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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妖的网-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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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原来的地方。而且我再也找不到我出来时的那个大厅了。
            这样的情况在我的一生中只出现过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雅雅给我画了一幅画,她要我晚上去拿。我与雅雅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她的家我从七岁开始就经常去,一共四幢楼,她家是左边过去,第二幢,五楼。
            那个夜晚,我去拿我的画,雅雅的家是旧式房子,楼道里没有灯光,我要去就只能摸着黑跟着感觉走,但我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熟悉雅雅的家。我到了五楼,砸门,这时候一个老太太出来开门,她的脸像纸那么白,她说,你找谁?我说我找雅雅。老太太说,这里没有什么雅雅。这时候对面的门也开了,一个年轻女人,她的脸也像纸那么白,她说,是啊,我也从没有听说过有雅雅这个人。
            我客气地说,对不起,然后我下楼,她们站在楼道上看着我下楼梯,静静地,像死那么寂静。我下到三楼,然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楼道里没有灯光,她们出来的时候我却看得见她们的脸,只是像纸那么白,却没有脸的轮廓,没有鼻子,没有嘴,只是知道,那是一张脸,惨白。
            但是我不死心,我站在楼下面的空地上,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四座楼,我对自己说,也许我刚才走神了,所以上错了楼,于是我再次上楼。
            这是我小时候的故事,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不太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不在乎活着,也不在乎死掉,我闲得太无聊就会说我要去死,因为我一直都是个问题儿童,我从小就知道怎么标新立异,当我说我要去死的时候我母亲就被吸引过来,她放下了一切手中正在做的事情,她惊恐地抱住我的头,把我紧紧地按在她的怀抱里,那时候我是最恶毒的,我一直都认为,我要挟父母惟一的方法,就是去死。
            我上到五楼,砸门,我砸了半天,没有人出来开门,我砸了半天,并且大喊大叫,连白纸一样的老太太和年轻女人都没有出现。
            我下楼,在黑暗中,我被一辆庞大的自行车撞了一下腰,那辆自行车是突然出现的,刚才还没它呢。然后我给雅雅打电话,我说,雅雅你搬家了?
            雅雅说,没有啊?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还不来,我甚至开了门等你,怕你看不清楼梯。
            于是我停顿了一下,说,雅雅,我就在你楼下,还是你下来吧。
            沉默。
            雅雅突然尖叫了一声,不,我绝不出来,我们白天再见吧。
            我还是走来走去,越走越恼火,我还是没有找到出口。最后我找了一面墙让自己靠上去,我想到了我可以打电话,我可以请求大厅里那些选择去未来世界旅行的男男女女们出来找我。可是我的电话啊,我发现它没有讯号了,我疑惑不已,我对自己说,我现在在地铁里吗?
            最后我进入了一个很破旧的房间,这是一个五星级酒店,但是在它拐弯抹角的地方,有一个很破旧的房间,水泥地,没有窗,却有一架电梯。我没有按钮,真的,我发誓,我什么钮也没有按,电梯门开了,出来了一个男人,穿牛仔裤,蓝体恤,背了一个硕大的包,我肯定我不认识他,可是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赶紧钻到电梯里去,这是一架像房间那么破旧的电梯,这个运载人的箱子,它的铁皮已经锈迹斑斑了,它的指示器上写着的最大的数字是,五十七层,可是这幢楼,这整幢的楼也不过十层。这是一个旧式的酒店,占了很多地,有园林有桥,有山有水,水里有红鱼,所以它永远只有十层,只是十层。我很愤怒,我痛恨这架写了那么多密密麻麻数字的电梯,它要干什么?
            我蹲在窄小的空间里,想要大哭一场。可是我一低头,又发现电梯的地面上有可疑的血迹,我马上就坚强地站了起来,我使自己迅速地离开了那一堆深颜色的渍迹。
            我到了一楼,多么奇异啊,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天色很暗,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可是我相信有很多动物的灵魂在游荡,我的观念真是很奇异,我所有信神的朋友,他们都认为动物是没有灵魂的,可我相信神,也相信动物是有灵魂的。所以他们气愤极了,他们要我多读书,多思考,才不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
            天暗了,开始下雨。雅雅说她最喜欢一首名字叫做《夜半惊魂》的港台歌曲,不知道谁的歌,用广东话唱,说的是一个女人,在晦暗的夜半回家,有男人跟踪她,这个女人就唱,你不要想来搞我。可是那歌很奇怪,它毫无理由地快乐,唱歌的女人完全是不要来搞我的意思,唱出来就会变成完全的来搞我吧。我所有的女朋友,她们都会唱那一句,天晦晦灰暗暗。所有的港台歌曲都很奇怪,就像有一个很清醒的女人在她的歌里唱“我HIGH过了头”,可是我们谁也没有因为听了她的歌而HIGH过头。真奇怪。
            我往外面走,就发现我走出来的房间原来是这个酒店的厨房,那么我刚刚乘坐的电梯,它一定经常用来运载水果和食物。所有的酒店,它们最好看的就是大堂,大堂里有很多装饰材料,很多灯光,很多香气,很多鲜花,很多美女,还有很多钟表,尽管展示那么多不同的时间是很不必要的。而所有的酒店,它们最不好看的就是厨房,厨房里有很多动物尸体,皮肉,污水,胖男人,所以它总是被安排在楼的背面,最偏僻的地方,秘不示人。牛排是美的,可在它还没有变成牛排摆好花式端上桌前,它就是一堆血水的烂肉。厨房是一个制造美的地方。
            我从厨房中走出来了。外面在下雨,雨越来越大,落到我的头发和脸上,但我只惋惜我的衣服,我一直都认为衣服要比我贵,穿坏了它我会非常痛苦。
            这时,一辆神秘但可爱的出租车开过来了,一个男人跳下车来,往酒店的方向跑,他很快就跑进大堂里去了。
            我也跑起来了,我靠近那辆车,拉开车门,把自己扔了进去。我喘了会儿气,捋头发,掏面纸出来擦衣服,然后擦脸,司机一直在用奇异的眼神看我,我擦完之后也开始看他,他太白,长得像女人,而且他的音响里在播放一个很清醒的女人的声音,那个女人说,我HIGH过了头。
            我们走吧。我说。
            对不起。他羞答答地小声说,刚才那个乘客还没给钱呢。
            我同情地看他,我说,你应该知道的,每个酒店都有很多后门,而且它这么大,人进去了,你会找不到他。
            他一下子就打开车门冲进雨幕里去了,我发了一会儿呆,他的音响还在唱,他的座位还温热着,他的钱箱里还放着现金,他的车钥匙还在晃荡,上面是一个铜圈,再普通不过了。我对自己说真奇怪,他就这么扔下我,和他的车,离开了?我想起来很多年前,我和雅雅在南京时,我们也遇到过同样的司机,他把我们都扔在车里,跳出去了,我和雅雅面面相觑,因为那个时候雅雅已经考到驾照了,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干,我们安静地坐着,轻微地呼吸,等待他归来。
            男人们总是很冲动,他们的冲动通常是无意识的,却打动了女人,因为她错认为他信任她,于是女人会为了他的信任而发誓永远都要做一个好女人,即使她曾经是个非常恶毒的女人,她不断地做坏事情,她也会因为男人的信任而变得善良。女人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以后,就会端庄地坐好,并且期望自己一辈子都这么端庄下去。
            我端庄地坐着,感激他对我的好,车窗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刮雨器不停地动,可车窗还是白茫茫地,是我呼出去的气,凝成雾,遮住我的眼睛。
            司机回来了,淋了一身雨。等很久了吧?他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然后问他,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说,在一个IC卡电话机的旁边。
            钱呢?要到了吗?
            那小子,他居然说他没钱!司机声音大起来,恶狠狠地说,他说他没钱,我差一点揍他。
            那么后来呢?
            我们对峙着。司机说,我差一点揍他。
            再后来呢?
            从电梯里出来了一个孕妇,他走过去,问她讨了二十块钱,算是付清车费了。司机说完,喘了口气,发动,掉头。
            一个男人,身上居然会一分钱也没有。掉过头以后,他又说了一遍,我真差一点揍他。我记得那个奔跑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皮鞋,腰间有一个明明白白的中文传呼机,可是他一分钱也没有。
            出租车把我带到了念儿工作过的西餐厅,他没有要我按照计价器上显示的数字给他钱,他说,你看着给吧。真是一个聪明男人,他使我为难。
            我要了一瓶葡萄酒,两份牛扒,一份苹果派,一份洋葱圈。我把它们都吃下去了。然后我在疼痛和酒精中开始回忆念儿,念儿在最落泊的时候坐在商场的台阶上吃过盒饭,念儿在最得意的时候坐在阳光海滩独自享用过一套法式大菜。念儿和我不一样,我永远也不去吃盒饭,也永远不去独自吃一套大餐,我坐在我的房子里,月初我吃米饭,月末我还吃米饭,总之,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下去,我的细水长流的日子啊,它总是过不完,还是过不完,而我却觉得,我的一辈子都过完了。
            旁边有四个孩子,他们都只是孩子,可他们多么奢侈啊,我相信那两个男孩子用父母的钱招待他们的小女朋友,可我没有恶意,我喜欢他们,像他们那么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爱情。可是到后来,他们开始不停地看我,他们的声音那么张扬,他们说,就是有那样的女人,她们总是过得很舒服,她们有钱,她们有很多空,她们出来吃吃饭,跳跳舞,找找男人,她们打扮得那么妖。
            我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我对自己说,我没有钱,没有组织,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我的第一个女朋友生病了,我的第二个女朋友去广州了,替代她们的女朋友欺骗我,而且我开始发胖。
            这时候感应器开始亮,雅雅去广州前送给我的感应器,那是一只兔子,眼睛开始红,就有电话要进来。
            以前我们都喜欢拈着手提电话的天线,晃它们玩,因为我们很单调,没有娱乐,雅雅晃坏了我的天线,它从手提电话上脱落下来了,断成很多碎片。我就开始哭起来。念儿和雅雅都很吃惊,她们说,你为什么哭?我们赔你一根天线好啦。我说我的电话是我爸送给我的二十周岁的生日礼物,我用了很久了,从来没有坏过一点点。她们伤感地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雅雅去广州了,她送给我一只感应器,她说还记得吗?我弄坏了你的天线,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补偿不了你了,就送你一只兔子感应器吧,朋友的礼物。
            那是一只兔子,眼睛开始红,就有电话要进来,我接电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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