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次第开放-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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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家里的独生女儿,却开始了与疾病的周旋。本身的体弱不足一提,真正给我整个生命带来深重影响的,是12岁那年的一场大病。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0月2日,国庆节的第二天,也是父亲的旧历生日。
父亲自妹妹死后从不过生日,只有那一次,他因出差归来,与家人久别重逢,母亲说包顿饺子庆祝庆祝。于是,父亲一早起来,便开始洗床单洗衣服,又和好了肉馅,准备中午吃饺子。我在快开饭前,去了一个同学那里对作业的答案。还记得当时问了同学一句,你们家怎么还没吃饭,她告诉我因为妈妈住院了。我心中一凛。到现在我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似乎受了某种暗示一般。回家的路上,我无知无觉地走着。进了家门,看见父母正系着围裙在包饺子,我向他们伸出手,眼前却黑了下去。
从我们家到职工医院,路很远,父亲背着我,心急如焚地赶路。当时我神志清醒,却没有丝毫力气。至今我还记得起父亲疲累的喘息和我心疼抱愧的心情。
到了医院,只有值班大夫在,她们似乎都被我吓着了。我被推进抢救室,接着来了一个医生,她姓叶,是当时唯一镇定自若的人。她说,我这是虚脱了。之后便开始上氧气。我渐渐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看见父母很可怜地坐在我床边,他们是那样地卑微无助。两个人都强打了精神,看着我,有眼泪不敢流。接着,我的病情开始反复。我告诉他们,我感觉像有筷子顶在胃中,能呼却无法吸,气不够用。我不断地换着姿势,或躺卧或坐起,一刻不能停歇。我的至亲父母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从那一天起,我忽而被诊断为心脏病,忽而又说我贫血,也有的说是青春期综合征。不管说是什么病,一连七天都在用同一种药。父亲害怕了,害怕剩下的这个孩子再次被单位的医院耽误,于是星夜兼程,带着我从基地赶往成都。
入住四川省人民医院后的那段经历,更令我终生难忘。在我住的那个病房里,有两个孩子是白血病。看到他们沉重的病情,父母都很害怕。我们这个人丁稀少的家庭已再也不堪生死的考验了。父母在到成都的第一天,就上街给我买了很多的东西。母亲生性节俭,很少给我添置新衣。那天,他们来探视我,除了新衣新鞋,妈妈甚至给我买了一根镀金的项链!我当时想,也许,我是要死了吧,竟需要这些物质的安慰了吗?
我的病,一直确诊不了,不断的血检尿检已然无效,大夫说只有骨穿了。骨穿,是通过穿刺骨髓并提取骨髓来化验的一种方法。那天,四个川医大的实习生摁住我,一个女实习生实施穿刺。我大哭不止,哭声穿越了整个住院部大楼,一直传到一楼的锅炉房。母亲因为无法面对,躲在那里打水,结果被开水烫伤了手臂。我同屋的小病友纷纷来到我的床前,他们以久病之身,鼓励我的意志。
深夜来临,我在自己的病中辗转反侧,不能安眠。我甚至不敢想到呼吸,因为一想到它,就怕它因我的注意而变得急促,急促到窒息。但我又无法不注意它,于是经常摁响急救铃,值班的大夫护士因为我的恐惧不知道白跑了多少趟。后来,我不敢麻烦他们,开始自己面对不能放弃的执著——呼吸。我对自己说,再没有人可以帮你啦!爸爸妈妈夜里不能陪床,医生护士不能总是被我虚惊打扰,只有靠自己。最害怕的时候,只有自己面对。
也许是因为累了,我终于昏昏睡去。之后,我开始不停地上厕所,一紧张就想去。不幸的是,我总是感到紧张,于是总得去。我不敢把自己的害怕告诉别人,只有独自担当。
遥望来时路(2)
接着,我的病友死了。妈妈告诉我那两个孩子是先天的造血功能障碍,没办法的。我久久地沉默着。
我们家鲜有老人,少有眷顾。尘世间的金钱、权力、地位和荣誉都不属于我们的生活范畴。我是个笨孩子,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学东西很慢。自行车学了将近三年才会骑。学习也不好,出类拔萃跟我长期形同陌路。病痛、羸弱和死亡,在我幼年时代就如此深重地影响着我,让我不再是个贪恋游戏的孩子,不能在学校、玩伴中过正常的童年。 我自己有病,有一些病痛的秘密,不能言说,无法解决。很多时候,我只是在医院住着,不吃药,不打针,不去上学。只是住着。看着自己的病,看着他人的生死离别。
我的病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自行痊愈。从医院回到学校以后,我整个人发生了巨变。蝇头快活已经不再能够让我动心停留。疾病,如山一般的疾病;还有恐惧,孤独面对的恐惧;别离,别离之后的去向……这些,都成为我生命的悬疑,等待揭密,等待愚痴的心灵被开启。
1985年,我们举家北迁,回到家乡太原。我曾经又犯过一次病,与当年患病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一个中医来看我,一针扎在胃上之后,说这是胃涨,进了凉气的缘故。从此,病不再犯。
多年以后,我含着泪光遥望我曾经的疾患,仿佛看到那个天佑的赤子,她在懵懂惶恐的少年时代经历的无边苦海,如今已变作了殷殷福田。我的病,就是我的药。它来,怀着大慈悲而来,让我不再耽搁表面营生,而愿深究内视。这真真应了那句老话:磨难,就是财富。佛祖不是也说吗,烦恼即菩提啊! 二、学海苦作舟告别身体的困顿之后,我很快迎来了高中时代。在高中,我开始表现出严重的偏科:数理化一窍不通,对语文外语却情有独钟。那个时候,我开始不断地发表文章,成为学校驻《太原日报》的小记者。如果说偏科给我带来了什么好处,我想唯一的就是,在理科成绩落入谷底的时候,文科恢复了我做人的尊严。
接下来的文理分科,我出乎所有人意料,报了理科。客观上的原因当然也有:父母是理科出身,希望我能学理。但这并非我学理的真正缘由,因为在那个时期,大家公认的一个事实是:只有笨人才学文。这个约定俗成的观念一直困扰着我。我虽然因文科拔尖得到过荣誉,但毕竟不愿做笨人中的老大,宁可混迹于聪明人云集的理科队伍,哪怕是当个末将残兵,亦不至于脑门上贴了“笨人”的标签,任人讥讽。我就是这样,打肿脸充了胖子,为了一点虚荣,成了理科班拖后腿的人物。
第一年高考,我的数理化加在一起才100分,语文则是当年的一类示范卷。成绩下来之后,我嚎啕大哭。父母都以为我是因为落榜而伤心,其实,我是为自己的华而不实感到痛悔。为什么我不能正视自己,要为别人的评头论足付出这样的代价?如今,别人都纷纷告别中学,进入新环境;而我,却要因为一时的虚荣一再耽搁。眼泪擦干以后,我告诉父母,我要复读,准备学文。
在复读期间,我遇到了一个改变我命运的女孩子。她是我的同桌,她哥哥在中央戏剧学院读舞台美术系,于是我有缘听说类似的艺术院校都有文学系,因为不要数学分,所以文化课只看所有文科科目的成绩。我听了以后,甚为心动。这样看来,我就只需要专心复习文科,而不必面对数学了!兴奋之余,怀揣着投机取巧、侥幸和撞大运的心态,我说服了妈妈,于阳春三月,北上考学。
来到北京,才知道世界之大,非我想象。我和母亲认为的冷门,却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们。他们有的诗文精彩,有的博闻强记,有的是脱口秀,有的是挥笔就!为什么到处都是满腔热血的文学青年啊,我悲哀地想。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考场。三天之后,我收到了复试通知。又过三天,我进入口试。离开北京回去后,我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了文考通知单。这就意味着我竟然通过了中戏的专业课考试,只要文化课的分够线,我就能上大学了。我因此心潮澎湃,不能静心,父母受我感染,亦觉胜利在望,故遍告亲友。一时间,众亲友都觉得我志在必得,已是京城脚下一骄子了。
黑色七月。酷暑。第二次高考。成绩出来后,历史竟然不及格,语文依然是一类卷,但总分距离中戏的文化课录取线差8分。又因为复习的时候放弃了数学,所以,我的全部总分加起来只能上个大专。山西大学外语系有个大专班录取了我。但是此时的我,认定自己应该搞艺术,因而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退了学,准备再次复读。
妈妈对此简直想不通,说你非要碰得头破血流才回头吗?我低着头咬着牙,说,是。这一年,因为少了父母的支持,过得非常艰难。我经常听到“鸡蛋碰石头,必定粉身碎骨”、“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类的议论,但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得走下去啊。这时候,传来了作家秦牧去世的消息,报上说老作家一辈子的座右铭是“耐得寂寞,不会亲友”,我深以为然,将之奉为行动坐标。
在这一年里,我的进步在于,不再虚荣,不再侥幸,不再偷懒,我能够做到的,就是慎独再慎独。在累的时候,我看到一本小说的扉页上,写着一位日本禅师的话:无论你与人相爱时,还是你与人死别时,你都是一个人。对于这种一个人的体验,我铭心刻骨。
第三年。中戏停招文学系一年。我报考了电影学院和戏曲学院。
七月。如火。漆黑色。第三次高考。得知自己的文化分数在两个学校排到第一名后,我松了口气。这时候,我大表哥却听来了内部消息,提醒我小心后门,让我及早准备。及早准备?白丁背景的我,能准备什么呢?!父母和我一筹莫展。最终,我得到了确切消息:电影学院说我专业分数不在前列,故落榜;戏曲学院说我转档误期,故不取。9月1日,连小学都已经开课,我却无所适从。母亲因此而病倒。三个月之内,她不与我说一句话。
我无路可去。我的一个姨妈——大表哥的岳母对我说,孩子,别闷在家里,去五台山玩玩吧!由此,我的人生发生了真正的转变。
我经姨妈介绍,来到普寿寺。这是五台山继集福寺之后的第二座尼众寺庙,开创者是当代南山律弘扬者通愿法师。通老有两个弟子,如瑞和妙音。我去的那年,如瑞师在做教务长,妙音师是律学院的当家师。而如师父是大嫂的好友,又是姨妈看着长大的,因了这一层关系,我得住客房。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有幸得瞻修律的比丘尼们那日日夜夜的苦行。凌晨3:00起,上早课;下午5:00下课,或劳动或自习,各行其是;上午8:00,有师父授课;过午不食;下午或拜忏或静坐;夜10:00眠。她们平日里沉默端肃,温和敦厚,吃饭的时候,必先唱经,领唱师唱罢,必来到佛堂之角,给饿鬼冤亲施当日食。每人面前一钵一碗,一一落座之后,有值班的小师父来为大家盛饭盛菜,她举着饭勺殷切看你,你用筷子在碗边沿划线,你能吃多少,就划到多高。若没吃饱,可以看向小师父,她必留意你,再来给你添饭……
遥望来时路(3)
此前,我从未看到过这样的苦行,从未看到过她们在海青衣衫下的金刚之心。如今我目睹耳闻,终日里望着客堂上那幅“以戒为师”的字发呆。那个时候,姨妈的妹