重的人也多了,
人家是怎样过的?”正是这样沉沉地想着,却听见她祖母呵哟了一声,道:“你瞧你这是干
什么呢?”曼桢倒吓了一跳,看时,原来她把豆荚留在桌上,剥出来的豆子却一颗颗地往地
下扔。她把脸都要红破了,忙蹲下身去捡豆子,笑道:“我这叫‘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
’”

  她祖母笑道:“也没看见你这样的,手里做着事,眼睛也不看着。”曼桢笑道:“再剥
几颗不剥了。我这手指甲因为打字,剪得秃秃的,剥这豆子真有点疼。”她祖母道:“我就
知道你不行!”说着,也就扯过去了。

  曼桢虽然心里起了动摇,世钧并不知道,他依旧有点郁郁的,饭后老太太拿出一包香烟
来让世钧抽,这是她们刚才清理楼下的房间,在抽屉里发现的,孩子们要拿去抽着玩,他们
母亲不允许。当下世钧随意拿了一根吸着,等老太太走了,便向曼桢笑道:“这是慕瑾丢在
这儿的吧?”他记得慕瑾说过,在乡下,像这种“小仙女”已经是最上品的香烟了,抽惯了
,就到上海来也买着抽。大概他也是省俭惯了。世钧吸着他的烟,就又和曼桢谈起他来,曼
桢却很不愿意再提起慕瑾。她今天一回家,发现慕瑾已经来过了,把行李拿了直接上车站,
分明是有意地避免和她见面,以后大概永远也不会再来了。她拒绝了他,就失去了他这样一
个友人,虽然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心里不免觉得难过。世钧见她满脸怅惘的神色,他记得
前些时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提起慕瑾,提起的次数简直太多了,而现在她的态度
刚巧相反,倒好像怕提起他。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她不说,他也不去问她。

  那天他一直有点闷闷不乐,回去得也比较早,藉口说要替叔惠的妹妹补习算术。他走了
没有多少时候,忽然又听见门铃响,顾太太她们只当是楼下的房客,也没理会。后来听见楼
梯上脚步声,便喊道:“谁呀?”世钧笑道:“是我,我又来了!”

  顾太太和老太太,连曼桢在内,都为之愕然,觉得他一天来两次,心太热了,曼桢面颊
上就又热烘烘起来,她觉得他这种作派,好像有点说不过去,给她家里人看着,不是让她受
窘吗,可是她心里倒又很高兴,也不知为什么。

  世钧还没走到房门口就站住了,笑道:“已经睡了吧?”顾太太笑道:“没有没有,还
早着呢。”世钧走进来,一屋子人都笑脸相迎,带着三分取笑的意味。可是曼桢一眼看见他
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箱,她先就吃了一惊,再看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神色很不安定。他笑道
:“我要回南京去一趟,就是今天的夜车。我想我上这儿来说一声。”曼桢道:“怎么忽然
要走了?”世钧道:“刚才来了个电报,说我父亲病了,叫我回去一趟。”他站在那里,根
本就没把箱子放下,那样子仿佛不预备坐下了。曼桢也和他一样,有点心乱如麻,只管怔怔
地站在那里。还是顾太太问了一声:“几点钟的车?”世钧道:

  “十一点半。”顾太太道:“那还早呢。坐一会,坐一会!”世钧方才坐了下来,慢慢
地摘掉围巾,搁在桌上。

  顾太太搭讪着说要泡茶去,就走开了,而且把其余的儿女们一个个叫了出去,老太太也
走开了,只剩他和曼桢两个人。曼桢道:“电报上没说是什么病?不严重吧?”世钧道:

  “电报是我母亲打来的,我想,要不是很严重,我母亲根本就不会知道他生病。我父亲
不是另外还有个家么,他总是住在那边。”曼桢点点头。世钧见她半天不说话,知道她一定
是在那儿担心他一时不会回来,便道:“我总尽快地回来。厂里也不能够多请假。”曼桢又
点点头。

  他上次回南京去,他们究竟交情还浅,这回他们算是第一次尝到别离的滋味了。曼桢半
晌才说出一句话来,道:“你家里地址我还不知道呢。”她马上去找纸笔,世钧道:“不用
写了,我一到那儿就来信,我信封上会注明的。”曼桢道:

  “还是写一个吧。”世钧伏在书桌上写,她伏在书桌的另一头,看着他写。两人都感到
一种凄凉的况味。

  世钧写完了,站起身来道:“我该走了。你别出来了,你伤风。”曼桢道:“不要紧的
。”她穿上大衣,和他一同走了出来。弄堂里还没有闩铁门,可是街上已经行人稀少,碰见
两辆黄包车,都是载着客的。沿街的房屋大都熄了灯了,只有一家老虎灶,还大开着门,在
那黄色的电灯光下,可以看见灶头上黑黝黝的木头锅盖底下,一阵阵地冒出乳白色的水蒸气
来。一走到他家门口,就暖烘烘的。夜行人走过这里,不由得就有些恋恋的。天气是真的冷
起来了,夜间相当寒冷了。

  世钧道:“我对我父亲本来没有什么感情的,可是上次我回去,那次看见他,也不知为
什么,叫我心里很难过。”曼桢点头道:“我听见你说的。”世钧道:“还有,我最担心的
,就是以后家里的经济情形。其实这都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心里简直乱极了。”

  曼桢突然握住他的手道:“我恨不得跟你一块儿去,我也不必露面,随便找个什么地方
住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有一个人在旁边,可以随时地跟我说说,你心里也痛快点儿。


  世钧望着她笑道:“你瞧,这时候你就知道了,要是结了婚就好办了,那我们当然一块
儿回去,也省得你一个人在这儿惦记着。”曼桢白了他一眼道:“你还有心肠说这些,可见
你不是真着急。”

  远远来了辆黄包车。世钧喊了一声,车夫过街往这边来了。世钧忽然又想起来,向曼桢
低声叮嘱道:“我的信没有人看的,你可以写得——长一点。”曼桢嗤的一笑,道:“你不
是说用不着写信了,没有几天就要回来的?我就知道你是骗我!”世钧也笑了。

  她站在街灯底下望着他远去。

  次日清晨,火车到了南京,世钧赶到家里,他家里的店门还没开。他从后门进去,看见
包车夫在那里掸拭包车。世钧道:“太太起来了没有?”包车夫道:“起来了,一会儿就要
上那边去了。”说到“那边”两个字,他把头部轻轻地侧了一侧,当然“那边”就是小公馆
的代名词。世钧心里倒怦地一跳,想道:“父亲的病一定是好不了,所以母亲得赶到那边去
见一面。”这样一想,脚步便沉重起来。包车夫抢在他前面,跑上楼去通报,沈太太迎了出
来,微笑道:“你倒来得这样快。

  我正跟大少奶奶说着,待会儿叫车夫去接去,一定是中午那班车。”大少奶奶带着小健
正在那里吃粥,连忙起身叫女佣添副碗筷,又叫她们切点香肠来。沈太太向世钧道:“你吃
了早饭就跟我一块儿去吧。”世钧道:“爸爸的病怎么样?”沈太太道:“这两天总算好了
些,前两天可吓死人了!我也顾不得什么了,跑去跟他见了一面。看那样子简直不对,舌头
也硬了,话也说不清楚。现在天天打针,医生说还得好好地静养着,还没脱离险境呢。我现
在天天去。”

  他母亲竟是天天往小公馆里跑,和姨太太以及姨太太那虔婆式的母亲相处,世钧简直不
能想象。尤其因为她母亲这种女人,叫她苦守寒窑,无论怎么苦她也可以忍受,可是她有她
的身分,她那种宗法社会的观念非常强烈,决不肯在妾媵面前跌了架子的。虽然说是为了看
护丈夫的病。但是那边又不是没有人照顾,她跑去一定很不受欢迎的,在她一定也是很痛苦
的事。世钧不由得想起她母亲平时,一说起他父亲,总是用一种冷酷的口吻,提起他的病与
死的可能,她也很冷静,笑嘻嘻地说:“我也不愁别的,他家里一点东西也不留,将来我们
这日子怎么过呀?要不为这个,他马上死了我也没什么,反正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他的人,还
不如死了呢!”言犹在耳。

  吃完早饭,他母亲和他一同到父亲那里去,他母亲坐着包车,另给世钧叫了一辆黄包车
。世钧先到,跳下车来,一揿铃,一个男佣来开门,看到他仿佛很诧异,叫了声“二少爷”
。世钧走进去,看见姨太太的娘在客室里坐着,替她外孙女儿编小辫子,一个女佣蹲在地下
给那孩子系鞋带。姨太太的娘一面编辫子一面说:“可是鼓楼那个来了?——别动,别动,
爸爸生病呢,你还不乖一点!周妈你抱她去溜溜,可别给她瞎吃,啊?”世钧想道:“‘鼓
楼那个’想必是指我母亲,我们不是住在鼓楼吗?倒是人以地名。”这时候“鼓楼那个”

  也进来了。世钧让他母亲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一同上楼。他这是第一次用别人的眼光
看他的母亲,看到她的臃肿的身躯和惨淡的面容。她爬楼很吃力,她极力做出坦然的样子,
表示她是到这里来执行她的天职的。

  世钧从来没到楼上来过。楼上卧室里的陈设,多少还保留着姨太太从前在“生意浪”的
作风,一堂红木家具堆得满坑满谷,另外也加上一些家庭风味,淡绿色士林布的窗帘,白色
窗纱,淡绿色的粉墙。房间里因为有病人,稍形杂乱,啸桐一个人睡一张双人床,另外有张
小铁床,像是临时搭的。姨太太正倚在啸桐的床头,在那里用小银匙喂他吃桔子汁,把他的
头抱在怀里。啸桐不知道可认为这是一种艳福的表演。他太太走进来,姨太太只抬了抬眼皮
,轻轻地招呼了一声“太太”,依旧继续喂着桔子水。啸桐根本眼皮也没抬。沈太太却向他
笑道:“你看谁来了!”姨太太笑道:“咦,二少爷来了!”

  世钧叫了声“爸爸”。啸桐很费劲地说道:“嗳,你来了。你请了几天假?”沈太太道
:“你就别说话了,大夫不是不叫你多说话么?”啸桐便不作声了。姨太太又把小银匙伸到
他唇边来碰碰他,他却厌烦地摇摇头,同时现出一种采促的神气。姨太太笑道:“不吃啦?
”他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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