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电子书 > 名著电子书 > 收获-2006年第3期 >

第51章

收获-2006年第3期-第51章

小说: 收获-2006年第3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掏出手机。柜台小姐以为我在记录电话号码,她瞪着那本登记本,一个数一个数地重复念着,我已经边打边走远了。到了大街上,我耳朵里的振铃声一直在响,没人接。再按重拨。还是没人接。隔了一会,我再摁,依然没有人接电话。有一下子像是有人取机的轻微的咔哒声,我猛然感到自己喘不过气了,虽然马上就又是振铃音了,我还是喘息粗重。收了电话,我呆在路边。害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我的确是害怕极了。那边接起电话的人,会是谁呢?男的?女的?是什么人?知情者吗?他(她)会说什么? 
  我拿着手机的手心,和没有拿手机的手心,一起都潮湿了。我决定镇定一下,先回“早晨的奇迹”。 
  究竟是谁——快二十年,这样保存着我的日记? 
  寄来的十多页日记里面,总共有四个人,两个死了,两个活着,一个是记日记的我,一个是甲沟炎女孩。之外还有谁呢?谁会寄出这样的东西呢?日记,按道理是不可能在别人手里的,何况这么惊天机密的日记,谁能藏匿这么久,沉默了这么久?为什么近二十年不来找日记的主人一点麻烦呢?而现在出现,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是恨日记主人,或者举报,或者敲诈,真是易如反掌。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出现呢?如果相反,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露面呢? 
  死了两个,还剩两个。还有谁呢? 
  日记里有关甲沟炎的一段很轻松,甚至轻浮。“我不知道,不小心踩女人一脚的后果这么严重。我再也不能踩患有甲沟炎的女孩了。甲沟炎被踩了,她疼得掉了眼泪——有那么疼吗?我只好亲她一口,我认为这是友善的抚慰方式,没想到却是一个大错误。踩了一脚,就亲了一口,亲了一口,就做了一次,做了一次就要劳动一辈子,这太不公平了!我一万个不愿意。将来我一定要告诉我儿子,千万千万不能踩到有甲沟炎的女孩的脚丫。万一不小心踩到了,她大哭也不要管她,尤其不能亲她!他们都说屁股大的女人会生儿子,可是我一点不喜欢大屁股的女人。她们像个两头尖的梨子。我不喜欢像梨子一样的女人,我喜欢阿夕的平肩长腿,喜欢她高高圆圆的紧翘屁股。” 
  一个下午我都在宾馆房间打那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就是没有人接。是寄信人故意留下假电话吗?我想不出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推定他是有意义的,所以,我就坚持不懈地打。晚上我在宾馆中餐厅用过饭往房间走的时候,随手再摁了重拨键,竟然接通了。那边有人取机喂了一声,我却傻了。我已经不习惯那边 有人接电话了。那边喂?喂?接着就挂了。好像是个男的,不不,也可能是像男声的女人。我定了定神,又挂了过去。我想好了,是男的,我就说蒋先生吗?我是从某某地方来的。如果是女的,我就说,蒋女士吗?我是从某某地方来的……剩下的话,我就让她说。对方应该自然会往下说,也许,对方就在等这个电话。 
  却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接电话。你找谁呀? 
  你是蒋家对吗? 
  才不是蒋家,我是高亮杰呀。 
  你奶奶还是妈妈姓蒋吗? 
  都没有。我们统统不姓蒋。我是高亮杰。你姓蒋吗? 
  叫大人接电话好吗? 
  爸爸洗澡、妈妈洗碗。我接。妈妈——电话里传来孩子喊声——爸爸,有个人要找姓蒋的,我们家有没有? 
  电话里传来有点远的女声——神经病!宝宝挂掉!还有个男声说了什么。高亮杰说,叔叔,我爸爸说你打错啦。我妈妈说你是神、经、病!孩子把电话挂了。 
  估计大人们洗差不多了,我又打了过去。等待对方应答的时候,我一下子不由自主地轻微哆嗦起来。 
  是孩子母亲接的。你打错了。她说,这电话我们用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什么姓蒋的! 
  我姓王,是从某某地方…… 
  神经病!打错啦! 
  我不甘心这唯一的线索断了,憋了半个小时,我又打过去,对方连接都不接,提起就挂断了。我估计他们有来电显示。我让宾馆开通市区电话,再用宾馆房间电话打。那女的接了,我说,对不起,我姓王,我是—— 
  她厉声叫起来,你再骚扰,我就报警! 
   
  六 
   
  这个凌厉的女声,加剧了我的恐惧。我反复拿着电话,没有勇气再拨过去。晚上竟然做梦,那女的带着几个警察砰砰砰地敲我的门。就是这个人!她指着我的床,杀人犯! 
  我的衬衫有个扣子没有解开,衬衫又脱反了,他们进来的时候,我的手找不到袖子,这使我在警察面前加剧了慌乱。我一边使劲把手伸进可能是袖子的窟窿里,一边着急地说,没有,我不是! 
  他是!他身上还带着证据,杀人证据!你们快搜! 
  我终于把胳膊伸进了衬衫袖子里。我开始恢复沉着。那女的急了,把她身边的警察推了一个趔趄,还不铐他!他自己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这是杀人犯! 
  我跳窗而逃。 
  忽然我看到父亲坐在桌子边。我看到了异常帅气的胡须男人的一张脸,他在用法语朗诵一首诗,早晨的阳光洒在他的和我一模一样的下巴上,那个结实有力的下巴向外翘着,像是要接纳更多的阳光。我蹲在地上——我看到自己像只猕猴——盯着他富有魅力的身形,我又看到那只涂银紫色发亮甲油的纤足,它像小兔子一样,在父亲的裆部快乐地跳跃,进进退退。父亲有时候笑起来,但没有停止他的朗诵。小兔子的主人一双美目流光溢彩,蜜色的嘴唇像卷边的玫瑰花瓣,玉雕般的鼻梁上,有个奇怪的小黑痣,生机勃勃令人怦然心动。我忽然就泪流满面,我止不住自己的抽噎,猴头菇从那栋楼的中部慢慢膨爆出来,像是孕妇爆炸了肚子,楼外墙上贴的瓷砖片,像传单一样在空中飞翔。 
  我在自己的哭声中醒来。 
  窗外,天刚亮。那些拖着长尾巴的黑白双色鸟,哥嘎哥嘎地叫着,从铁塔那里向着“早晨的奇迹”飞来,又哥嘎哥嘎远去。 
  我又闭上眼睛。那一男一女的脸,是如此清晰、须发可见。我不明白,这些是我失忆的茫茫脑海中泛起的一星真实浪花,还是我梦中的一派胡想?轻轻地、但久久地我闭上眼睛,我搜索于浩瀚而轻虚的黑暗,我要把这两个人凸现出来,并铭刻在记忆里。 
  我在床上闭目了很久。可是,下床没多久,我就惊恐地发现,仅仅是短暂的洗漱之间,他们俩的面目就已悄然模糊不清。我赶紧闭上眼睛回到黑夜去继续寻找,却只依稀追捕到他们影子一样的身形。小兔子的主人,只剩下一个光滑玉面上紧俏的黑痣,像印度女人的鼻饰,眼睛嘴唇等都散淡如薄雾了。 
  我决定改从事件开始调查。既然是一起三人死亡、危及四邻的居民区严重爆炸案,报纸上不可能没有记录。通过报纸,我就能查到爆炸的具体时间、具体地点、具体人物,甚至因果关系。事情的真相可能就全部还原出来。 
  我在市图书馆查了一个上午。满头灰尘。管理员是个小老头,总把一支没有点着的烟叼在嘴角边说话。我后来也觉得他那样说话,是显得有权威感。他说十多年前的事太短了,资料随便找,但他个人不记得有煤气爆炸的事。小老头的那支烟好像只靠嘴皮一点粘连,抖来晃去大声说话,烟也不掉。小老头说,你自己又说不出爆炸地是在哪个区,时间也含糊,我就是电脑也想不起来呀!小老头友善地抱怨着,把我领到最后一排、积落着厚厚尘埃的档案架那边。他指着架子下的一个纸板箱说,这些都是八八年的报纸,一月一册装订的。你翻得一定要轻一点。它们快烂掉啦。 
  我就趴在地上翻看这些像染了黄颜料的老报纸。我一开始就翻九月份的。根据日记,爆炸案应该就发生在九月二号到五号之间。但这几天却没有。我又扩大了搜寻范围,也没有,最后,我连寻人启示、招领都看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忽然我想起来,后面补记的日记中有说,阿夕母亲因为做礼拜逃过一劫的说法,是星期天,没错,爆炸日子是星期天,我赶紧再翻回去,周日是九月六日。这次我加倍仔细,从第一版到第八版,没有,甚至连一个煤气的煤字都没有找到。八八年的报纸,看上去很笨,它只有八个版,对开张的,黑白或者套红。 
  小老头又转回来了。他可能是个小组长,前台有年轻人在电脑前处理事务,他就叼着那支烟,到处转悠。小老头有点幸灾乐祸,是不是?我说没有的基本就是没有啦。以前我在档案局,如果有这些大事,应该是有收档记录的,我当然就一清二楚了。其实啊,我刚才就知道你是白找,可是你大老远来的,不让你找,说不过去——你没把我报纸翻烂吧?他们说要把这些旧信息输入电脑库。前年的计划,到现在还没兑现。现在的年轻人,不太务实是个大问题。 
  看到我没有说话,小老头说,要不你到报社的资料馆看看,他们应该会收录到他们自己的电脑系统里。我没有接小老头的话茬,因为我已经用电脑搜索过了。可是九五年之前的报纸,根本就没有被收入电脑资料系统。 
  你为什么不抽了它?我说。 
  小老头把烟拿下来,闻了闻,叼到另一边嘴角说,抽了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了。 
  我就喜欢它有。 
  是医生不让吗? 
  女儿也不让。小老头嘿嘿笑着。 
  我可以去市档案馆查看吗? 
  如果我帮你,你就可以去。 
   
  七 
   
  我记忆的起点,在一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特危病房,这个病房位于一个我当时还陌生的城市的中央。它挂着很长的天蓝色府绸窗帘,窗帘下段有被雨水染成的巴西地图。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对我循循善诱。而我像初生婴儿一样,发现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陌生人。 
  亲人关系,是通过当时自称姐姐、妈妈的女人,不厌其烦地拿着我从小到大的照片完成确认的;医患关系,是通过医生拿出的病历和各种颜色的检验单,帮助我逐步认识的。从病历上看,我是酒后驾车,撞向一个民族英雄的塑像底座大理石围栏,摩托车撞得缩起来了,我飞了出去。颅骨骨折、颈部的伤,让我差点高位瘫痪。我昏迷了三十多天。等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陷于无尽的陌生人中间,我极度焦虑烦躁。所有的人都像在说假话,就像一道极难的数学题,我完全不明白解答过程,可是他们急躁地塞给我答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还有一个面貌很不喜人的姑娘,总是在没有人的时候,企图吻我或者闻我的味道。 
  我焦躁不堪。我和他们之间有着无底深渊一样的空白,难以填补。我跟不上这些陌生人互相打眼语表示默契的叙说方式。我几乎憎恨一个个到我身边叙说过去的人。他们坐着火车赶来,在我的记忆天空里随便填空涂抹,就像玩填色游戏。他们告诉我交情的样子,简直好像告诉我曾经欠他们多少钱多少担米。后来我一看到生人做出熟人的样子接近我,我就暴躁。他们则很宽容,他们笑着,这更刺激了我的愤怒。 
  医生说,大约是我的脑部管理记忆的海马体有点受损。会诊专家说,通过中西医治疗,一段时间后,我会恢复的。我母亲和姐姐都很有信心。可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