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荒轶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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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一石头,打破了脑壳,当即倒地。 端加荣上来制止,也被王昌茂给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洪刘顺毕竟年轻, 爬起来与王昌茂对打,将王昌茂身上也多处打伤,让他歪着腰哼哼唧唧地 踉跄去乡派出所报案,说是他捉奸却被洪刘顺打了。这样的事,派出所见 多了,按惯例,双方各罚五十元,还要写下保证书。这也就是:凡是这样 村民斗殴打架的事报案,派出所都会稳赚一笔,至少一百元,两败俱伤, 让他们从此害怕警察,不再找上派出所的门来。王昌茂罚了款,洪大顺也 赔了钱,没有正义,无所谓对错,谁伤谁倒霉。这以后,就不找派出所评 理了,王昌茂就报复,见到洪大顺与端加荣在一起,就邀人去打,打洪也 打端。洪反击,也邀了一些亲朋打王,不再找警察公断,只凭自己的拳头。 自己打死自己埋。打得洪大顺再不敢找端加荣,端加荣也再不敢找洪大顺 了。打端加荣是关起门来打的,谓之关门打狗,打得端加荣三昏六醒,五 青八紫。可他自己呢,常言说得好:好打架的狗子没张好皮。王昌茂也被 洪大顺打得够惨了。乡警不管,村长也管不着这三个人的烂事。直到有一 天,背着大红国徽的法官来到村里,宣布端加荣和王昌茂两个人离婚。这 个婚离得村长也舒心了一大截,离得端加荣看到了一线人生的阳光。从那 个设在村长家的法堂里走出来,端加荣该是多么轻松啊!她看到的是天高 地阔,白云朵朵,是红花绿叶,她如脱笼之兔,离绳之犬,终于摆脱了王 昌茂的魔掌,自己能成为自己的主人了。虽说断给她两个女儿,可精神轻 松了,魂儿又回到了体内,生命和希望像一双强劲的翅膀,借着这高山的 气流,要开始自由自在地飞翔啦。
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她还是得住在二十五块半,还是得住在王昌茂 家隔出的一间屋子里,共一块菜园,撇成两半的田地还是连在一起,只是 端加荣自作主张用石头垒起了个田界。一起下地,一起收工,一起做饭, 一起喂猪;同一条路,同一个屋场。这哪儿是离婚哪,这就是两口子怄气。 刚开始,端加荣还无法犁地,无法使牛,要耕地使牛,还是要求王昌茂, 就要丫头去喊;病了,她挑不了水,只好请王昌茂挑。儿子王天吃饭,有 时还是过来吃,甚至王昌茂死皮赖脸也过来吃;背重的,端加荣背不得, 被王昌茂打残了(基本上残了),只好要王昌茂背。王昌茂也残了(被洪大顺 打得吐过血,躺在床上半个月),可毕竟是男人。王昌茂瘦,瘦得有骨头, 端加荣瘦,瘦得像根筋。问题是:只要求王昌茂帮忙干活,王昌茂就要跟 她睡觉。离婚以后,王昌茂性欲更旺盛了,就像跟别的女人偷情,田头山 坡、竹园牛栏,都是王昌茂的发泄场,不睡不给干活。高兴时性交,不高 兴时就打,跟婚内一样,甚至比婚内更残暴。说要把她打死,谁要她离婚 跟洪大顺的。
有一天,她喊道:“救救我!”这是向天呼唤的。端加荣向天呼唤着救 命人。有一天,她带着两个娃子,来到了二组(她不是来投奔洪大顺的,是 想离李登凤近一点,李登凤的娘家跟她娘家是一个村的),想要村长给她母 女三口调一下田,调到二组来,躲开那个像鬼一样缠住她的前夫。可是, 没调,不给,端加荣就只好到八里荒搭了个窝棚,决定自己开荒养活自己。
端加荣受了儿子的气从二十五块半出来,在雪中哭着走着,她想到乡 政府去。她想找乡长评理去,要乡里解决她的土地问题。当她踏上另一条 去乡政府的路时,又记起了钥匙在自己手上,两个娃子还反锁在窝棚里。 如果现在去乡政府,晚上断是赶不回来了,就要到路上讨歇。她没有办法, 背着苞谷种,只好先往八里荒赶。
现在,就来说说这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吧。端加荣总算在天黑前赶回了 八里荒的“家”。两个孩子在棚子里哭得昏天黑地,特别是小丫,她姐姐二 丫打了她,因为她尿了床。想生火,又没有软柴,门被锁了,不能出外寻 柴。两个女儿你抓我,我打你,在地上滚得像两个泥人,敞着衣,赤着脚, 锅朝天,碗朝地,狗也被心烦的二丫打得嗷嗷乱叫,也是因为饥饿。家里 像遭了劫一样,心也烦得慌,各给了两个女儿两巴掌,就生火,做饭,烤 衣,喂狗。好在从二十五块半背了些蔬菜和懒豆腐,一锅煮。
正吃着时,听到了敲门声。问清楚是洪大顺,开了门,洪大顺掰着腿 背了块血淋淋的岩羊肉裹着一身风雪进来了,且脸色苍白,一副紧张惶恐 的样子,进来就迅速关上门说:“不好了,有野牲口跟上我了!”
听说有野牲口,屋里大人小孩三个人都瞪大眼看着他。端加荣问:“你 咋知道的?”洪大顺说:“进了八里荒垭子口,林子里就有响动,有个野牲 口一直跟着我。”
“是啥哩?”端加荣问。
“好像是狼。”
“是吧?!”端加荣说。她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这更加证实了昨 晚她的感觉是对的。八里荒虽然有些鬼鬼祟祟的野物,可白天是安静的, 晚上也相对安静。有一天端加荣在地里收工晚了,拿着工具正准备回家时, 曾看到过一头小熊在林子边打量着她。不过她一声大吼就把熊给吓跑了。 不管怎样,野牲口总是怕人的。特别是那些獾啊狸啊山猫啊野羊啊,见了 人就跑。
“你这两天是上山下套子去了吗?”
“是下套子去了,几个一起去的,是听说狼来了,大家去套狼,从秦 岭那边过来的,套到了几只岩羊子。”
“你这么背来,狼闻到了腥味哩,”端加荣说,“你不该这么背的。”可 一想,他是给她们母女背点肉食来的,他是一片好心。可好心看来办了坏 事。昨晚的狼兴许是在这一带游弋,没吃的就走了,下山也好,去巴山也 好,秦岭也好,反正八里荒没啥它可吃的。这下,狼来了,问题就难办了。
端加荣心里乱乱的,洪大顺就劝她不要着急。今天反正是招了狼,不 能回了。当晚就把那岩羊肉煮了,棚子里的四个人还吃了一顿羊肉宵夜。 棚子从中间拦了一道,前边用木桩子搭了个客铺。端加荣与洪大顺睡在客 铺上。雪应该是住了,风也停了,外头正悄悄地、精心地冻着凌,把大地 冻成一块死尸般的冰壳。可是,他们听见棚子外头有什么走动的声响,并 且,窝棚壁子有什么扒动的声音。
“果真啊!果真啊!”端加荣说。可傍着一个男人,端加荣没有很害怕, 手只是紧紧地箍住洪大顺,箍住洪刘顺温热的腋窝。
“不要怕。不要怕的!它陪我来的!”
“果真啊,是狼?”
狼见过,可狼今日在八里荒。好在有一个男人,可也正是这个男人, 把狼引来了。事情就是这么,你感激他,你埋怨他。
狗很灵敏,狗叫了起来。
“不要怕的,我说了,就是狼,明天我喊村里的人来,它也不得活的。”
“妈,妈呀!”两个女儿在喊。
端加荣只好去照顾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吓得抱成一团,往被子深处拱。 洪大顺睡不了,他也有点恐慌,寻刀,又去火塘拨火,把火烧大,抽烟, 说:“狼见了烟火昧,就会走的,它不得活的。”他反复说。
端加荣说:“这么大的雪,它们肯定没吃的,见了这些肉,它们哪不想 吃一口呢,肯定不是吃咱来的。”
洪大顺说:“肯定,是啊,它咋吃你们呢,人这么容易让它吃!”
端加荣问:“没有拦你的路啊?”
洪大顺说:“我照见林子里有两只牲口眼睛,绿莹莹的。它不敢轻举妄 动,就证明它没有成群。”
“一只?”
“就一两只,我估死了,狼跟虎豹一样,都是独心独肝。不要怕的, 不得活的。狼现了身,在这里不得活的。”
“可这不是在草浪坪,是在八里荒呀!当初你为何不把肉甩给它算了?” 端加荣说。
“人都没吃的给它!”
“现在咱把煮熟的甩出去喂它行吗?”端加荣问。
“不行的,喂白喂了,明天先看看再说。”
后来,洪大顺看着端加荣,看着这个大自己十岁的女人,看着这个棚 子里的一切,说:
“住这里,也不是个事。”
这时候,狼,狼的叫声真的清晰地传来,是在风中,起风了,河谷在 低低地吼叫,荒野浩荡,那声音像一把剑横扫过来,发着寒光。
“那又住哪里?我愿意的吗?我疯了!有地方住会往这里跑?我不开 荒翻过年我们母女三人吃啥?村长又不调换地儿,你说我能住哪儿去?”
她最后一句话是想洪大顺接茬儿的,如果洪大顺下了决心,把她们母 女接走,接到草浪坪他家去,那不一切就解决了吗?
洪大顺不接茬儿,他欲言又止。端加荣故意这样说的,让他很不自在, 逗逗他,有时,让他弄得浑身不自在,端加荣会在心里笑,笑过之后轻松 些。洪大顺毕竟是个小青年,整整他的蛊。端加荣见洪大顺又卡住了,就 说:
“大顺,我不是逼你呀,你不消吓得。”
洪大顺说:“我又不是吓大的,我晓得,反正……反正你们住在这儿总 让人捏一把汗……我要是接你们走呢?”
端加荣说:“你搁不得我的。大顺,算了,我知道自己的命,我就这个 命。你这么说,理不直,气不壮,声音打战哩,我不会当真的。”
她这么说,洪大顺就越觉理亏,就越想把那句话铁板钉钉决定算了, 可……
“我来这儿,又不是像别人说的,是来投奔你的。我住这离你那么远, 我不住草浪坪,我住孤魂野鬼住的八里荒,看哪个嚼舌根子去!你接我我 都不去的,我就要争这口气!”
他们撕着苞谷,他们听着外头的风声。雪不知还在落没落,雪落是无 声的。
“明天,我到乡里去!”端加荣说,“大顺,明天劳烦你照看娃子,就 打一天照拂。”
“还开不开荒呢?”洪大顺问。
“开呀,咋不开?没看我苞谷种都背来了嘛。”
“你果真要在这儿长期住下去?”
“我说了一百遍,长期。”
“换给你田也在这儿住?”
“也!”
女人的声音有点嘶哑,可很决绝,干脆。这个女人!……
早上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雪地上有零乱的兽迹。端加荣喊出了洪大顺 来看,洪大顺看后,果断地说:“狼的,说不定不止一只哩!”
“那它们去了哪儿呢?或是藏起来了?”端加荣问。
洪大顺掰着腿,踏着狼的脚印看了一段,指给端加荣看说:“它们去了 北边的林场,估计是那儿羊多。”
“林场养的羊子啊?”
“正是。”
这么说,端加荣心就放下了一点。不过她依旧放心不下,问:“它们还 会不会来呢?或者,藏在对面山上的林子里了?”
——那儿,离端加荣开的荒田不远,那儿也有些兽迹,乱七八糟的。
“甭怕哩。”洪大顺不在乎地说了这么一句。他又补充说:“昨晚咱一 个,还背着这么好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